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作品:《美人事君

    ……
    两人相对注目了片刻,双鱼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如此的失礼。忙往后退了几步,朝还坐于马上的段元琛行礼,定了定神,道:“七殿下,昨日荣小将军应当已经在您面前提及过我。我便是沈双鱼。”
    段元琛微微点了点头。
    “这不该是你来的地方。我已经吩咐了荣平,今日一早就送你回去。”
    他的语调就与他此刻的神情差不多,平静而不起波澜。
    “殿下,请恕我难以从命。实不相瞒,我此番从京中过来,为的就是找您……”
    “是皇帝派你来的吧。”
    他忽然打断了她。
    双鱼一顿。
    “是。”
    段元琛注视着双鱼,忽然微微笑了笑。原本有些冷清的脸庞线条顿时柔和了下来。
    双鱼不禁一怔。迟疑了下。
    “殿下,您……”
    “沈姑娘,我知道你一定是有求于皇帝,或者被他拿住了什么把柄,这才无奈来这里见我,来召我回京的吧?他们是不是还告诉过你,让你放心过来,说即便看在你父亲的面上,我也会好好待你?”
    双鱼沉默,便是认了。
    段元琛微微摇了摇头。
    “沈姑娘,那是你不知我。我实话说吧。莫说是你,便是此刻你的父亲沈弼将军自己来了,我恐怕也只能令他无功而返。沈姑娘,你应该也有苦衷。但我爱莫能助。十年前我离京时,便发誓终身不再踏回皇宫一步。如今我在此过的很好,无意再破誓回京。今日稍晚些我也要离开此镇。你也掉头回去吧,不必在我这里多费心思了。”
    她什么都还没说,他就已经把她的口给堵死了。
    双鱼又是惊讶,又是失望,情急之下,再次朝他靠近。
    “殿下!求你先听我说!我看的出来,皇上虽然没明说,但他真的后悔了……”
    段元琛面色微微一沉,挽着马缰带马侧过方向避开了双鱼,接着便催马离去。
    “殿下!”双鱼追了上去,冲他背影喊道,“我舅父卢嵩被人构陷入狱!求你帮一下我!求你了!”
    马上的那个人似乎没有听到,头也不曾回一下,纵马便疾驰而去。
    双鱼望着前头那个变得越来越小的身影,终于停了下追赶的脚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片刻后,转身低头慢慢回去,快到自己住的地方时,遇到了荣平和正出来要找她的六福。
    “沈姑娘!一大早你去了哪儿?我正想去找你呢!”
    荣平上来道。
    双鱼抬起头,神情里已经不见先前的沮丧,微笑道:“我刚遇到七殿下,和他说了两句话。荣小将军,你知道七殿下大约什么时候回庭州吗?”
    “就这几天吧。”荣平道,“我们出来已经有些时日了。”
    “那你能今天就送我去庭州吗?”双鱼道,“我想去拜访一下您的父亲。不知道他肯不肯见我。”
    荣平面露微微喜色。
    “我爹啊?他知道你是沈将军的女儿,肯定愿意啊!行,我准备准备,这就送你去!”
    第15章
    数日后,双鱼在荣平的护送下,终于抵达了庭州。
    庭州附近有一处天然的大绿洲,名大泽,千百年来,这片大泽吸引了许多人聚居在此,庭州也成为关外最重要、也是最繁华的城池之一。历朝历代,无不将庭州视为抵御突厥连接西域的重要据点。
    本朝也不例外。荣恩作为都护府都护,在庭州已经领兵驻守了十几年。今天一回都护府,就听人说自己儿子回了,正在等着见他,便将他传了过来,问前段时间他随自己的那位皇子外甥段元琛外出巡境的情况。听荣平大致回报后,见儿子英气勃勃,隐然已有少年虎将气势,心中也是欣慰,便问七殿下是否一道归来了,为何没见到人。荣平便把自己护送双鱼到了庭州的经过说了一遍。
    “沈弼之女?”
    荣恩露出讶色。
    “她来这里做什么?”
    “我也不大清楚。仿佛是为了七表哥而来吧。随行还有个宫中的太监。七表哥要我送她回关内,但她不肯走,求我带她来见您。我就……”荣平偷偷看了眼神色变的凝重的父亲。
    “……我就悄悄送她来了。爹你应该会见她吧?看她好似有很重要的事要见您。”
    荣恩看了儿子一眼,便让他带人过来。
    荣平松了口气,转身急忙出去。
    ……
    双鱼很早就听说过了庭州都护荣恩将军的名字。被带进来后,见案后立了个身材壮硕的中年将军,知道他便是荣恩,便朝他见礼。
    荣恩从案后出来,让双鱼不必多礼,略微问了几句路上情况后,注视着她道:“沈姑娘,当年我与你父亲有袍泽之谊,他噩耗传来之时,我正在凉州。忽忽十年弹指而过,你也长大成人了。方才我听荣平说你来此,很是惊讶。不知你此行意欲为何?”
    到了荣恩将军的面前,双鱼也不隐瞒了,把全部经过说了一遍。包括自己持皇帝当年所割战袍一角入京面圣,却被皇帝差遣过来,要她将段元琛召回神京。
    荣恩听完,心里有些诧异。
    之前,皇帝曾数次派人来来召七皇子,均无功而返,荣恩自然也是知道的。虽然不敢肯定皇帝召他回京的目的,但比起十年前,现在的皇帝对待这个被逐出了神京的儿子,态度已经发生微妙的变化。这一点他是敢肯定的。
    对此他自然感到欣慰。
    作为段元琛的亲舅父,从他内心来讲,他自然愿意看到段元琛和皇帝能化解心结,父子重归于好。只是这十年的时间里,看着他在戈壁风沙和一场接一场的沙场血战里慢慢磨砺长大,从刚来时还带了桀骜意气的少年变成今日的段元琛,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这个外甥了。
    十四岁时,他就在朝堂触犯君威。
    十年后的现在,虽然他早已不再是当日的那个少年了,但他要做什么,依然没人能左右的了他的决定,包括自己这个他一向十分敬重的亲舅父。
    所以之前对此,他一句话也没说。
    ……
    “……荣大将军,皇上只给了我半年期限。我在路上便已经耗了将近三两个月,所剩时间不多了。前些天正好在长风镇遇到了七殿下,七殿下半句都没多说便命我回去。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如此便折回。故冒昧来见荣大将军,求大将军助我一臂之力。”
    荣恩沉吟了下,面上露出微笑。
    “皇上既然遣你来召七殿下回京,虽无明召,你也就是钦使了。何况你还是为你你舅父表兄而来。你放心,我会尽力相帮,让七殿下奉召回京的。”
    双鱼心里这才稍稍定下了些,向荣恩道谢。
    有了荣恩的这句话,就算段元琛不把皇命当成一回事,至少,他应该也没那么轻易就能将自己赶走了。
    只要能留下,虽然机会依然渺茫,但总比刚来就无功而返要好得多。
    ……
    双鱼被荣恩安排住在了都护府里。落下脚后,她便等着段元琛的归来。
    又三天时间过去,终于,这日中午,六福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说七殿下终于回了,这会儿正在前头和荣大将军在说话。
    天渐渐暗了下来。
    段元琛所住的那间屋,灯火透过窗牖透了出来。
    双鱼正往段元琛的居所走去。手里提了个食盒,里头盛着自己刚做好的一碗点心。
    从神京出来后,她一直作男装打扮,此刻却恢复了女儿装扮,浅绿裙装随她行走步伐微微卷摆,宛若一枝迎风摇曳的凌波芙蕖。来到那扇门前,和一路同行,此刻屏住呼吸向自己投来担忧之色的六福点了点头,便抬手轻轻叩门,随即推开虚掩的门,迈了进去。见房里烛火明亮,段元琛一身宽大的月色常服,灯影之后的面容宛如清贵温玉。他坐在书案后,微微低头,聚精会神地提笔在写着什么。
    门被推开时,夜风入屋,吹的烛火晃动了几下。
    段元琛停了笔,抬眼看了下风来的方向。见双鱼站在门槛里,脸上也没露出什么惊讶之色,只瞥了她一眼。
    应该是已经知道她留在了庭州。
    双鱼定了定心神,删除。朝他稳稳地走了过去,到了桌案前,小心端出那碗点心放到桌上,微笑道:“七殿下,进些宵夜吧。我从京中出来时,带了些食材。这碗百合银耳熬了一个下午,知道你不喜甜,略加了勺糖霜,你吃吃看,可还合胃口?”
    段元琛头也没抬,继续写着刚才的书简,道:“我无进宵夜的习惯。你带出去吧!”
    双鱼站着不动。
    “荣大将军说你身边少个人伺候,派我来服侍。七殿下无进宵夜习惯,我记住了。殿下还有什么别的事,尽管吩咐我便是。”
    段元琛淡淡道:“我这里无需人伺候。”
    “殿下不需我伺候也无妨。但我还想请殿下垂怜我处境之不易,求殿下奉召回京。殿下您只要回京一趟,于双鱼来说,却如再造之恩。这辈子若无法报恩,双鱼也愿衔草结环来世再报。”
    说着便跪了下去。
    段元琛再次停下笔,抬头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双鱼。
    这是她迈进门槛后,他第一次抬眼正视着她。
    双鱼人虽跪着,目光却直视着前方,对上了他的视线。
    她的目光里,满是恳切哀求。
    他却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带了点若有所思的意味。
    他将笔搁回了笔架。
    “沈双鱼,你连我不喜甜食也知道。对我似乎了解很多。除此之外,关于我的事情,你还知道些什么?”
    他忽然发问,语调温和,听起来甚至带了点饶有兴味的语气。
    双鱼微微一怔。随即道:“不敢欺瞒殿下。我出京前,宫里一位姓安的姑姑曾教过我许多关于殿下您的事。殿下口味,也是经由安姑姑口中得知的。”
    段元琛微微抬了抬眉。
    “安姑姑……是她啊……难怪……”
    他自言自语般地道了一句,跟着笑了笑。
    “沈姑娘,安姑姑教过你许多关于我的事。但她没有跟你说过,我生平最不喜的,便是被人要挟着做事?尤其像你此刻这样,以道义人情来胁迫我。”
    段元琛的唇角依然带着微微的笑意,但望着她的一双眼眸却冷若寒星。
    “我若不从你,便是罔顾当年我与你父沈弼在朔州军中时的故人之情,见死不救,是也不是?”
    双鱼再次愣住了。反应了过来,急忙摇头。
    “不是,我并没作这样的想法。我只是恳求殿下……”
    “沈姑娘,你不是在恳求我,你是在强迫我。”
    段元琛重新拿起笔,“你还是及早回去吧。你舅父的案子,皇帝如果还没彻底糊涂,他当知道该怎么办。与我回不回完全无干。”
    双鱼怔怔望着重新开始在书简上运笔书写,不再理会自己的段元琛,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