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传闻中的白老师】 seb ook 8.c om

作品:《[nph]此生无拘

    【番外:传闻中的白老师】
    学校里有个非常出名的女老师叫白露,柳奕泽知道。
    这位客座教授每次的课都爆满。甚至,她的课比那些老师会捞人的专业课或是作业又少给分又高的选修课还难抢。但柳奕泽感兴趣的方向是语言学,对外国文学提不起什么兴致,因此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传闻中的白老师。
    ——直到学生会把“联系白露老师”的任务交给她。
    “为什么换我?”严谨的超短发女孩推了推自己的细框眼镜,“这件事不是一直是何学长负责吗?他又没毕业。”
    副会长和她关系不错,小声蛐蛐:“他和我说,他和白老师表白被拒绝了。你们都是女生,以后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何学长是个极其负责又性格高傲的人。柳奕泽很难想象他会主动向人表白。
    算了,没什么好细想的。毕竟男人都是废物。
    “好吧。”柳奕泽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但愿她不是什么难搞的人。”
    副会长拍拍她的肩膀:“她人很好的。”
    和那位学长确认了下流程和注意事项后,柳奕泽申请了添加白老师为好友。在等待的期间,她突然想到:听说白老师长得很漂亮,也许她可以检索一下她的照片,提前了解一下,免得后面线下见面搞出认错人的乌龙。
    很奇怪的是,不管是作为老师的她还是作为知名作家的她,在网络上一张照片都没有按理说,以她的讨论度,不可能连一张参加活动或者上课被偷拍的照片都没留下。
    很微妙的感觉。像是刻意藏着不肯给别人看。
    但柳奕泽并没有想太多,她并不是个对陌生人的事有旺盛好奇心的人。
    叁月的某一天,因为公事,她约白露在图书馆见面。在这之前,柳奕泽和她的交流仅限于线上,对她的印象也停留在“好说话又事少的人”。看更多好书就到:y u ti8. co m
    柳奕泽边走边看着脚尖回忆着自己的课本,抬眼,愣在那里。
    就是很小说的桥段——柳奕泽看见一位年轻的女性坐在学校爬满藤蔓的窗边读书,阳光落在她的手腕和后背,她似乎就是朦胧生长着的春天。任何人只要见过她,都永远不会忘记她给人的这种感觉像是暖融融的雪,羽毛柔软的边缘,遥远星球散发的温柔光,能唤起你对“美好”这个词的感知。
    柳奕泽大脑一片空白。
    学生会的副会长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柳奕泽,其实是双性恋。
    “是柳同学吗?”白老师抬起头看她,眉眼含笑,站起身来,“我记得你提过一直想找这本参考书的英文原版,前几天我去国外的时候帮你留意了一下,没想到真找到了,送给你。”
    曾经嘲笑那位何学长没点边界感只有性缘脑的柳奕泽逐渐理解了一切。因为她们都是女性,后来的相处过程中白老师没像之前一样避嫌,柳奕泽当过头像的玩偶、朋友圈夸过好吃的巧克力,白露都当做麻烦柳奕泽的谢礼送给了她。
    虽然柳奕泽巴不得白老师多麻烦麻烦她,但她其实真没觉得白老师给自己添了什么麻烦,白老师唯一的缺点只是太忙没时间处理学校的事情而已。虽然柳奕泽也猜到,大概是“忙”只是她因为不喜欢这些人际来往的琐事找的借口——毕竟白老师的生活,看起来很悠闲,她身上没有那种朝九晚五的班味和死意。
    对白老师,柳奕泽就很像追星的心情。
    你做到了偶像的粉丝头头,比起那些普通的喜欢她的人,你被允许了解她、接触她多一点点,但仍旧不是她生活的一部分。白露是那颗遥远而神秘的星星,她手上款式在变但是位置不变的戒指提醒着柳奕泽:你只是个拿着望远镜的人。
    有时候夜里柳奕泽躺在宿舍床上,看着她和白老师的聊天记录,心想:妈的,为什么白老师不能是我老婆?
    某次终于如愿以偿和白露一起吃饭的柳奕泽问:“白老师,你结婚了吗?”
    “嗯。”白老师微微点了点头,“结了都十年了。怎么了吗?”
    柳奕泽掩饰着低落,勉强笑了笑:“就是看您戒指经常变。还以为是当饰品戴着的。”
    白老师的目光落到戒指上,唇边也有了笑意:“都是我爱人送的,所以‘雨露均沾’。”
    柳奕泽推了下眼镜,抿抿唇,半晌后才处理好自己一瞬间没控制好的情绪,说:“看来你们感情很好。”
    白老师温和地笑笑,没有否认。
    柳奕泽后来那几周发疯般想要知道白老师的老公是谁。她感觉自己好变态,不断地翻着她寥寥无几的朋友圈试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可白露几乎从不在朋友圈透露自己的私生活,柳奕泽连个能反光的东西都找不到。
    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发现白老师也是个嫁给了大腹便便的暴发户的庸俗女人,然后一边感叹“她老公某某方面真不如我”一边失落地精神胜利?又或者,发现白老师丈夫是个很好的人后阴湿地哭泣嫉妒,感慨自己总是差一点点的人生?
    她不服气。从小县城考进平大的柳奕泽从小就是个卷王,她有自信、有野心,想要什么就要试着得到。
    “百年校庆的时候能不能把我安排在白老师旁边?那桌都是近几年的知名校友,但没几个文学院的。”已经是副会长的柳奕泽征求会长的同意,“她不怎么习惯那种场——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负责那一桌的后勤。”
    对于这些大人物,清高的平大也谄媚起来。每桌要安排一个教务处啊、副校长啊或是什么什么主任之类的人不说,还塞一个学生过去,大有“带带后辈”的意思。
    被校庆的事折磨得焦头烂额的会长看了眼座次表:“你申请下看看。这桌已经有教导主任伺候了,你帮帮他的忙也行——草,这桌什么星光大道,都是些好牛逼的人物。学校是不是准备买个热搜啊?算盘真响。”
    柳奕泽扫了一眼那些光鲜亮丽的名字,其中不乏她觉得眼熟的:“估计发不了。有林昼委员。”
    “对哦,当我没说。”
    到底是国内最好的大学,平大很阔气地包了一个大酒店举办百年校庆。礼堂的仪式结束后,就是俗气得要死的吃饭喝酒环节。柳奕泽特地打扮了下,把头发剪短了些,穿着一件棕色西装外套,一边在门口帮忙引导入座一边留意着白老师。
    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淡笑着低着头,和一位气质随和的老教授走在一起,两个人正说着话。
    那位教授柳奕泽有印象,教学楼里挂过他的照片,名字应该是叫郝世文,白老师是他带过的研究生。
    “白老师,郝老师,我带你们入座。”柳奕泽装作随意地走上前去。
    白老师今天很漂亮。柳奕泽很早就注意到白老师有许多白色长裙,今天也是如此,不过她挑了一件款式看起来更正式些的。鸽灰色的呢子大衣显得她像一只高雅的天鹅,但毛绒绒的领口又让她看上去像个孩子般稚气纯洁。
    郝世文笑眯眯地冲柳奕泽点点头:“久违的称呼。学生会的吧?哈哈,这姓真让我占了不少便宜。”
    柳奕泽在前面领路,听到郝世文和白老师在后面说话。两个人似乎并非许久未见,话题都围绕着今天的饭局。
    “刚刚才从东京回来吧,直接从机场来的?”
    “是的,在那边呆了四五天。”
    “以往你都不怎么来这种场合,只有我老头子孤零零蹭吃蹭喝。”郝世文笑道,“今天怎么出席了?”
    “今天比较重要,实在推不掉。”白老师小小叹了口气,声音也含笑,“您可不是孤零零,您知己和桃李可多着呢。”
    “郝老师、白老师。”柳奕泽站在座次示意图前,又确认了下,“抱歉,你们座位不在一起。我先带郝老师入座?”
    “嗯?真搞不懂院里怎么排的座次。我和白露一个院的,隔这么远。”郝世文看了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印着他名字和桌位的牌子,纳闷。
    柳奕泽回忆了一下:“好像不是院里,这次座次表都是学校直接安排好的。”
    “多稀罕。”郝世文摘下帽子,挠挠光秃秃的脑袋。
    下意识看了白老师一眼的柳奕泽,总觉得白老师脸上的表情有些忍笑的意味?
    送完郝世文入座,柳奕泽赶忙回来找白老师。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唇边仍然噙着淡淡的笑,低着头,长发垂落,似乎在和什么人发信息,引得许多路过的人侧目。
    柳奕泽边走过去说:“老师,我们这一桌,除了我和您都是男的。也没有什么学校的老师或者文学界的人。”
    “没关系。”白老师温和一笑,“奕泽,你会不会不太习惯这种场合?”
    和大佬们同桌用餐,柳奕泽心里压力倒没多大——她对自己的职业规划很明确,不准备从政也不准备进什么知名企业,这桌她没有什么想扩充的人脉。
    “还好。谢谢老师关心。”
    柳奕泽比她高半个头,走在她身侧的时候又忍不住觉得:白老师,好有“人妻”的感觉。
    虽然柳奕泽很讨厌这样的比喻,但是她就是觉得白老师有那种“下班回家发现美丽的妻子换了那种日漫里贤妻良母的发型给你洗手作羹汤”的感觉。有这样的老婆柳奕泽别说几点回家了,班都不想上,就想窝在她怀里做条幸福的米虫——反正老婆也可以是妈妈!
    平大包下的酒店用的不是那种寿宴的大圆桌,而是一个带自动转菜装置的小木桌。座次排得也相当宽敞,就坐十个人——倒显得很有逼格。
    白老师来得比较早,此时桌上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她刚刚坐下,另一位学生会成员就领着一个人来了。
    柳奕泽看了一眼来人,温文尔雅的气质,比起“知名校友”照片墙上的那张照片显得更成熟了几分的脸——林昼学长。
    这桌都是传奇人物。柳奕泽心里波澜不惊。
    林学长似乎是第一次见到白老师,对她点了点头,因为是异性,只是出于礼节点了点头,没有握手:“学姐,你好。”
    白老师脸有点红,不好意思地和他客气了几句:“您叫我名字就好。”
    “林学长好。”柳奕泽也和他问好。学长友好地对她笑了笑:“同学,辛苦了。”
    柳奕泽虽然不想把白老师独自留在这里,但她必须继续去门口充当领位员的角色。她心不在焉地往前走着,和一个人擦肩而过。柳奕泽下意识侧过脸去,看到一张略显凶的脸。
    那人穿着一身暗银色的西装,个子很高,身材很好,脸更不用多说,颜控如柳奕泽都得承认他长得很好看。
    柳奕泽过了几秒才认出他,这人姓黎。
    她不怎么打游戏,但对这个名字有印象。这位学长好像研究生毕业没特别久。这几年间在年轻人群体里颇为风靡的一款pc游戏是他担任的制作人,也知道他名下的科技公司势头非常好早年间,好像还当过电竞选手来着?
    看起来脾气不太好,一会儿桌上可不能惹他。柳奕泽继续往门口走去。
    又领着几个人去了他们的位置后,柳奕泽注意到一个男人。
    灰色的外褂、手腕上的崖柏手串、略显懒散的状态让他在一众西装革履的男性中看起来很特别。“新中式”是这几年流行起来的概念,眼前这个人的脸和气质无疑很适合就是看着有点吊儿郎当。
    觉得一个人好看和产生情愫是两码事。一个基于客观,一个基于感性。她从来不是因为“谁谁谁好帅”而陷入爱情的人。但她不否定此刻她对这个人的脸产生了强烈的感觉——雌雄莫辨的好看,略显多情的桃花眼——也许他有很多床伴或女朋友也说不定。有钱人不都这样?
    柳奕泽不认得他的脸,但认识他手上拎着的牌子上的字。
    “孟道生”。孟姓啊羊都那个孟?
    那人随意看了一眼张贴座位分布的布告栏,摆手婉拒一个似乎想带他去位置的女生,瞥了一眼一直盯着他的柳奕泽后,手插着口袋慢悠悠地往里去。柳奕泽被看他了一眼才回过神来,想起这位孟姓的学长是他们那桌的。不过,目睹到他拒绝刚刚那个学生会的成员的场景后,柳奕泽很有眼力见地没打扰他。
    那时柳奕泽不知道七年后自己会再一次见到他。那是她人生里最低落的一天。她因为自己毫不掩饰、如野草疯长的野心重重跌落,于是一个人到市中心公园一座小山头喝啤酒。山下灯火阑珊,她走到栏杆才发现那里还有一个男人。但她看到那张脸时,记忆越过时间和醉意汹涌而来。那人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把手插进口袋,转身走进了夜色里——后来,那天回想起什么的柳奕泽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柳奕泽回到位置上时,桌上只剩一个人没来。柳奕泽看了眼名牌——纪寒。
    也是她单方面认识的名字。只要有智能手机的人,就肯定都听过这位溯从的前ceo的名号。不过,柳奕泽印象里,他已经很久没出现在大众视线里了。
    “堵车,抱歉。”
    冷淡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教导主任站起来迎接,柳奕泽也起身回头看去。看到来人脸的瞬间,嘈杂的大厅好像变成了他的背景板,“贵气”这个词仿佛也在此刻具象化了。
    很适合演英剧里面“公爵”之类角色的气质和外貌。
    “纪总这是赶上晚高峰了。”桌上一位微胖的男人乐呵呵的,显然和纪先生先前认识。他叫刘伟,是一家以产品平价着称的智能制造公司的法定代表人。
    “嗯。”
    纪学长微微颔首,和桌上人打了个招呼,也落了坐。他的位置在黎学长和孟先生中间,而叁人对面就是白老师、柳奕泽和林学长
    这桌颜值是真的高。柳奕泽感叹。都不用上菜了,秀色可餐。
    “白老师。”柳奕泽小声和旁边的白老师说话,“我给您添点水。”
    “谢谢奕泽。我自己来就好。”白老师对她笑了笑。
    柳奕泽感觉对面叁位男性不约而同看了过来——她没有自恋到肯定他们是在看自己。聪明的女学生装作喝水看了一眼他们的手
    都有戒指啊。
    白露的手一直放在桌下,这会儿她伸出手来拿杯子,手上的戒指也露出来了。
    “白小姐这么年轻,居然也结婚了。”刘总发现后,感叹。
    “结婚好久了。”白老师说,苦笑了一下,“不年轻,我都叁十多岁了。”
    “你先生是——”刘总拉长了语气,问她。
    “打听人家隐私做什么。”孟先生似笑非笑,和刘总很熟的样子,“小心说出来吓死你。”
    “哈哈哈!”刘伟笑了,“孟少,我没那个意思!就是觉着白小姐的先生有够低调的,老婆这么漂亮也不带出来。”
    柳奕泽不喜欢刘伟,她感觉到他话里冒犯的意味。商人总爱损文人的清高,他全然将白老师当做一件值得炫耀的物品,又暗含着一些“莫非你和你老公是什么见不得人关系”的意思。
    “白小姐的先生我认识。和她感情好得很。”林学长微微一笑,不痛不痒地接话,“刘总估计是平时接触不到。”
    在政客面前终究是得低头。刘伟听懂对方话里的敲打,好像明白了点什么,连忙给自己找了补,随后就没再把话题放到白老师身上。
    柳奕泽自然是没资格插嘴的,一直沉默着的她成了饭桌上两叁个无所事事的中年男人们下一个调侃的目标。
    “柳同学想好毕业了去哪工作没有?你办事干净利落,我们公司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某汽车的创始人说。
    “承蒙您夸奖——”柳奕泽有点不知所措,顿了一下。坦白自己不想去?落人面子。顺着话说?万一对方要她加个人事微信怎么办?
    她好像把这种场合想得太简单了。
    “院里的老师可都希望奕泽留校呢。”白老师微笑着替柳奕泽解围,“徐先生,您公司可是出了名的人才济济,还是给我们院留点希望的火种吧。”
    没有男人不喜欢和美女聊天,创始人被白老师抬举得很高兴,也夸奖了她几句,把柳奕泽抛到了脑后。随后黎学长又接了话,把话题从白老师转移到了新能源的项目上。再过了一会便陆陆续续上了菜,众人不再没话找话了。
    柳奕泽很感激。她是不是院里希望的火种柳奕泽不知道,但白老师肯定是她希望的火种。
    “这酒倒是不错。”汽车品牌创始人感叹了一句,“纪总——欸,您没喝?”
    “戒酒了。我太太管得严。”纪先生淡淡回到。
    “早听说您和您太太感情好。”汽车创始人笑道,“这么多年,也一直没变。”
    纪先生笑了几个像素点,算是回应了他的话。
    刘总这时也说:“这桌上可就我们叁个喝酒。我知道孟少惯是不喝酒的,小黎总,林常委,您二位呢,我给你们倒点?”
    好舔啊,明明刘伟年纪比他们大。柳奕泽腹诽。看来这桌人的地位之间亦有差距林学长她能理解,但都是做生意的,为什么刘伟对黎学长也那么舔?
    林学长微微摇头:“多谢美意。我爱人最关心我身体。晚上回去被她闻到酒味又惹她担心。我就不喝了,你们尽兴。”
    “一样。”黎学长也说,就是脸色有点臭。
    柳奕泽听到孟先生和纪先生同时轻哼了一声,又像冷笑又是觉得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似的。她费解地转过头,不明白这底下的波涛暗涌,索性去看白老师的反应。漂亮的女性微微低着头,小巧的耳垂都红透了。
    “哈哈哈哈。”创始人笑了,“您几位都不愧是有福气的人,都觅得良人了。我就没这运气——”
    餐桌上几位年轻些的人不约而同沉默着,那几位中年老总又互相聊起来,话里不知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为了酒席间的趣味。柳奕泽挂着浅笑百无聊赖地听着,时不时在被他们点名“教导”时应和一下。自动旋转的餐桌转转停停,柳奕泽忽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只要白老师一伸筷子,旋转的餐桌就会停下来。柳奕泽留意了下,伸手帮她的要么是孟先生、要么是林学长,不是他们二位的话,就是纪先生和黎学长。
    人还怪好的。长得帅得人难道都绅士些?
    内心的充盈会外化在脸庞和行动,柳奕泽总感觉这几位即使到了中年也不会变得和这桌上其他人一样,乐忠于无意义的交际来满足自己的虚荣。
    估计是为了避嫌,柳奕泽试图夹菜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出手帮忙。但偶尔会给什么人发信息的白老师会立刻伸手帮她,然后对小声感谢她的柳奕泽微笑一下。白老师在她心里已经从天使变成了耶和华,柳奕泽看着她整晚都粉扑扑的脸蛋,忍不住想:白老师,会不会对她也有一点点师生以外的感情?
    如果,柳奕泽有什么透视之类的能力,就能看到洁白桌布下的荒诞场景——那位看起来彬彬有礼的林学长,小腿紧紧贴着在白老师旁。而在白老师帮助柳奕泽或是桌上人谈及白老师的时候,对面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孟先生和全程冷着脸不理人的纪学长都会理所当然地将目光落在白老师身上几秒,再故作不在意地挪开。或者,柳奕泽动态视力好一点,就能看到白老师手机屏幕里一个叫“景行”的人传来的关心讯息。再或者,柳奕泽再大胆几分,敢于直视这些天之骄子的脸的话,她就能看到那位臭脸的黎学长因为投过来的目光太直白被白老师瞪了一眼后,脸上有委屈的表情一闪而过。
    但是柳奕泽只是个聪明的普通人。在她的概念里,白老师和纪先生、和孟先生、和林学长、和黎学长,都是今天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是呀,他们各有各的家庭,白老师和他们会为了避嫌手都不握,眼神交错时也只是对彼此点点头,甚至目前为止除了问好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完全、完全,不熟呀?
    柳奕泽毫不知情地将一筷子炒蔬菜送进嘴里。
    这种应酬到最后几乎都是喝酒聊天。年长些的老总们说得多些,汽车老总说:“我女儿非要养那个猫,叫什么德文吧。哎呦,烦人得要死,喜欢往人身上爬,被挠得一道道的。又那么小,趴在脚边的时候一不留神就绊倒了或者踩到了,惹我女儿气得哭,还护食。你们家里有宠物的怎么处理的啊?”
    “现在的宠物都娇娇气气的,日子过得比好多人都舒服。”刘总笑道,“我老婆也养了猫,小得时候就送到训宠师那边去了,接回来后还挺乖的。”
    “这法子真高。就是不知道我女儿愿不愿意。”汽车老总叹口气,“白小姐,你们都是女的,你说我女儿会同意吗?”
    白老师忽然被点名,一时间有几分局促:“养宠物的,都有点舍不得吧。要不您试着给猫猫剪下指甲,穿颜色显眼些的衣服。至于不好的习惯,就叫您女儿尝试下自己训练一下?”
    “有道理!”汽车老总大受启发,“白小姐很有经验。是养过?”
    “我家里小动物可多了。”白老师笑了笑,莫名有几分俏皮,“除了一只暹罗,还有两只狗,叁只猫。”
    “这么多!分得清吗?要照顾相当费时间吧。”
    “分得清。”白老师微笑着,“一只猫‘傲娇’,心里想要亲近又不主动;一只猫喜欢有趣的事,不是要我陪着出门玩就是逗人玩;还有一只表面上温柔,却喜欢背地里使坏。狗差别也很大,一只体贴,喜欢照顾人。另外一只看着凶巴巴,但其实特别黏人。要照顾确实要花很多时间,彼此还争风吃醋,不过现在已经把彼此当做朋友了。我们家每天都很热闹,很开心。”
    “厉害。有机会真要带我女儿去观摩学习一下了。”
    “小心她家凶巴巴的狗咬你。这种狗讨厌生人来家里。”黎学长冷不伶仃。
    “哈哈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汽车老总大笑。
    “我家也有宠物。”林学长侧过脸,礼貌地对着白老师微笑一下,“是小猫,很可爱。有时候古灵精怪调皮的一面也很让人喜欢。”
    白老师对他友好又客气地回以笑容。
    “巧了,我也有。”摩挲着杯子的边缘的纪先生也看了过来,“不过是只鸟。独立得很,总是飞出去不在我身边,偶尔能听见她叽叽喳喳和别人说什么,听不懂,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说我坏话,今晚我回去要好好问问。”
    “有可能啊纪总。”孟先生一摊手,“唉。挺羡慕你们能养宠物的。我和我老婆如胶似漆,感情太好,都没时间考虑什么宠物不宠物的。”
    刘总笑了:“哎呦,孟少又秀恩爱。”
    白老师也干巴巴“哈哈”几声,可能是没想到会引起一直寡言少语的这几位参与话题,拿着杯子喝水的手吓得有点抖。
    饭局接近尾声,长着张俊脸的纪先生起身离席:“电话,公事,抱歉。”
    白老师有些心神不宁,没过多久就说:“奕泽,我去下洗手间哦。”
    “老师,我领您去?”
    “我知道在哪。”白老师微笑,随后小声说,“你感觉和他们相处不舒服,可以找借口说去找我,直接离开哦?”
    “好。”柳奕泽点头。
    什么致辞啊、募捐啊都搞完了,校领导也来敬过酒了,大厅里其他桌有几个急的或是有事的人已经离开了。白老师走后没多久,林学长黎学长和孟先生大概也是觉得无聊了,便也说着“洗手间”“有事”“吹吹风”之类的离开了。还留在位置上的两叁位老总们和教导主任聊着国际形式,柳奕泽戳着盘子里的培根,嘴里“嗯嗯嗯”地满足着他们的说教欲。
    好在她没过多久就被喊她去帮忙的会长拯救,柳奕泽找完酒店的经理顺便去了趟洗手间,想看看白老师是不是也躲在那里放松。
    柳奕泽轻声叫了一句她的名字:“白老师?”
    没有人回答。
    本来想和她说些悄悄话的柳奕泽困惑又失落地准备回到大厅,在路过一个没开灯的房间时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动静。她步伐一顿,看了眼门上——“杂物间”。
    看来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在里面。也是,哪有那么多闹鬼啊私会啊之类的事情。
    她回到位置上没多久,白老师也回来了,她的脸似乎因为暖气太足而有点粉扑扑的。
    果然是不习惯这种场合吧,她今天一直在脸红。
    其他几位男性也陆陆续续回来,柳奕泽感觉到,从短暂离开社交场合透个气似乎让他们心情好了很多。
    以他们的身份,平大的邀请完全没必要这么给面子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答应邀请?
    柳奕泽无法理解。这顿饭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得的珍馐吧。
    等校董会之类的人又来敬过一波酒,这场拖到晚上九点的饭局终于得以结束。电梯那边有好多人在等,柳奕泽站在白老师旁边,小声问她:“老师,您怎么回去,开车来的吗?”
    “没有。”白老师微笑着摇摇头,“有人来接我。”
    柳奕泽也猜到是谁了,没追问。
    两个人沉默着一起坐电梯下去。出去后,冬风扑在脸上,柳奕泽从觥筹交错的闷热中清醒了几分,问她:“老师。您不带研究生,是吗?”
    “嗯?不带的。”白露摆摆手,“我不适合干这个。怎么了吗?”
    “也没有就是,我快毕业了。明年和您对接的人,估计就不是我了。”柳奕泽勉强微笑一下,“还想着,您带研究生的话,到时候保研了我就选您当导师。”
    “奕泽,你不是对语言学更感兴趣吗?”白老师摇头,用很轻的力度拍了拍她的背安慰,“以后就算不是你和我对接了,我们也是朋友。你有心事的话,随时可以找我的。”
    白老师一直是个温柔的人。柳奕泽和她相处的时候,有时会情不自禁提起一些从来没对人说过的小时候的事。她父亲酗酒,经常打她和妈妈。她妈妈离了婚后靠小吃摊供柳奕泽读的书,倔强的女孩子是咬着牙憋着一口气,从小县城花了许多努力才考上平大。那时候白老师听她说完这些,也是这样轻轻拍着她的背:“奕泽,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以前我也觉得有些事情永远不会过去,那时候经常做噩梦,觉得走不出来。你是很坚韧的女孩子,也许等你真正有了自己的人生、找到了自己的路,就会觉得释然了。奕泽,这件事很难,也只有你自己能做到,你可以借助别人的经验和力量,但最终完成这件事的,只能是你自己。会有雨过天晴的那天的。”
    “我先生在前面等我。”白老师的声音唤回了柳奕泽的思绪,“奕泽,平安到宿舍记得和我说一声哦。”
    “好的,老师。”
    柳奕泽知道,以后能和白老师联系的机会很少。白老师今年都没有怎么开讲座,似乎已经有些卸任的意思,柳奕泽听院里的同学和老师说过“白老师应该是准备移民了吧”。
    柳奕泽看着她的背影。她白色的裙子下摆随着步伐晃动,令人想到一簇簇洁白的鸟的尾羽。
    这一刻她终于承认自己对白露有小小的嫉妒。柳奕泽依恋身上有种母性或者说神性的她,有时候也嫉妒她。嫉妒她有千帆过尽、有“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般安稳的来日,而自己仍旧有一个个艰难的十字路口。
    一股强烈的悲伤从柳奕泽心里升起。她难过地想:以后白老师会在哪里、做什么事情呢?而我自己的未来,又会怎么样?和白露的短暂交汇,就像阅读到了一本书。白露拥有纸页记载之外的、她所不知道的人生,柳奕泽所能看到的,只是她人生的一段。她是读者,并非故事里的人。她是遥望者,并不在那颗星星所存在的星系。也许以后,她对白露的全部记忆,都会变成某个午后因为似曾相识的场景而产生的瞬间恍惚。
    她想从白露那里得到一个答案,来面对自己未知的未来。她需要从自己最羡慕的人身上汲取一点点勇气,好同她说的那样无数次救自己于水火。
    “老师!”柳奕泽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不舍地出声喊她,声音在冷风里有些抖。
    白露回过头来。冬天夜晚的风吹起她的头发和刘海,她乌色的眼眸盛着碎光,在黑夜里像是一双启明星。
    “您现在,还做噩梦吗?”
    她微微笑起来,那是很幸福的表情。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做过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