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节
作品:《画堂春深》 你这厮拿人当畜牲看待,家主便是一颗禽兽的心,又岂能养出好人来?我在此指天而誓,从此之后,你们尹府之中,除了狗便是猪,除了猪,便是无人心的豺狼,一府畜牲,断子绝孙。”
大街上人来人往,其中还有几个才从都督府出来的文臣,众人无不为赵放府有这样一个妾而感到惊讶赞叹。
尹继业勃然而怒,因为他自己也发现,尹府之中,妻小不过一窝蠢猪,尹玉钊是条狗,至于姬妾,不过绵羊而已。
他不说没有这样一个有节义有骨气的妾,便一个稍微像样点的儿子都没有。
一脚踏过去,同罗绮扑撞在大都督府门前的石狮子上,血染狮子脚下那只大绣球,她诡然而笑,手指苍天:“苍天无眼,你一日不死,我的魂魄一日不散,就在天上看着你,看你怎么死。”
尹继业将她扯头拎起来,撞在另一侧的石狮子上,染红了怒狮脚下那只狮崽。一下又一下,见她断了气还不肯松手,直碰扁一颗脑袋,才命人将她扔到乱葬岗上。
宝如靠在书架上,揩了把眼泪:“所以,她是服毒而死的,还是叫尹继业生生打死的?”
余飞亦红了眼眶:“后来,大哥说,他看不过她活的太艰难,所以给了她一味砒霜,搀在酒中,是想送她解脱。她本就吃了毒药,再叫尹继业毒打,便那样死了。”
第216章 不妒
宝如轻轻叹了一气大概有些明白了护送同罗绮的一路于季明德就是个见死不救然后任其去死的过程。
季明德眼里似乎没有男女之分打苦豆儿拿匕首扎胡兰茵的手,皆是土匪行径,不管男女只要他想打,就下得去手。唯独对她善,不知起之为何。
他是一头狼别的羊全叫他给吃掉了她也是一头羊,看着他生啖别的羊确信他不会吃自己于是同流合污狼狈为奸。
而此刻她终于知道身边那头恶狼还吃掉了她的母亲。这可真是残酷。宝如默了片刻问道:“所以,坎儿去了何处?”
“坎儿良心发现想告诉你真相,叫季明德给杀了。”纤尘不染的皂靴墨青色绸面袍子寸宽的云纹前摆,地毯太厚,尹玉钊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宝如竟没有发觉。
他缓缓屈膝,手搭在膝盖上晃荡,手腕处伤痕狰狞交错:“若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坎儿的尸体,存在冰库里,保存的很好。”
宝如摇头,泪如雨落:“不要。”这可真是为难,王八念经也不灵了,她终于听到了,也看到了,季明德四处杀人灭口,不肯叫她看到的东西。
比剥了皮的胡安还叫人可怕的,事实的真相。
余飞不知何时溜了。兄妹俩肩并肩靠在书架上,尹玉钊靠在她肩上,到她脑袋触到他肩膀的那一刻,整整分别两月未见,缓缓出了口长气,才仿佛找回了自己。
在尹继业死后,尹玉钊忽而就能睡得着觉了。无论什么地方,椅子上,地上,床上榻上,只要闭上眼睛,他总能沉沉而眠。
但他觉得自己只是半个人,心是空的,人也是空的,一个人吃饭,委屈的要死,一个人睡觉,亦委屈无比,他重新变回二十年多年前那个整日等待母亲在百忙之中,回头看自己一眼的小孩子。
而宝如忽然就跟他断了联系,不见他的人,不看他的信,他送的任何东西,一概扔掉。
两个月了,尹玉钊总算等到她出门。她在身边,他整个人是安稳的,心也是安稳的。
宝如手捂上脸,道:“我原来只是暗暗猜测,此事或者跟他有关,我不知道我姨娘死的那样苦……”
“你还是在逃避,你都不敢问余飞那一夜季明德在帐篷里做了什么。一夜□□,换一味砒霜,你可知道,她的一生,都是拿自己的身子在换,换我这样一个无用的野崽子能活下来,换自己一日复一日无尽痛苦的日子,连死,都是用身子换的。”他越说越气愤:“可你呢,你还怀了他的孩子。”
宝如手抚上肚子,是啊,她还怀着季明德的孩子。
便不想,不去接受,她终于还是看清那个事实了。同罗绮用自己的身子,从季明德那儿换到一个求死的机会。
这就难怪尹玉钊要杀他,在杀了尹继业之后,季明德是尹玉钊唯一的仇人了。那个可怜的女人,唯有季明德死了,她才能冥目。
宝如坐的太久,站起来腿发麻,整个人也在抽筋。扶着书架站了很久,一把搡开尹玉钊欲扶自己的手:“你想说的我已经知道了,我该回去了。”
尹玉钊没想过一次能掰过宝如的心来:“她死不冥目,在天上看着,就是希望有一天你能亲手宰了季明德,若说曾经你不知道真相而逃避的话,到现在,你分明知道他曾凌辱过你的母亲,还能逃避吗?”
这才是尹玉钊的终极目的,两个男人针锋相对,他握着余飞作筹码,到现在才抛出来,是因为他渐渐发现再不杀季明德,他也许就永远都杀不了季明德了。
宝如挣开尹玉钊的手,跌跌撞撞出了屋子,冷汗直流,面色煞白,拦过苦豆儿,几乎是在呻吟:“豆儿,我走不了路啦。”
苦豆儿也是吓坏了,也不知那来的力气,抱起宝如便跑,回府便通知灵郎,叫了七八个御医稳婆来诊。
宝如胜在年龄小,又有自幼习武的好体质,虽说身体看着瘦弱,但底子是好的。便当初从关山的风雪之中走出来,宝松和黄氏皆是大病一场,青苗还穿着她所有的衣服,也险些烧到挺不过来,唯有她,若非自己投寰上吊,头疼脑热都没有过。
尹玉钊怀有邪恶心思,一番番刺激,当然是想叫宝如小产的。
但就在曾有过的那一世,宝如怀着五月身孕和方衡两个舟车劳动,风餐露宿,从秦州到临洮府都没有小产,这辈子又岂会那般轻易小产。
听说宝如的胎是稳的,老太妃一颗心简直要急烂了。
自打儿媳妇顾氏叫秦王妃阮氏给杀掉之后,老太妃叫因果报应给吓着了,也不敢再要宝如的命,一番又一番,其实只是想把宝如肚子里那孩子给抖下来。
最好宝如落个病根儿,此生都不要怀孕,也不要生孩子,那个可怕的噩梦,就可以躲过了。
也是为此,她才会容忍没大没小又任性的卓玛一直在自己眼前晃荡。
卓玛抱着只大石榴在扣粒子,扣一粒吃一粒,仁子往地上随便一吐:“要我说,您在御医里找个人给她下味药不就完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老太妃道:“御医谁不是有家有业,牵扯出来,就是一家人的性命,咱们不能太造孽。”
她很看不惯卓玛,但又非用不可,越看卓玛越气的脑仁疼,懒得再看,索性闭上了眼睛。
卓玛撇了撇嘴,甩掉靴子,套了两只绣鞋,转身便用丝瓜络子去搓自己的手。将两只手搓的红红肿肿,还带了些血丝儿,十分满意的欣赏着。
一双粗糙糙的小手,我见犹怜,这下好了,寒冬腊月的,霍广义以为她真的外出采蝉蜕去了,可她躲在荣亲王府,暖暖儿的盛禧堂里睡大觉了。等季明德回来,伸出这双手让他看看,他能不心疼?
眼看腊八,季明德马上回来,卓玛便再不情愿,也得到义德堂去混嗒两天了。
腊月二十八这日,季明德和李少源紧赶慢赶,赶在除夕之前回府了。
李代瑁自然高兴万分,带上李少源在东西朝堂招摇了一圈,开太庙,上过香,拜过小皇帝,才肯放他回府见妻子。
至于季明德,为了不叫他掩李少源的风头,李代瑁刻意指了个差事,让他晚半日才入长安城。他自己则一直留在皇宫里,不到除夕,他是不肯回家的。
恰今天宝松和黄氏两夫妻也带着小青苗来看望宝如,一家子热热闹闹,坐在一处闲话。
还是方衡和宝如两个人资助,让他们夫妻俩在洛阳开了一间晋江茶楼,宝如将那黑糖生意,也交给了宝松,俩口子做生意的起点高,赁了处宅子,兜兜转转,算是有一份安稳日子了。
宝松是男人,不好在妹妹的闺房里坐的太久,坐了片刻,便转身往书房里坐着吃茶去了。
黄氏怀里搂着小青苗,只待宝松一走便开始掉眼泪。大过节的,宝如道:“大嫂,好好儿的你怎么哭了,可是我哥哥他待你不好?”
黄氏恨恨道:“日子才好过了几天,这些天隔壁有户姓朱的穷家儿,有个姑娘生的貌美,那家的婆子刁钻,整日说青苗太孤单了些,初时我还不在意,后来才明白,她是想把她家姑娘嫁进来,给你哥做二房了。
我只当一同吃过苦,你哥定然会极力拒绝,谁知他竟然跟我说,青苗一个总归太单调,自己生不出来,就不要怨他纳别人,你说这叫什么话?”
宝如本就心续败坏,看了眼书房,心说没瞧出来老实巴交的哥哥竟还要来这一手。当初在秦州日子过不下去,她是跟黄氏承诺过的,说将来赵宝松永不纳妾。
她揽过青苗,道:“你去把他给我叫来,我跟他说。”
黄氏转身出门了,气气呼呼,去叫赵宝松了。
青苗小大人一样,目送母亲一离开,立刻道:“小姑,他俩的烂事你少管。”
宝如倒愣住了:“为何?”
青苗恨恨道:“要我说,他们就是突然有了钱,闲的。我爹不过和那位朱家小姨多说了两句,我娘便将他一通好骂,不骂还好,一骂,吵的街坊邻里全知道,隔壁朱家小姨的名声也毁了,如今人家老娘天天坐我家门上哭,就是逼着我爹纳她。”
黄氏一直都不算个贤妻,但好歹陪着赵宝松同患难过,宝如见他进来,也是心情烦闷,恨恨道:“便嫂子有什么不对,或者打了你,你是个男人,什么事情扛不过,非要纳妾?”
宝松愣在那儿:“我何曾说过要纳妾?”
黄氏掩着鼻子便哭:“你明面上是不说,可整日甩搭个脸子,天天只说你娘的好,说你娘贤良大度,不是想逼我替你纳妾,是想做什么?”
宝松恨不能满身是嘴,气的手比划:“我不过日子好过了点,怀念一下父母,这也能扯到纳妾上,再说,我娘待庶女胜比亲子,妻妾和睦,孝敬公婆,难道不值得怀念几句?”
黄氏恨恨道:“你当真以为你娘待宝如好,是当成亲闺女来养的?我实话告诉你吧,她拿宝如当亲闺女养,自幼教她不妒不忌,要隐忍大度,非是她真的不妒。
而是,她自己深受妻妾同侍一夫的屈辱,奈何不得同罗绮,便将同罗绮的女儿教养成她一样,叫宝如将来成了亲,做了正妻,去体味做人正妻,却不敢妒,装贤良做隐忍的痛苦而已。
她奈何不得妾,便让妾的女儿尝她尝过的痛苦,这便是你娘的贤明大度。”
赵宝松听不下去了,扯起黄氏道:“你这般诋毁我母亲,不敬尊长,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今儿我就发纸休书,将你休回娘家去。”
第217章 余飞
青苗两只圆蒙蒙的大眼睛睫毛低垂眉头耷拉着缩在宝如怀中:“小姑你瞧见了吧就是这样若说错一人一半。”
宝如厉声道:“都吵什么吵?日子才好过了几天你们就要这样闹?嫂子我娘已死,化成了尸骨,不谈长辈之讳更何况是死了的长辈,这是一个人为人最起码的良知。你再这般说我娘,我哥不休你我也要代他休了你。”
她如今是一家子的金主黄氏一看宝如怒了,吓的立刻一噎生生憋下了气。
宝如转身又骂宝松:“你要真想找个贤妻便找去留下青苗和我嫂子自己滚出去找晋江茶楼和黑糖生意,一个铜板都不给你只管滚。”
宝松一听,也噤声了。
两口子彼此斗鸡一样总算妹妹成了他们共同的敌人为了银子和茶楼,气哼哼走到了一处,肩并着肩,伸手要来抱青苗。
青苗抿了抿嘴,笑道:“小姑才是真高明,我看他们还有什么脸再闹。”
宝如将青苗揽在怀中,才能缓解心中的焦燥与悲伤。她在青苗耳畔低语:“人人都说小儿有天眼,你帮小姑瞧瞧,小姑肚子里是个弟弟,还是妹妹?”
青苗十分认真的盯着宝如的肚子看了一番,点头道:“是个弟弟。”
宝如噗嗤一笑,眼里却涌着泪花儿:“这可难办了。”
季明德似乎疯了一样想要个女儿,若是个女儿,宝如怕自己带不走,可若是个儿子,于男人来说,儿子便是自己的根,更加带不走。
难怪尹玉钊知道她怀孕时,会那般震惊。若没个孩子牵扯,便就此分道扬飙也没什么,可这有个孩子了,该怎么办?
吵嚷了一番,宝松两口子带着青苗走了。
明儿就是除夕,府中下人们自然忙的团团转,杨氏也自发到大厨房帮忙去了,苦豆儿和秋瞳两个也是里里外外的忙碌着。
宝如坐在窗前,再回想自己的亲生母亲,一个温柔的,甚少说话的沉默妇人,和嫡母段氏心里一样,应该都是苦的吧,她整个的童年,都陪伴着段氏,便去见同罗绮,也不喜欢跟她多说,匆匆来,匆匆去,便在一起,谈的也是我娘如何如何,我娘这样那样。
同罗绮的心中,想必也很苦吧。狠心撇下儿子,两目痴痴,只盼着女儿能来看自己一眼,可尹玉钊望穿秋水,一直在齐国府做牛做马,等着她。
季明德进门了,黑熊皮的外氅,下面是宝蓝色绣狮补的蟒袍,靴子上沾着些雪迹,疾步过了照壁,忽而两个跃步,已到了台阶下。
在檐廊下闭了闭眼,他又转身退下台阶,缓缓退步,绕过照壁,出门去了。
宝如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酝酿了两天,想要问个明白,看余飞说的话是否属实。见他出门了,伸手扯过衣架上的裘衣披了,正想出去接他,便见季明德又进来了。
季明德风尘朴朴,急匆匆而来,进了院子又怕自己身上不干净,小儿在娘胎中有天眼,怕孩子要瞧见什么,在外解了那件外氅轻轻拍打。送神送鬼,迷信到自己都觉得肉麻。
他苍黑了不少,胡茬未净,身上亦是股子淡淡的风旅气息,在小间厅的花隔扇外看到宝如,随即咧嘴一笑,两颊深深的酒窝,两只眼眸亮晶晶,就那么真勾勾看着宝如。
她就倚妆台站着,见他的目光投来,两只手一上一下,下意识抚上了肚子。
那点圆圆的,鼓鼓挺挺的小肚子,看起来格外可爱,季明德平生第一回,发现怀着身孕的妇人是那么的美,她身姿依然轻妙,腰身空荡,面容依旧是往日的可爱,唯那点圆圆的小腹,衬着她整个人格外温柔。
纵横沙场,肝脑涂地,男人一生在外辟荆斩棘,所为的,可不就是这样一个妇人,和她腹中的孩子。
季明德走进卧室,扔了大氅,撩袍帘单膝跪在宝如面前,贴耳侧听了听,是她的心跳,也是孩子的胎动,温暖而又平淡,恰如他们如今的日子,平淡而又幸福。
“辛苦你了。”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