第25节
作品:《伴君记》 这才拿起眉笔重新在眉弓处涂抹起来,正在思忖要画个什么眉形出来,无意中见一只蛾子飞了进来,扑扇着一对灰色的小翅,裴嫊灵机一动,便照着蛾翅的样子在眼睛上方拿眉笔重重涂抹起来。
用呵胶贴好了花钿,将胭脂和米粉调和了敷到面上作檀晕妆,对着镜子看了看,觉得还是有些不够,便又取了云安羊毫来,沾了点作画时用的朱砂,在两侧脸颊各画了一道半月形的月牙儿,瞧着倒像是两道弯月形的伤疤。又在嘴边两个酒窝处拿朱砂各点了一个圆圆的红点。
对着铜镜左看右看,想了想,又拿出先时收着的蕊黄粉来在两侧额角各涂了一块,又将刚画好的黑眉擦去,换了青黛涂抹一番,方才满意地打量着镜中自已的模样。
现在自已这张脸就跟个调色板一样,她就不信弘昌帝对着这样一张花猫一样的脸还能有兴致?
裴嫊便喊云珍和云香来给她梳头,二婢一进来就看到裴嫊回头冲她们嫣然一笑,吓得二人差点没把捧在手上的衣裳给扔了。
“贵人,你,你这是,这是什么妆啊?”云香脱口说道,“为什么这妆看着这么的怪异?”云珍也在心里惊叫,到底还是没敢说出来。
见了二婢这等反应,裴嫊倒是心情极好,“我这几日新琢磨出来的一个妆容,你们瞧圣上可会喜欢?”
二婢对视一眼,决定还是换个话题比较好,“贵人今天想梳个什么发髻?”
自已既然画了这么一个浓墨重彩的妆容,那么这头发上的花样也不能简薄了,也得极尽富丽堂皇才行,便让云珍往头上多放几个假髻,梳了个极是繁复重叠的高髻出来,顶心插了把镂花雕叶包金梳,一侧插满了金钗银簪,另一侧鬓边则簪了一朵大大的粉色绢纱制成的牡丹花。
云珍生怕裴嫊又问她什么,忙问她打算穿哪套衫裙去赴宴?
虽然已是八月,但如今这宫里的女人们还是全清一水的都穿着齐胸襦裙,露出胸口好一片雪白春光,裴嫊却是最讨厌这种清凉的穿法,她最爱穿的仍是交领的衫子。
只是如此新颖别致的面妆,却配一身复古之风,中规中矩的交领襦裙,难免有些太不搭了。
裴嫊最后想出来的办法是,二者兼顾,不想露胸,那就还是穿件交领的衫子,至于裙子,交领衫也是可以配齐胸裙的嘛。
当裴嫊最后姗姗来迟,最后一个出现在邀月台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牢牢地盯在她身上,全都看呆了。
这,这到底是什么打扮?
脸画的跟鬼画符一样,头上顶着一堆杂乱的发髻,身上穿一件宝蓝色洒金粉交领衫,却系了条石榴红地金粉团花的齐胸裙,臂上搭一条单丝黄罗银泥帔子。
这,这世上有这样穿衣打扮的吗?虽说后宫中人不乏有人每每挖空心思想出些奇妆异服来,以希求得圣上注目,可是求新求异到这个地步,也太匪夷所思,不可思议了。
众人的目光都极为默契的朝上首看去,实在是太过好奇弘昌帝见了她这副尊容,脸上会是何等神色,裴嫊居然也大着胆子偷偷朝上面瞄了一眼。
哪知却正对上弘昌帝满是笑意,亮闪闪的黑眸,她心中一跳,急忙低下头去,拜倒请安。
“爱妃来的如此之晚,可是为了脸上这妆容?”弘昌帝的声音说不出的温柔,脸上的神情,看在其他众妃的眼中,不但觉得弘昌帝眉眼含笑,甚至那笑容中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
不等裴嫊作答,弘昌帝又道:“朕本来已经有些恼了的,众卿齐至,太后和朕都来了,爱妃却芳踪不见。不过,现下见到爱妃这新奇别致的妆容,朕心甚悦,便是再等片刻也是使得的。”弘昌帝口中说着,连手中的酒杯也不及放下,便步下玉阶,走到裴嫊身前再一次亲手将她扶了起来,细细端详起来。
“爱妃此妆甚是别出心裁,与众不同,不知这妆容可有个名字啊?”弘昌帝问道。
裴嫊的心跳又开始加快,轻声道,“妾只是今日对镜梳妆,不想再作往日打扮,也不知怎么就妆成了这副模样,尚未来得及取名。”
“不如朕来给爱妃这些面妆取个名儿如何,额黄花钿倒也罢了,倒是这一对翠羽画得颇有新意,眉形极其短阔,末端高高扬起,状如蛾翅,不若便叫蛾翅眉吧。”
裴嫊一惊之下,忍不住飞快的瞥了弘昌帝一眼,这眼光也太毒了吧,自已可不就是照着蛾翅的样子画出来的吗?
“一抹浓红傍脸斜,爱妃颊畔这两抹如啼血的弯月,不如就叫斜红,至于唇边的两点红点,正好点在爱妃的笑涡之上,便叫做笑靥吧。”
德妃拍掌笑道,“还是圣上雅致,起的名儿一个比一个好听,还有裴妹妹头上的发髻呢,圣上可想好名儿了?”
裴嫊倒是有些惊奇的看了德妃一眼,这位娘娘怎地转性儿了,不但不吃醋,还这么给弘昌帝捧场。
“裴美人这发髻这里一丛,那里一丛,瞧着好不热闹,不如便叫做闹妇妆髻。”
德妃见弘昌帝的目光却仍是在裴嫊脸上打转,拉着她的手不放,便笑道,“蛾翅眉、斜红、笑靥、闹妇妆髻,分开来有这么些好听的名字,不知这套妆容合起来又叫什么才好?
弘昌帝看了她一眼,饮了一口琉璃夜光杯中的美酒,先吟了四句诗出来,“扑蕊添黄子,安钿当妩眉,绕脸缚斜红,醉圆双媚靥。爱妃今日这全套妆扮,不如便叫做八宝妆吧,真真是妆成每叫青娥妒啊。”[1]
德妃赶紧凑趣,可不是吗,今儿裴妹妹这么一打扮,别说青女素娥,便是连那月宫里的嫦娥仙子都比下去了。”
弘昌帝携了裴嫊一径朝上首走去,命长喜在自己案旁再设一小几,让裴嫊坐于他身侧。
裴嫊万没料到自已竟会弄巧成拙的,本想引起他的嫌恶之心,哪知却反把自己更加置入风头浪尖。慌得急忙推辞道:“妾身份低微,如何配坐在上首,妾万万不敢,还请圣上恕罪。”说完,微一蹲身行了一礼,便要往下走去。
弘昌帝却抓着她的手不放,笑道:“若是只是一个四品的美人,确是不够资格坐在这上面,不过若是二品的昭容,贵为九嫔呢?”
弘昌帝这话一出,惊呆了一群人的耳朵,就连裴嫊都不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弘昌帝他这是什么意思?
弘昌帝很快就表明了他的意思,“美人裴氏,于南苑避暑伴驾时体贴朕意,勤谨有加,晋为昭容,赐居昭阳殿,以示嘉奖。”
这话说的倒也有那么几分实事求是,虽然裴嫊在南清苑只伴驾了两次,但哪一次不是受苦受累,劳心劳力,累个半死。后来又间接的为弘昌帝和郑美人创造机会,还真当得起体贴朕意,勤谨有加这八个字的评语。
弘昌帝感觉到手中握着的柔荑抖的越来越厉害,便亲自将她扶到位子上,裴嫊到底不敢违拗圣意,战战兢兢的落了座,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去看底下坐着的一众妃嫔的脸色。
正在自求多福,却听弘昌帝又道,“还有郑美人,知书达礼,娴雅淑慧,晋为九嫔修仪,赐居南熏殿。”
众妃只觉又一道惊雷炸响在头顶。
郑蕴秀慌忙拜倒谢恩,却听弘昌帝笑道,“修仪请起,朕昨儿去看裴昭容时,跟昭容说起这晋封之事,昭容第一个便问起了你,还言道一定不能让阿秀居于自已之下,否则自己也不做这个昭容了。缠了朕半天,跟朕好一阵耍赖,说是你旧年端午做的那首诗里正好提到了南熏殿,可见你和这南熏殿甚是有缘,早晚是要住进去的。你二人倒真是姐妹情深,也不枉昭容病了近一个月,也只有你亲自去看望了她。”
裴嫊这会子也不怕弘昌帝了,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坐在龙椅上信口雌黄的皇帝大人。
她什么时候跟弘昌帝说过这些?没错,昨天弘昌帝是去了她的春华轩一趟,可是当时她正在午睡,弘昌帝也没多待,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他怎么就能凭空编出这么多瞎话来呢?
这招祸水东引真是太狠了,这下子,就算有人眼红郑蕴秀,那股火也都会冲着她来了。
弘昌帝一心只想护着他的心上人,可是他就从来没想到自已吗?让自已这么明晃晃的碍着众人的眼,他就不怕自己今后的处境,会遇到些什么明枪暗箭?或者他从来都不在意自已,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利用一个自己最嫌恶的家族的女儿来当挡箭牌,一边利用着,一边再借别人的手将这个也碍着自己眼的裴家女除掉。
裴嫊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在这波谲云诡,风云变幻的幽幽深宫中还是太过天真了。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她就是有再多的小聪明也依然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不管自己再怎么费尽心机,步步为营,只消弘昌帝一句话,一切就都灰飞烟灭,成梦幻泡影。
注:[1]扑蕊添黄子,出自唐温庭筠《南歌子》
安钿当妩眉,出自唐刘禹锡《观拓枝舞二首》
绕脸缚斜红,出自南朝梁简文帝《艳歌篇十八韵》
醉圆双媚靥,出自唐元稹《春六十韵》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滴评论好开心,爱你们!为配合本章俺家闺女的八宝妆容,上两张图片给大家瞅瞅
小绿表示,唐人的妆容真素重口味啊!
☆、第45章 昭阳殿里第一人(中)
弘昌五年的中秋节宴对于皇宫里的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个不怎么让人开心的晚上,特别是对比起三个月前的端午节宴来。
三个月前,裴嫊还是依序晋位的,可这才过了多久,又晋了品级不说,还是连跳两级,越级晋封,直接就成九嫔中的第二位了。还连带着跟她交好的郑美人也越级晋了位,这简直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
而且最最可恨的是,三个月前的那次晋封,好歹大家伙都能分到一块猪肉,可是这回呢,连口肉汤都喝不到了。韩非子是怎么说的,“不患寡而患不均。”圣上这心也实在是太过偏宠这一位了,也就难怪底下坐着的这一众妃嫔们妒意难平,醋海滔天。
特别是看着坐在上首的弘昌帝左一道菜,右一盘羹,不停的赐给裴嫊,除了偶尔和太后、德妃说几句话,全副的心思都放在了裴嫊身上,知道她饮不得酒,命人将她案上的酒撤下,给她送上西凉国进上的紫玉葡萄榨出来的葡萄汁。一会儿问她今天的月亮圆不圆,哪道菜最好吃,见夜深了,还特地命人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
然而平日里最爱吃醋的德妃今晚却好像转了性子似的,不但脸上一丝儿不悦都没有,极是热络的和裴嫊搭着话,话里话外更是让人找不出一丁点儿酸意来,连裴太后都对她有些侧目。
一时晚宴终了,弘昌帝便欲携了德妃去她的章华宫,德妃却道,“圣上,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爱妃什么时候也这么扭扭捏捏的,快给朕老实说出来。”
德妃巧笑嫣然,“今儿是裴昭容的好日子,臣妾虽然舍不得圣上,但还是恳请圣上今夜去裴妹妹哪里吧。”
弘昌帝在她脸上拧了一把,“你个小油嘴儿,让朕去春华轩怎生过夜?”
原来大夏朝的宫制规定,只有九嫔以上的妃嫔才有资格在自已的寝殿里接驾侍寝,婕妤、美人、才人等可在自己的宫院中接驾,但不能侍寝,余下的宝林、选侍、少使等则连自已的宫院都没有,只能等着圣上传召,方能到甘露殿侍寝。
德妃挑眉一笑,“这有何难,圣上不是早在一个月前就命臣妾把这昭阳殿给收拾出来吗,便请裴妹妹今儿晚上就入住昭阳殿里不就成了,断不会委屈了圣上的。”
弘昌帝赞道,“还是爱妃想的周到,就这么办吧,长喜,命人好生送裴昭容去昭阳殿。等朕送完太后回宫便去陪你。”这后一句却是对着裴嫊说的。
裴嫊可不要他来陪,正要开口,却见太后朝她使了个眼色,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太后之意,只得恭送了弘昌帝和太后离席后,坐上肩舆,跟着长喜往昭阳殿而去。
裴嫊一进昭阳殿就被殿中的金壁辉煌耀花了眼,这间殿阁未免收拾的也太过富贵华丽,极尽奢靡,就是给一品妃子住也尽够的了。
还不等裴嫊将这昭阳殿细细看过一遍,弘昌帝便进来了,见裴嫊还未梳洗换装,仍是顶着那八宝妆,便笑道,“爱妃怎的还不梳洗换装?”
“自然是留着膈应你了。”裴嫊心道,嘴上却道:“仪容不整,如何见得圣上。”
弘昌帝扶起跪倒在地的佳人,声音有些沙哑道,“朕就喜欢看你衣衫不整,鬓发散乱的俏模样,不知道有多可爱呢?”
“前年中秋你跳舞时那副如妖精般的模样朕直到今天还刻在心里头呢?”
“可惜那年在甘露殿却,所以朕一早命人收拾了这昭阳殿,就是怕你再去甘露殿侍寝会觉得不自在,又想起旧年那些不开心的事。朕今夜虽饮了些酒,但却是特地用了薄荷水漱过的。”
若是换了别的女人听到当今天子对自已说着这些情意款款的情话,早就骨头都酥了。可是裴嫊不是别的女人,在某些方面简直是和她的那些姐妹们截然相反,因此听到这些男人家的甜言蜜语,只觉得好像有一千只毛毛虫在自已身上爬,全身紧绷,头皮发麻。
弘昌帝见他说了这么多,面前的美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仍是跟个罚站的学童似的低头站着,一声不吭。便问道:“爱妃觉得这昭阳殿如何?这些布置摆设可还满意?”
“谢圣上体恤,这昭阳殿布置的甚是华美,臣妾只是觉得有些受之有愧。”裴嫊语调平板,跟背书一样道。
“这些都是你应得的,只要你日后顺着朕的心意,朕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是,臣妾一定谨记圣上的教诲。”继续是干巴巴的腔调。
弘昌帝略一皱眉,“爱妃不必这么拘谨,过来,帮朕宽衣。”
裴嫊看着弘昌帝张开两臂,一副等着她上前伺候的大爷样,脚下仿佛生了根,就是挪动不了一步。
眼看着弘昌帝面上已有些不耐烦,裴嫊忙福身道:“还请圣上恕罪,臣妾这几日正逢程姬之疾,恐怕不能侍奉圣上。”
弘昌帝冷笑道,“程姬之疾,怎么这么巧?”
裴嫊也是情急生智,“臣妾不敢欺瞒圣上,臣妾之所以用朱笔在脸上点了这两个笑靥,也正因此故,想着以丹注面目旳旳为识,哪知……”
弘昌帝怒道:“你这是在怪朕白长了眼睛却没看出来吗?”
“臣妾不敢,都是臣妾的错,请圣上息怒。”
弘昌帝哼了一声,径自坐在榻上,既不说走,也不说留,只是冷眼看着裴嫊。
裴嫊被他看得如坐针毡,只得小心翼翼地道,“既然臣妾不能服侍圣上,不如臣妾请了嬿妹妹来服侍圣上如何?”其实她本来是想请弘昌帝去裴嬿的撷英殿的,可眼见这位正在气头上,哪还敢说请他走人的话。
弘昌帝冷冷看了她一眼,“爱妃倒是好算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瞧弘昌帝这话说的,堂堂天子,也太不含蓄了。
裴嫊被这话臊的嫩脸通红,但是羞恼归羞恼,她还是很敏锐的抓住了弘昌帝话中的重点,忙改口道:“今日也是郑修仪的好日子,阿秀的南熏殿离这里又是最近不过的,圣上不如去南熏殿看看阿秀?”
听见阿秀两个字,弘昌帝终于脸色转霁,“既然爱妃如此说,那朕就去看看郑修仪。”
果然关键不在于自己是不是把别人往弘昌帝怀里推,而是要看送做堆的那个人对不对。
好容易终于送走了这尊瘟神,裴嫊急忙命人备水净面沐浴,凡是弘昌帝那双狼爪摸过的地方都拿着丝瓜络沾了澡豆粉狠命的擦洗了五六回,白嫩的肉皮儿都快擦破了这才住手。
第二日一早,裴嫊仍是如往常一般时候起床,云珍给她梳头的时候问她可还要梳昨日那个弘昌帝赐名的闹妇妆髻,裴嫊想了想摆了摆手,只让她梳了个半翻髻,笑靥是一定要点的,额上只贴了花钿,又画了蛾翅眉,省了额黄和斜红,瞧着总算没有全套的八宝妆那么闹心。
裴嫊也不明白为什么昨天她就能顶着那么一副妆容出现在众人面前,可是今天不减去些脸上的妆饰,就不敢走出去见人。
即使走出去了,也是垂着脸儿走,目不斜视。倒是云香看到前面一个人影,小声提醒她道,“娘娘,前边走着的好像是顺媛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