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
    有人不紧不慢说了三个字,声音清澈动人,如同神国中的音乐奏响。近乎带着魔性的魅力,回荡在寂静无声的审判庭中,久久不愿消散。
    不只是耳朵轰鸣面颊发烫这样简单,就连沉寂已久的心灵,也似被无形的手掌狠狠捏了一把,又被缓缓松开。
    恍如出现了幻觉,甜蜜而绮丽的各种光环环绕在身边,色彩缤纷香气迷人。似乎能见到天使鼓动着翅膀,两道彩虹悬挂在碧蓝天际。诸多幻想都已成真,心中安稳平和别无所求。
    所有人齐齐扭过头去,动作整齐划一,目光也是痴迷不已。先是静默片刻,他们就责怪自己没有定力。
    这倒也不能怪他们,毕竟来者不光是身份尊贵,能力更是非同一般。
    有一种人,一开口就能引发诸多异象。这种人太过稀少,更被各种教派奉为传达创世神神谕的使者。
    尽管各类神祇互相争夺势力,或有陨落或有升格,然而他们全都拜服在创世神脚下,没有侥幸也不会觉得不甘。
    如果说诸神不过是力量强大的人类,只不过生命是近乎永恒的漫长罢了。那么唯有创世神,才是世间真正的主宰与神明。历经了无数朝代更迭,神祇兴盛又灭亡,创世神都没有任何变化。
    好在这位宽厚博爱的神明,极少参与人世间的俗事。他仅仅设立了万神殿,裁决各大教派神职人员的罪孽。
    万神殿做出的裁决,绝不会被人推翻。所以万神殿的普通祭司们,身份可与普通教派的教皇们平起平坐。
    能够传达创世神的神谕者,更是身份尊贵远超所有人的想象。出言成真无可抵抗,是人世间最接近于神明的存在,即便死亡之后,也会被创世神亲自赐予神格,永生不灭。
    如此大的职能,如此尊贵的地位。如果哪位神谕者心血来潮,想要占领一个国家,民众们都不会有丝毫怨言。
    好在每一代神谕者都清心寡欲,如同创世神一般处事公平。他们极少干预世间万物运转,也轻易不会走出大殿。
    唯有力量足够强大,能够踏上封神之路的强者,才会在临行前有幸见到神谕者。
    想不到他们竟有如此运气,能够见到神谕者。旁观的人群们犹如潮水一般,情不自禁地起立直视那人,再心甘情愿地行礼。
    就连端坐在审判席的那位万神殿祭祀,也恭恭敬敬地弯腰低头。
    神谕者并没有在门口停留多久,他淡金色长袍拂过地面,轻若无物近乎梦幻。兜帽遮住了面容,唯有一缕浅蓝发丝散落出来,犹如月华亦如潮水。
    最终神谕者停留在被告席旁,轻柔却坚决地重复了一遍:“我对这次审判的结果,怀有异议。”
    他有意收敛了自己的力量,因而并没有之前惊心动魄的效果。
    创世神的旨意传达者,居然对这场微不足道的审判感兴趣。究竟是哪一个人,竟能博得神谕者的瞩目,难道是这位无力辩解的渎神者?
    事情的发展实在出乎祭祀意料之外,可那位不容小视的贵族小姐再三授意,又有其余教派联合起来发难,甚至连大陆霸主也跟着参与进来,他并不敢草率地废除已经做出的判决。
    审判的祭祀实在为难,好一会才急急辩解道:“殿下,您是否……”
    话还未说完,就被神谕者坚决的摇头止住了。他干脆将兜帽摘了下来,浅蓝色发丝散落在金色长袍上,绚丽无比。
    用语言难以描绘的面容,华丽艳美穷尽人类的想象极限。只是神谕者周身模模糊糊笼罩着一层雾气,不甚清楚也不容人探查。
    “我再重复一次,我对审判的结果怀有异议。”
    尽管还是语气冷静平稳,旁观者们却听出了一丝恼怒之意,似风暴来临前的平静大海。
    那种令人不知所措的感觉又来了,耳边轰然炸开锐利声响,逼得人不得不捂住耳朵张大嘴巴。
    即便是一贯风度优雅的安格斯,也不能例外。他用尽所有意志力,才能强迫自己不要做出那种失礼的狼狈举动。
    以往安格斯总是因自己的天赋而感到自豪,二十二岁就已经晋升为魔导师,如此辉煌的成绩,整个大陆都极为罕见。
    然而在这种纯粹彭拜犹如海潮的压倒性力量面前,凡人再三挣扎仍旧是不值一提。
    似乎察觉到安格斯的反抗,一股沛莫能御的巨力不断催压着他的脊背,迫使他脖颈酸软膝盖沉重,随时都能跪趴在地面上。
    莫名其妙的敌意,来得太过突兀。安格斯的倔强只持续了不到一瞬,终于略微弯了弯膝盖。
    这已经是高傲的安格斯,在最大程度上展现出的敬意。即便曾经面对的是统治大陆的帝王,安格斯都不曾对他致以这样的礼节。
    感到难过的并不只是安格斯一人,那位三皇子面色赤红如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上,狼狈不堪风度全无。
    他的举动并不出奇,因为审判席上的祭祀也已跪拜在地,他甚至开始瑟瑟发抖,不能停歇。
    “请神谕者宽恕我的罪过,是我太过草率。”万神殿祭祀忙不迭认错求饶,“我会重新检查这个案子,看看其中是否有什么疏漏之处。”
    “不够。”神谕者端然否定,终于略微收敛了怒气,“我要你现在释放这名无辜的圣子,再替他洗刷所有诬陷。”
    神谕者干脆走到白袍圣子面前,微微俯下头来,声音温柔:“你很虔诚,父神也明白这件事。一切屈辱都过去了,你的未来仍是光明的。”
    近乎是祝福与许诺,也让在场所有人知道,这位深陷危机的光明圣子,极为好运地摆脱了悲惨的既定命运。
    容貌秀美的圣子好似呆滞,他绯红嘴唇张合,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
    终究是没有心计又太过浅薄的年轻人啊,看到神谕者超乎寻常的容貌之美,就此被震慑也是太过正常。
    不过也对,神谕者一向是可望而不求的人。即便是强盛教派的教皇,终其一生,也极少有机会见到他们一面。
    许久之后,白袍圣子才恭敬地垂下头来:“谨遵大人的教导。”
    毫无防备的模样,坦荡无比地将一截白皙脖颈,亮给神谕者看。太难得的亲近与信赖,像小猫在宠溺它的主人面前,会露出毛肚皮让你挠一挠。
    飘然出尘的蓝发神谕者,嘴角微扬露出了一个浅淡微笑,又极快消散。而后神谕者没有再停留,他走出门去,步伐优雅不急不缓。
    极少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唯有时刻都在关注神谕者的安格斯,窥探到了其中隐秘。
    原来这位高高在上的大人,也不是什么清心寡念的人。那种满是占有欲的眼神,和自己一模一样。
    第124章
    那种侵略性的眼神被严密遮盖, 还被层层迷雾笼罩, 轻易无法窥探真相。众人只看得到神谕者高洁出尘的外貌,被非同一般的美色震慑得说不话来。他们根本想不到看似清心寡欲的神谕者,也有属于凡人的欲望。
    如果不是安格斯小心仔细地打量着神谕者, 既是将他作为上位者仔细评估,也是将其作为未来超越的对象, 细致观察试图找出弱点,他也绝不会发现神谕者竟是这种人。
    看似纯然冷静的目光下,燃烧的是烈烈执着,好似地狱的烈火, 稍一沾染就将其焚烧殆尽,绝不善罢甘休。
    明明是一样的人, 都对光明圣子怀有卑劣感情,谁比谁高贵, 谁又比谁低贱?
    黑衣贵族在暗影中隐秘地笑了, 让旁边的棕发少女瞳孔微缩。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之处,安格斯拍了拍爱丽的肩膀,换得少女略带惊恐的眼神。
    “哥哥,你还好么?”棕发少女绞了绞手指,嘴唇也跟着发抖,“是我行事计划太过鲁莽, 还有疏漏之处……”
    “不碍事。”黑衣贵族笑意浓重,将一缕棕发绕在指间细细把玩,不经意拉痛了少女的头皮。
    可爱丽不敢呼痛, 甚至不敢皱眉。她向来清楚,破坏了哥哥计划的人,会落得怎样的凄惨下场。
    即便爱丽是安格斯的亲妹妹,安格斯惩罚起她来,仍旧不会留情。
    无情又残忍,智慧又冷漠,这就是她的哥哥。人人都说安格斯天赋出众,假以时日,必定能够窥见封神之路。
    在爱丽看来,安格斯在某些方面,已经非常接近神明。
    不管是他的冷静自持,总能在最准确的时间里作出判断,亦或是永远地俾睨众生,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都是如此。
    少女手心已经开始沁出冷汗,等待的时光总是分外漫长,爱丽几乎再受不住这样的折磨。
    “不碍事。”黑衣贵族重复一遍,终于放开了爱丽的头发,“这并不是你的过错,毕竟谁能想到,会出来这样一位身份尊贵的破局者呢?”
    安格斯也不理会爱丽的反应,他唇边仍有笑意盈盈,就连心脏也是砰砰直跳。
    想不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光明圣子,竟然会引出那位大人,真是出乎意料的惊喜啊。
    神谕者的身份地位太过崇高,即便面对家族势力庞大的安格斯,也如同神明俯瞰众生般并不在意。
    从来都是安格斯将所有人远远抛在身后,优雅从容地将失败者的表情一窥究竟。他生平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对手,压倒性的落败,简直不能更有趣。
    越是难缠越是有趣,安格斯更不想对左温放手了。
    遇到了太过强大而无法抵御的困难,安格斯不会放弃。
    他就如连绵不断的水流,遇到石头阻碍就分流而下继续向前,谁也无法阻止他达成既定目标。
    安格斯又像某种极乖顺的魔界生物,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试探周围环境,遇到潜在危险就绕路而行,待得自身强壮之后,再之前的对手直接绞杀。
    黑衣贵族向敏锐的直觉,终于开始发挥作用。莫名其妙的灵感降临,所有阻碍与禁锢刹那间粉碎,千万种延展而出的可能性,复杂交汇最终并列在一起。
    他从这位神谕者大人身上,嗅到了黑暗与血腥的气味,缠绕不绝从未消散。
    一位代表创世神意志的神谕者,居然是这种固执的人,所有人怕是都意想不到。由此想来,安格斯的谋划,未必不可能成真。
    黑衣贵族的目光落在白袍圣子身上,在那张秀美面容上停留很久,似是玩味又似欣赏。
    劫后余生的圣子,绿眼睛中仍是璀璨而明亮的,生机勃勃肆意蔓延,最终成长为一株苍天大树。
    他浅金色头发让阳光一映,丝丝缕缕清晰可见,近乎透明的绮丽。就连白袍圣子的长长睫羽,也似有了重量,在他的脸上落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似乎觉察到安格斯的目光,白袍圣子与他四目相接,温然纯善地点了点头。
    即便接触到尘世间的丑恶与黑暗,那人仍是没有丝毫改变。真是让人羡慕的纯粹啊,更想让人亲手掰断他的无形羽翼,牢牢禁锢再不放手。
    怀着如此深重的恶意,安格斯也没有停留。他对左温点了点头,双方在这一刻好似有了莫大的默契。
    最终黑衣贵族带着自己的妹妹转身离去,安格斯汇集在诸多神职人员之中,只是其中并不起眼的一个。
    左温没有离开,他还在等待。那位性格卑劣的贵族大人,自以为是清醒无比的旁观者,殊不知他的一切举动,全都被左温彻底洞察。
    猎物偷窥着更弱小的猎物,真正的捕食者却藏身于阴影之中,只在等待一个最合适的出手时机。
    各类人三三两两地离开了,交头接耳目光隐晦。白袍圣子表情坦荡地面对所有人打探,既不瑟缩也不畏惧。
    也许只有这样心灵纯净的人,才能博得神谕者大人的赞赏吧?有人心生感慨,他们也并未停留,如潮水般涌出了审判庭。
    现在这栋庄严空旷的建筑物中,只有两三个人。白袍圣子仰起头来,目光之中没有哀伤只有坦然。
    眼看对方就要转身离去,、兰利犹豫许久之后,终于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你平安无事,我很高兴。”
    “多谢你的关心。”少年的笑容一如既往灿烂,没有半点阴霾,“我也没想到,神谕者大人竟会突然出现。也许光明女神在冥冥之中,给了他指引。”
    白袍圣子的语气是全然的称赞与敬畏,他将神谕者同光明女神相提并论,显然二者在他心中,地位都十分崇高。
    兰利被少年的语气刺伤了,他不经意地颤抖一下。
    又是光明女神,又是神谕者大人。
    从始至终,自己在左温眼中只是一个纯粹的玩伴罢了。即便兰利故意伤害左温,那位光明圣子也只会悲悯地摇了摇头,再过几日,仍能原谅所有事情。
    白袍圣子心如死水,即便巨石落入湖底惊起滔天波浪。片刻之后,还是一如既往地澄澈平静。
    兰利简直有些憎恨左温,恨他全然不知,恨他太过天真。越是驻足观看,越会被那明亮光芒灼痛眼睛。
    圣子大人还是如此纯洁无辜,可自己这位曾经的圣殿武士,却失去了信仰与高洁。
    毒蛇紧紧缠绕在心头,颜色艳丽鳞片却是冰冷的。缓慢地缠绕而上,再露出毒牙狠咬而下,烈烈疼痛竟让兰利觉得快意不已。
    越是心情激荡,兰利反而越能冷静下来。他甚至有耐心扯出一个不大好看的微笑,附和左温道:“是啊,多亏那位神谕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