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旅程
作品:《习焉不察(1v1 H)》 在梦中,她又一次站在了那座城堡门前。
大门近在咫尺,门环因经年被人摩挲,表面泛出温润的哑光,影影绰绰地映出她的轮廓。她握住门环,想要叩门——
“Cece?”有人在背后唤她的昵称。
她回头去看,只见父亲就站在不远处。花草在他脚边摇曳着,他怀里抱着一篮鲜红苹果,而他的表情——融化在一团过分盛烈的日光里,她看不清。
父亲松了手,那篮子坠在地上,苹果四散开来。他几步便冲上前来,攥握住她的手腕:“——Cece?是你吗?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几乎要哭出来:“我找你找了好久……可是我找不到你,怎么样都找不到你。”
她想说:是的,父亲,我回来了。
她也想抬手抱住父亲,用行动安抚他的心情。
可她什么都没做,她甚至只是沉默。
最后她轻声说:“不……我不是您的Cece,我是Li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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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双习醒来时,额前一缕碎发正被风吹动、调皮地拨弄着她的鼻尖,触发些许微妙的痒感。
她将那缕碎发抿至耳后,调整了一下遮阳帽的帽檐,好让阳光别再直直地灼着她的眼皮。随后,她抬眼看向面前的画板。
画板上的涂鸦已然完成,蓝天白云、碧草鲜花,几名穿着鲜艳的孩童正在草地上玩耍。顾双习捡起调色盘与画笔,托腮端详片刻,又在画布角落处添上几笔。
身后有脚步声,是法莲踏着草叶来找她:“威廉太太说已经准备好下午茶了,请我们回去一起吃。”
顾双习应了一声“好”,拒绝了法莲的帮忙,自己利索地收拾了画板和画具,把折迭椅夹在腋下,同法莲并肩往回走。山间谷地,风忽大忽小,把她们的长裙鼓吹作风帆,又倏忽寂静,让布料重新自然下垂。
距离那次出逃,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刚开始,苏仑便为她们换了新的身份,并用新身份申请了政治庇护;等她们完全落脚在异国他乡,凭借政治庇护,边察无论如何都无法正大光明地把她们带回华夏,除非她们自愿回去那里。
换身份时,苏仑问过顾双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新名字?她本来想用回那个几乎快要被遗忘的本名:Cecily Grant;可她又想起,她曾对边察说过这个名字,难保他不会记得。
于是顾双习临时改口道:“Elizabeth吧,Elizabeth Sue。”
全世界有无数人叫这个名字。边察如果真要找她,也要先从这无数个Elizabeth中把她筛选出来。
她自认普通不起眼,并无使他着迷的魔力,因此顾双习更倾向于认为,边察会放弃“寻找她”这个明显缺乏性价比的选项,转而重新找一个更听话、更易控制的“小姐”。
那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好结局:她终于得以脱出樊笼、真正走到阳光底下。
法莲也换了一个新名字,她叫Mary Tong,比顾双习更低调、更不起眼。
有了新身份、申请到了政治庇护,苏仑又赠与了一笔数额可观、来源合法的财产,足够她们一段时间吃穿不愁。她们便和苏仑道别,从此开启了漫无目的的旅行。
只是临行前,苏仑再度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阴阳怪气了法莲几句,话里话外有点儿“女大不中留”的意思。法莲依然逆来顺受地,顾双习却拉下脸,让苏仑少管闲事。
“喂喂,我辛苦培养出来的得力干将,就这样被你带走了,我表达一下不满都不可以了?”苏仑道,“算了,和你讲不通道理——你早就被那位皇帝阁下宠坏了。”
顾双习被他这番话恶心得一个趔趄,抬脚便踩在他的鞋面上,害得“将军”大人惨叫连连。
她冷笑:“你还想回塞冈掌权吧?那你可免不了和边察打交道。到时候看看是谁过得更难受吧。”
苏仑似笑非笑地瞧她:“听您这话,是完全不怕我和他告密、说出你的去向啊?”
“我怕,但这威胁不到我。”顾双习实话实说,“横竖都是一刀,就是我死了,也不介意多拉一个你下水。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可以清清白白地摘出去吧?”
苏仑一时没说话,而是拿颇为新奇的目光打量着她。
“真奇怪,为什么我一开始会觉得你单纯、软弱、好拿捏?”最后他说,“现在我是看不透你了,完全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下一步又要做什么。行动无法预测的人最恐怖。”
“你只需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这片刻的欢愉和自由。”顾双习说,“拥有过就够了。”
苏仑望着她,忽而抬起手。顾双习误以为他要打她,警惕地后退一步,却不想他只是扶了扶她的帽子,帮她摆正了被风吹歪的缎带。
“一路顺风、注意安全。”他在登机口外优雅地挥挥手,“落地后也别联系我了,我不想知道你们去了哪里。”
顾双习沉默一瞬,忽然又走过去,握了握苏仑的手。
“这些天来多谢你,真的非常感谢。”她认真地说。
苏仑微笑:“该我谢谢你。法莲愿意和你在一起,说明她十分信任你,你也要一直对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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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苏仑道别后的一个月里,她们去了数个城市。
法莲为她和顾双习重新购置了手机。是批量生产的大路货,不像皇室特供机一般乏味而寡淡、只保留最基本的通讯功能,新手机外形时尚、功能齐全,顾双习初初上手,觉得很不习惯,但在法莲的悉心指导下,她和大多数现代人一样,迅速拥抱了电子科技。
尽管她们身在外国,依然难免看到华夏的新闻。大多是带着点儿有色眼镜的,整篇报道充斥着阴阳怪气,顾双习往往只是匆匆扫上一眼,便滑了过去。她只希望自己与这个国家再无瓜葛,以后都不要踏上那片土地。
边锦确是媒体宠儿,记者爱把话筒对准他,摄像师也爱捕捉他的镜头。他常作为官方发言人出现在新闻里,谈笑风生、滴水不漏,把本职工作做得很漂亮。
除他以外,顾双习没再在有关华夏的新闻中见到任何熟人。离开边察越久,她就觉得自己越好,仿佛正在慢慢回到过去,回到她还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她在缓慢而又坚定地修复自我,以时间与经历作为原料。
顾双习本想陪着法莲,回到法莲的家乡去看看。那里虽然曾被战火燎烧,但毕竟承载着法莲的回忆。
可法莲考虑到,边察已经知道她们在一起,可能会派人盯着法莲的家乡,为了顾双习的安全,她最终决定不去了。于是她们只是在美洲与欧洲选了几个具有代表性的城市,一一入境、游览,在一个月后落地了鸢尾国。
她们一开始逗留在鸢尾国的首都,花了几天时间逛完了城内的所有博物馆与艺术中心。
在博物馆,顾双习猝不及防地同一幅风景画相遇:那幅画上碧空如洗、绿草如茵,画面主体是一座美丽城堡,砖石上爬满苔痕,庭院中遍生花草。
她久久驻足于这幅画前,无法遏制内心的动荡:这分明就是穿越以前,她和父亲拥有的那座城堡。
风景画下的标识牌记载着,这幅画作于十六世纪,取景地就在鸢尾国的某处小镇。那里曾是某个庄园主的私人地产,画家便是受这位庄园主的委托,画出了这幅风景画。
顾双习询问博物馆解说员,是否知晓这位庄园主的名姓?解说员却遗憾地告诉她:“根据地方志的记载,这幅画完成不久,这座城堡便因地震而倒塌,有关庄园主的记载也暧昧不清,我们只知道确有这样一座城堡、这样一个人曾经存在过。”
顾双习只想到:原来父亲在历史上,并不是全无痕迹的。
就和她的记忆一样,他曾经在这个世上活过。在女儿突然消失后,他又独自生活了很久,请人来画了他们的家,然后——顾双习宁愿相信他寿终正寝,而不是死于地震。
她向解说员道谢,然后才想起来追问:“——可以告诉我这幅画的取景地,现在在哪座城市吗?”
于是几天以后,顾双习和法莲来到了风景画的取景地。
这座小城依山而建,拥有天然好风光,旅游业极其发达。顾双习一下火车,便马不停蹄地赶去城堡旧址,可惜在那里,她没有看到任何废墟:那是几个世纪前的旧事了,石块早已被当作建筑材料运走,没有了人类的侵扰,自然力量便占据了上风。她长大的地方,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地。
顾双习在草地上走了好几个来回,最后坐下来,脱掉鞋袜,让微风从自己趾间掠过,仿佛借此可以同这片土地更加亲近。
她想:我还是回来了,爸爸。
她和法莲商量,想要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法莲欣然同意。她们就近找了一家民宿,住了进去。
老板是一对夫妻,自己盖了一栋叁层楼房,除去顶楼用作自家生活,一楼二楼便用来开旅馆,接待来自四面八方的旅客。老板装修品味不错,旅馆采用自然风格,大量运用原木与布艺装饰,营造出舒适、宜居的氛围。
他们家总是很热闹。人们来来往往,闲暇时聚在一楼大厅聊天,结识朋友、寻找搭子。顾双习和法莲在此长住,渐渐和老板夫妻熟悉起来,后来甚至处成了朋友。
老板姓威廉,是个身材魁梧、常带笑容的爽朗大叔,爱说俏皮话和玩笑话,总能把妻子和客人逗得乐不可支;威廉太太烧得一手好菜,乐意请所有人尝尝自己的手艺,尽管从不收钱,但食客们都会在盘子下悄悄留一点儿“心意”。
他们的孩子都外出求学、不在身边,顾双习和法莲又正好与他俩的孩子年龄相仿,威廉夫妻待她们就更多了一重温厚,甚至主动减免了她们的一半房费。
为着回报这份照顾,顾双习和法莲也会主动帮旅馆的忙,打扫卫生、整理布草,把那些清洗干净的床品抱出去晾晒,在日光下倾听风刮过床单时,鼓动起的猎猎响声。
旅馆不需要帮忙时,顾双习便会出门采风。
她习惯带着画具和折迭凳,在小镇上走走停停,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只为了刻画屋檐下的一枚风铃。画画使她内心平静、从无杂念,落下最后一笔的那一刻,成就感又会让她不自觉勾起嘴角。
在小镇住了一个月,完成的画作一幅接着一幅,全被顾双习小心地收纳在房间里,那都是她最珍贵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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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ece系Cecily的昵称,Liz系Elizabeth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