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 第37节
作品:《高墙》 这话确实是他的心里话,这么多年沈宗心有愧疚,他对这个女儿本就亏欠过多,想要让她在婚姻上多些照顾,能有个尽心爱护,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陪着,两个人也有共同话题,这样生活在一起没有波澜,平静到头便是幸福。
话说完,沈宗又停下,微微叹了口气。
“我承认,我是对她干涉了过多,我这样一个人,总是想要替别人掌握选择,甚至是直接干预她们的想法,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也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顾逢晟听着沈宗这番颇为伤心的言论,一时也有点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沈宗应是也看出了他的意思,于是很快又自顾自开口。
“徐衍再怎么样,那终究都不是昱宁的选择,她自始至终,都没有一天放下你,更何况这两个人同仇敌忾,当时就驳了我的想法,大概是天意吧,让你们两个人又重新走到了一起。”
当年未完成的事,在时过多年后也总算是完成了。上了年纪的人爱感慨缘分,沈宗最后也以一句缘分做了结尾,说完这些话轻松许多,回过神继续方才未定的棋局。
顾逢晟若有所思,目睹眼前一盘棋自己已经快要赢时,不慌不忙的跟沈宗讲起了另一件往事。
“当年徐衍抽到的地方其实不是法国,是我让他跟着昱宁一起去的,其实也是我不放心她自己,所以想要她身边有个相熟的人能照顾她。”
这件事,他从未跟任何人提起,只有徐衍和他才知道。徐衍作为局外人,也不忍心看着这两个人就这么走到绝路,是他自己想要帮顾逢晟,所以才改了自己原有的想法,陪着沈昱宁一起外派到法国使馆。
顾逢晟也记得,两人离开京平那天,京平的烈日差点让人中了暑。他在人群熙熙攘攘的机场里,看着沈昱宁和徐衍被欢送着离开,一点一点目睹了,她最后出现在他眼中的背影。
现在想起来,倒好像觉得是昨天。
沈宗来了精神,觉得有点意思,反问一句。
“你就不怕这两个人因为你再走到一起?”
当然是玩笑,可话聊到了这个地步,顾逢晟也没什么不能回答的了。
“我当年也没想着这辈子还能有幸跟昱宁在一起,当时只想着她能好,她过得快乐,我也就没什么缺憾了,毕竟当年的事,都是因为我才造成的。”
沈宗听完后,倍觉感动。
第49章 一个秘密
错不及防将秘密宣之于口,沈谦晔逐渐后悔起来。
沈昱宁看他许久,满脸都是荒谬和不可置信,她的眼神里更带着无尽怀疑和猜想,没说出话那几分钟,他觉得这个亲妹妹仿佛要将自己看穿,再狠狠撕裂,大卸八块。
在她心中,沈谦叙永远都是她最好的哥哥,这般放在高处小心翼翼守护的人,自然不愿意受到旁人一点玷污和中伤,就算这个人是她的亲人,也不能容许。
想到这,沈谦晔只剩下一声叹息。
方才在院里,他跟周钦在一起也是一个鲜明对比,拿了奖的周钦意气风发,而沈谦晔失意落寞,截然不同的两幅景象。
周钦知道他的意思,于是一五一十交代起傅澄的近期状态,“看起来还不错,前段日子在市中心买了栋房子,也算是熬出来了,一个外行能走到现在的一线,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当年沈谦晔一掷千金,为了傅澄在娱乐圈里砸下了许多产业,也硬生生的,将一个几乎是寂寂无名的十八线小演员捧红了。只是后来宁茵的手段,导致舆论上对她很不利,所以跟沈谦晔的那段感情,也被冠上了“金主包养”等等难听的字眼。
他那时年轻,哪里会在乎不真切的流言蜚语,所以只是冷处理,并未给女主角正名,这后来也就间接导致了,两人的关系自始至终都是不对等,为最后的结局,一早埋下了伏笔。
周钦看沈谦晔沉默不语,目光瞥到游廊里的沈昱宁身上,想到这兄妹两人从前的剑拔弩张和今日的情形,渐渐觉出不对来。
“你跟昱宁好像缓和点了?要我说你也是太记仇,你跟她一个孩子计较什么,不知道我是不是太久没见她了,她现在的精神好差。”
周钦随口一句话,也是作为许久未见的哥哥关切妹妹,纵使他已经有日子没回大院,消息闭塞,但有些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比如这两个人众说纷纭的感情史和顾家的一些八卦,背后传言的夸大程度不禁让他这个娱乐工作者咂舌。他对顾逢晟没有太多了解,仅有的印象也不过是因为沈昱宁,怎么说都是院里长大的孩子,无论经历多少事最初的性格都是纯良的,不会因为世俗而轻易改变。
这两个人既然能重新走到一起,不外乎是证明彼此这么多年未改分毫的事实。
周钦胡乱想着,丝毫没注意身旁沈谦晔的脸色已经越来越沉,末了甚至连招呼都没打,直接找向沈昱宁。
这兄妹二人心中始终有着一根刺,叫沈谦叙。
若沈昱宁从小在沈家没感受到过家庭的温暖,那沈家对于沈谦晔来说,是数十年如一日冷漠和多余。自记事起沈宗便一直在外地工作,他们兄妹三个自小便被养在爷爷奶奶身边,大院里的孩子性子难免顽劣任性,两个老人更是管不了三个孩子,所以等到沈宗调回京平时,沈谦晔的成绩已经几乎快到了无力回天的程度,沈昱宁且不说也是中流水平,他那时候觉得女孩子可以稍稍放松,但对沈谦晔,到底还是没有半分纵容。
于是看到成绩单后,抄上家伙就开始教育。
沈谦晔几乎是在父亲无情严苛的棍棒教育下长大的,他原本觉得也没什么,院里的孩子谁也都是这么被打过来的,但他身边却有个处处满分的标准答案。
沈谦叙跟他不同,这个长兄次次名列前茅,为人更是稳重,在院内的名声跟他完全是一上一下,他小时候就活在他优秀的阴影之下,每次沈宗总是要在他面前夸赞沈谦叙无数次,就连家里的其他长辈也是如此,对沈谦叙毫不吝惜的赞扬,但到了他跟前,便也只剩下沉默。
那点小小的落差感在他心里扎了根,随着年月和时间逐渐蔓延,总算到了能驱动自己因他而努力的时刻,沈谦晔甚至生出一种病态,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只是要比得过沈谦叙,哪怕就超过他一点也就好。
他不甘心成为沈谦叙阴影之下无人注视的沈家老二,沈谦叙的优秀只会显得他一无是处。
寻常亲人兄弟不会因为这些事给自己留下不满,但沈谦晔不同,他在心里早有成见,怀疑沈谦叙的血缘和身份,在心里疑虑了许多年。
最初还是因为院里其他长辈们的随口一句,说沈家这三个孩子,沈谦晔跟沈昱宁比较相像,沈谦叙似乎跟他们两个不太沾想,他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时还只是个孩子,哪里知道这些,后来中学时学校组织体检,他无意中在化验单上看到了沈谦叙跟他们两个完全不同的血型。
沈宗和宁茵都是 o 型血,沈谦晔跟沈昱宁也是,但沈谦叙的血象单上清清楚楚标注着他是 ab 型。就算他那时候只是个四六不懂的小孩子,也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更何况沈谦晔那时已经十六岁了。
他没说出自己心里的疑虑,就这么一切如常的过了下去,后来,沈谦叙高考成绩不错,宁茵生意也蒸蒸日上,跟沈宗商量送他去国外读商科,学成归来后也能着她打理生意。那时候父母早已经离婚,但一向极其珍视自己羽毛的沈宗却同意了,两人敲了定,直接送沈谦叙到了国外首屈一指的大学。
这事在沈谦晔心里留了底,他不理解父母这么做的原因,他骨子里,甚至病态的怕沈谦叙抢走了自己的一切,所以高中毕业时,他也自作主张跟沈宗说想跟大哥一起去读他的学院。
沈宗看了看他的高考成绩,摘下眼镜看他。
“可你的成绩,离他们的分数线还是有点距离。”
他毕竟不是学霸,能考上现在这样的成绩已经算是不错了,几乎是拼着一口气才有了这样的成绩,所以沈谦晔希望,自己在父亲面前能稍微得到些表扬。
“我知道还不够,但爸,我也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做这行,我想读完大学后自己创业,我妈从前不是常说,人得清楚的找到自己想做什么,我现在决定好自己以后要做的事了。”
沈宗听完他这番话,倒是在目光里多了些许欣慰,他拿起沈谦晔的成绩单,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语气说了另一件事。
“你能这样想很好,但我个人觉得,从商不应该成为你之后的路,我打算送你去军校,你以后还是跟在爸身后稳妥点。”
沈宗这番考虑,也是他一早对沈谦晔的规划,他希望能有一个孩子为自己分忧,以沈家之子的身份为国尽忠,继续延续沈家先前四代人的荣光。一个家族,总是要有人这样做,一代兴旺不算本事,代代兴旺才是兴,到了他们这代,沈宗希望这个为家族付出的人是沈谦晔。
但显然,父亲的安排他不理解。看着沈宗一脸认真的神情,沈谦晔差点慌了神。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日后的人生路就这么三两句话被他安排明白。
“爸,可读军校并不是我的意愿!”他加重语气开口拒绝。
可下一秒,沈宗却罕见的动了气。
他伸手一挥,拂掉了书桌旁茶水已经见底的青色盖碗。
“你不从军你要干什么,难道你想让别人戳你父亲的脊梁骨吗?”沈宗对上沈谦晔茫然的目光,试图让他明白自己。
“这是你必须要担负的责任,难道你想让你妹妹一个女孩子为沈家的日后出力?谦晔,一个家族不能没有根基,你爷爷当年下海经商是为了寻找出路,你妈妈是为了追求利益,但你,不能就这么舍弃了。”
说来说去,他都是可以被选择牺牲的那一个,沈谦叙能够遵从内心追求梦想,可他却不能,想到这,沈谦晔心中生出一股无名怒火。
也是人生第一次,他愤愤回怼了自己一向视作神抵威严的父亲。
“凭什么?”
“告诉我凭什么?凭什么他沈谦叙就能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凭什么我要为了沈家牺牲,他不过就是一个私生子,你和我妈为什么总是要处处维护他?”
话刚落音,沈宗伸手重重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沈谦晔错愕,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嘲讽的笑了笑。
“怎么,被我说中了?您和我妈离婚的原因,恐怕也是因为他吧。”
沈宗气急,转头看了看身后想要找东西教训此刻出言不逊的儿子,再回头时,发现书房里除了书也没有什么,于是又伸出手打了他一个耳光。
“他是烈士的儿子!”
沈宗涨红着脸,扯下自己脖颈下的领带,看着沈谦晔,一字一句道。
“任何时候,我都不允许你说出这种话,今日,你便去跪祠堂,我不让你出来你不许出来!”
他真是愤怒到了极点,说完这话后就重重摔了门离开。
沈谦晔愣在原地,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在祠堂里跪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宁茵回家。她听说了家里的事,放下工作便急忙赶了回来,祠堂里,沈谦晔红肿着半张脸,眼神呆滞的跪坐在地上,看到宁茵时,眼里突然亮了下。
?
“妈?”
十七岁的少年,蜕掉稚气后也还是个孩子,受了委屈,见到母亲,心中那些不甘和痛苦被一一放大,化解成了眼泪。
宁茵抱住沈谦晔,任由他此时此刻发泄情绪。
待他渐渐冷静下来,宁茵轻声开口,同他讲起沈谦叙的事。
“你大哥很苦,他原姓陆,单字一个叙,是你爸在西岐时一个战友的孩子,那时候我们两个刚订婚不久他就离开京平工作,西岐气候恶劣,他刚到的那阵子过得不安生,多亏有那个战友照顾,你爸跟他关系也很好,这个人实在是苦,家里在云南的一个小山村,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在家务农的妻子,当兵也只是为了谋个生路,那时候全国都很贫困,你爸受他照顾,看他每月都把津贴全都汇到家里就时常接济他,两个人关系很好,几乎是形同手足。”
她的语气平缓,沈谦晔听得入神,在母亲柔和的目光下渐渐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宁茵看他一眼,继续讲。
“后来,他牺牲了。那时候他已经结婚两年了,你爸跟部队的人去到他的老家通知家属时,发现她的妻子也因为难产去世了,孩子被寄养在福利院,没人知道这是烈士的后代。”
故事讲到最后,宁茵不免怅然。
沈谦晔一字不落听完,神情认真,“所以,我爸把那个孩子带回了京平?”
宁茵轻轻点头,“他看这孩子可怜,想起老战友心里有愧,于是自作主张揽下了这件事,可养一个孩子哪那么容易?那时候我跟你爸也刚结婚不久,看他带着一个孩子回来差点气得背过去,后来听他说完这件事,我决定帮着你爸把这个孩子养大,对外就一致宣称这是沈家的长子。”
宁茵那时候甚至蒙受了未婚生子的流言蜚语,但为了沈宗她忍下外人编排的所有委屈,只是尽力帮他分忧,甚至视如己出养好这个孩子。连沈谦晔听完,也觉得母亲是真的好。
看着沈谦晔若有所思,宁茵再度开口。
“你爸说不会插手你今后人生,你想做什么就做吧,但这件事,你是真做错了,所以日后不许再提及,更别跟你妹妹说起。”
他最后,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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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局毕,顾逢晟以毫厘之差险胜一局。
沈宗定定神,看着棋盘上被团团包裹住的棋子,笑容越发明朗。
“逢晟啊,这局到了还是你赢了。”
其实下棋如人生,机会稍纵即逝,若在开局时没能拥有好的条件,那便要不顾一切抓住机会逆风翻盘。
顾逢晟下棋的水平跟他这个人一样,运筹帷幄也敢作敢当,很少鲜明凌厉的直来直去,但每一步都在重视全盘棋局,很有大局观,关键时刻也能出手,如此果决,方能不得辜负。人生,也是如此。
他最后还要再谦虚一句。
“我只不过是沾了点运气。”
沈宗知道再怎么夸他也都是这番言论,便也不再说这些旁人爱听的客套话,他默默收起自己的棋子,突然想到一件事。
“听你姑姑说,顾老先生给昱宁留了套房子?”
葬礼那天,结束时顾若清特地留下他们两个,以亲家的名义招待了两家人的第一次会面。期间讲起顾逢晟所获的遗产和股份,最后意有所指的讲起给沈昱宁的这套房子。
他们也都不是傻子,知道顾若清的算盘,无疑是盘算着两家结亲,沈昱宁带过来的嫁妆,可顾逢晟已无长辈,就是给再多的东西也不过是到宁茵手里,所以宁茵毫不掩饰的粉碎了顾若清的如意算盘。直言说这些身外之物怎么样都要看他们两个的意见,说起那栋房子,宁茵更是想不也想就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