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馥安乖巧应了,辞别了叶氏和秋氏母女二人,跟在了秋君霖身后,心道:看来自己真得打听下这二人为何和离,方才秋氏提起冯氏,秋君霖似有些迟疑,而叶氏则默不作声,想来冯氏此番和离,确实是不得夫家的人心。再有,秋氏似乎对秋正南有些回避之意,不然,像现在这种情形,当是由身为同性长辈的秋氏带她去见秋正南才是,而不是秋君霖。看来,这当中还有许多自己不知情的情况,只能让手下的丫环们再去仔细探听探听了。
    秋君霖领着夏馥安离开后,叶氏问道:“安安在江南那边,可有说亲?”
    秋氏摇头道:“没有,我听她意思是,她舅舅打算让她回定安这边安家。”
    叶氏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毕竟本家就是定安的。这丫头,我看举止是个文静的,心思也细腻,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帮她留意一下,多带她出去走走,尽量在明年将这事定下吧。”
    “母亲放心,这事我定是会为她留意的。”
    “要尽快些,等明儿二房的那个回来了,再找大夫看看身子,尽量拖一些时日,不然这一耽搁只怕要三四年了。”叶氏操心道。
    “是。”秋氏应道。
    说完夏馥安的事,叶氏又说起夏疏桐的亲事来,“你跟知秋是如何打算的?准备亲事定在什么时候?”
    秋氏笑道:“这还早着呢,等定下了亲了再看看日子。”
    “早什么呀,今年就把亲给定了,明年早些成亲。”
    秋氏笑,“我是打算初秋挑个好日子,就八九月的时候,夫君却说不急,准备腊月,说是等桐桐在家里过完十六岁的生辰再出嫁的好。”
    “这可不行,”叶氏道,“到时寒冬腊月的,手脚都冻麻了,多不方便呀。”一般成亲都是春季或秋季,少有夏季和冬季的,这女婿也太能拖了,还想拖到冬月。
    “那就秋天吧。”秋氏道。
    叶氏笑道:“一诺那孩子着急着呢,跟我说想明年四月就成亲。”
    秋氏一听就摇头,“这也太匆忙了,夫君哪里会同意。”
    “我就觉得早些好,桐桐早点嫁过去,你早点抱孙子,我也可以抱个曾孙子!”叶氏说着这话,开心得不得了,笑得眼角皱纹都起来了。
    秋氏听得有些窘迫,又觉得好笑,道:“娘,你这话说得,让桐桐听到得羞死她了!”
    这边,刚到书房的夏疏桐突然就打了个喷嚏。
    秋一诺看了过来,“冷吗?”
    夏疏桐摆摆手,“没有,我估计是,娘在念叨我呢。”
    秋一诺浅浅一笑,将窗子关了起来,只留了一条小缝。
    “一诺哥哥,你带我来看什么?”夏疏桐问道。
    秋一诺来到画案前,将画缸里的几卷画抽了出来,画轴缓缓打开,竟是一套十分花样十分繁复的嫁衣,秋一诺将其余几幅也陆续打开,低低道:“我想问问,你喜欢哪一套嫁衣?”
    夏疏桐怔了一怔,反应过来后脸有些发热,“你刚刚……刚刚同外祖母说要带我来挑、挑这个?”
    秋一诺唇角带笑,欣然颔首。
    “一诺哥哥你……”夏疏桐羞得紧,又有些小恼,嘟囔道,“你真是的!难怪娘和外祖母都在笑我!”他们两个亲都没定下,他居然就厚着脸皮来带她挑嫁衣了。
    秋一诺失笑,“她们没有笑你,她们是在为你开心。”
    “才不是,明明就是笑话我。”
    秋一诺笑得更愉悦了,“她们才不会笑话你,要笑话也是笑话我。”秋一诺指着画案上的画卷,温柔道,“快挑一个花样,我好让绣娘去做,这绣工繁杂,怕得赶工才能赶出来。”
    夏疏桐小小声道:“这个嫁衣,我自己会绣的。”要是婚期定得晚一些,明年冬日,她应该绣得及,如果是定在秋日,可能有些来不及,但赶一下应该也可以。
    “绣起来太伤身子了。我答应你,我会找手艺最好的绣娘去绣,绝对不会比你绣给我的佩袋差。”秋一诺说着,将怀中的佩袋取了出来,这是他当年出征前夏疏桐绣给他的,仍和当年一样完好无损,上面的小鱼仍是胖乎乎的,只是颜色微微旧了一些。
    夏疏桐低了低头,有些偷笑的迹象,没有说话。
    秋一诺浅笑,在她耳旁低声道:“这几幅嫁衣的花样都是我为你画的,世上独一无二,你挑一幅喜欢的好吗?”
    夏疏桐心一跳,看向了案上的几幅画像,这几幅嫁衣上面绘的花样都十分繁复,龙凤画得栩栩如生,没想到竟是他亲手设计绘出来的。
    秋一诺一一介绍,“这是百鸟朝凤,金线绣有九十九只鸟兽,喻意长长久久,它们围绕在凤凰周围;这是凤龙呈祥,龙凤相依相偎,环成一个圆形,喻意圆满;这是丹凤朝阳……”这几幅画像都是嫁衣上寻常能见着的花样,只是他另行设计了,又显得有些别出心裁。
    随着他的牵引,夏疏桐目光落在第四幅画像上,秋一诺道:“这幅画,我取名成双……”
    这一件嫁衣,上身绘的是一对展翅的大雁,雁是极忠贞的爱情鸟,都是成双成对的,此生只有一个伴侣,若伴侣死去,它们便会自杀,或是郁郁而终。嫁衣上面绘着的这一对大雁,两只雁雁唇在胸前相吻,另外双翅环在胸下及两肩处,看起来就像是将新娘团团围抱住,往下,腰间绘的是无数枝缠绵在一起的连理枝,衔接十分自然,连理枝下面,裙摆处绘的是五对神态各异,但看起来皆一样恩爱的戏水鸳鸯。
    夏疏桐稍一寻思,小手指轻轻指了指这第四幅画。
    秋一诺笑,“这一幅的话,绣娘说可以用蜀绣或是苏绣,你喜欢哪种?”
    夏疏桐想了想,“用蜀绣吧,蜀绣适合一些。”
    “嗯,好。”秋一诺道,他知道的,她绣艺很好。
    “那盖头呢?”夏疏桐又问道。
    秋一诺笑,从另一个小一点的画缸里抽出来,画像打开来,方形的红盖头,中央是空白的,只在四角画着四对……金色的小胖鱼。
    夏疏桐瞪大眼,“这是什么鱼?怎么这么胖?”
    秋一诺轻咳一声,“这是比目鱼。”他一本正经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夏疏桐嘟了嘟嘴,“这哪里像比目鱼了?比目鱼哪有这么圆滚滚的?”怎么看,都比较像她之前绣给他的那只小胖鱼吧?
    “比目鱼都是长这样的。”秋一诺正色道。
    夏疏桐拖腮,想了想,道:“那这样吧,我自己绣这条盖头,我要绣双面绣。还有,手帕我也要自己绣!”到时她手上还得有一条喜帖呢。
    秋一诺点了点头,“可以。”
    夏疏桐心中偷着乐,她一定要把这些小胖鱼绣得瘦瘦的,变成一只只苗条鱼!
    第85章
    思贤轩这边,秋正南正在书房中黯然神伤,情到深处,止不住提笔,作了几首哀婉缠绵的诗作,诗作新成,满目凄凉,更觉伤感。
    刚搁笔,便有小厮进来禀报,道是他父亲和夏二小姐过来了。
    秋正南叹息一声,理了理了衣冠,起身相迎。
    一踏出书房大门,便见庭院里青翠的潇湘竹林旁,他的父亲身后立着一位身着天青色长裙的少女,少女身量纤细,衣带随风飘扬,依稀可见螓首蛾眉,遥遥一看,颇有林下风气。
    秋正南见了心中微微一振,知这便是与他书信往来好些年的表妹夏馥安了。不曾想,她长大后的姿态模样,竟与自己脑海中设想出来的形象无多差别,她的身上,真有着一种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和柔弱。
    秋正南心中略觉宽慰,迎上前对秋君霖行了礼,又对夏馥安礼貌地作了一揖,温声道:“安安表妹。”
    夏馥安款款回之一礼,垂眸柔声道:“秋表哥。”
    秋正南将近弱冠,身量修长,五官俊逸,言谈举止温文儒雅,与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相差无几,可以说他如今的模样,没让她有半点失望。
    “说来你们二人,也多年未见了。”秋君霖道,“你安安表妹才回定安没多久,你当好好照顾她才是,都是自家人。”
    “父亲说的是。”秋正南恭敬道。
    夏馥安浅浅一笑,对二人道了声谢。
    秋君霖道:“安安这次过来,给你和你母亲都带了手信礼,你母亲那份,有空你就带去太师府给她吧。”
    “是,父亲。”秋正南应道。
    夏馥安让丫环将自己带来的手信呈了上来,对秋正南柔声道:“区区手信,略表心意,希望秋表哥和您母亲会喜欢。”
    “多谢安安表妹,有心了。”秋正南让随从将礼接过,夏馥安和他简单介绍了下此番从江南带过来的手信礼。
    这时,门外进来了个护卫,过来后低声在秋君霖耳边禀报了什么,秋君霖听后,眉宇微微一皱,对秋正南道:“南儿,为父有事要出去一趟,这样,你招待一下你表妹。你祖母和你姑母都在小花园里,待会儿你将你表妹送过去吧。”
    “是,父亲。”秋正南应下。
    “你随意就好。”秋君霖和夏馥安说了一句,便走了。
    “是,舅舅慢走。”夏馥安福身道。
    秋君霖走后,二人互望了对方一眼,夏馥安面容略有羞涩,低垂下眼眸来。
    秋正南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这个表妹举止温婉得体,大方不失定安城中的贵女们。
    半晌,夏馥安低低开口道:“表哥,我上次听你说你这儿收藏有仇英的《沧浪渔笛图》,不知安安是否有缘一见?”
    “哦,自是可以的。”秋正南正愁二人无话可说,若说到画,那便有话题聊了,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随我来吧。”他们钟鸣鼎食世家,生活富足之余自然也喜欢收藏珍品,陶冶情操。
    夏馥安颔首,随他步入书房。
    秋正南踏入书房后,来到藏架前,从藏架上方取下一条檀木画盒,捧着画盒来到了画案前,净过手后,他郑重取出画卷,将画轴缓缓推开,随着画卷的开启,一幅静谧悠然的《沧浪渔笛图》在古朴的画案上铺陈了开来。
    夏馥安看得目不转睛,连连赞叹,细细查看后,忍不住惊喜叹道:“果真是真品!”夏馥安似乎对此画很是喜爱,看得眼睛眨也不眨,沉思片刻后,有些羞涩道:“秋表哥,安安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是否方便?”
    秋正南稍一迟疑,“请说。”
    夏馥安浅浅一笑,“那安安就直说了,不知道秋表哥方不方便将这画借给安安几日,让我好好鉴赏临摹?如果可以,我那儿有一幅仇英的《浔阳琵琶图》,可作为交换,也借与秋表哥鉴赏数日。”
    “《浔阳琵琶图》?”秋正南一听,眼睛便是一亮,“可是真品?”
    “自是真品。”夏馥安从容道,“是我去年好不容易得来的,我珍爱着,从未外借过。这回,我可是为了《沧浪渔笛图》才肯破例一回的。”
    “那好!”秋正南爽快道,“那我们便交换七日,如何?”
    夏馥安浅笑颔首,上前去,轻触《沧浪渔笛图》画轴,“那此画便先借我?”
    秋正南点头笑应,“好。”
    得了他的应允,夏馥安这才动手,近乎虔诚地画卷收卷起,她收画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又处处透露着珍重。
    秋正南看在眼中心中窃喜,仿佛遇到了知音一般。
    夏馥安收好画卷后,转过身,欲交到一旁的丫环手中,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书案上,不过看了一眼,她的脚步便情不自禁地被书案上的一首新词给吸引了去,她喃喃念了出来,“竹音瑟瑟,琴语凄凄。新愁惹旧愁,秋意落心头,愁胜愁……”夏馥安回过头来,用一种带着仰慕的眸色看着秋正南,“此词是秋表哥所作?”
    秋正南上前来,略有窘迫道:“让表妹见笑了,不过随手之作。”
    “表哥的才情,安安早已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不过……”夏馥安话音一转,温柔问道,“表哥可是有心事?”
    秋正南神色略有失落,“无事……”
    见他这样,夏馥安也不多问,只是体贴道:“每个人都有忧心之事,有时借诗词可抒发郁闷,可有时,诗词入心,愁念萦绕不断,只会更添郁闷。其实世间许多事情,现在觉得无路可走,但过后回首,不过区区小事罢了。现在若能换个角度想想,指不准就豁然开朗了。”
    见秋正南听得有些失神,夏馥安微微一笑,怀抱着画盒道:“安安在此多谢表哥借画,我回府后,让人将《浔阳琵琶图》给你送过来,安安就不多打扰了。”
    秋正南回过神来,连忙道:“我送你过去吧。”
    夏馥安浅浅一笑,“不麻烦表哥了,我让丫环给我带路就可以了。我看表哥气色似有些欠佳,当保重身体才是。”
    秋正南稍一犹豫,道:“也好,我今日身子确实有些不舒服,就不过去了。今日在表面面前失了礼,改日再给你赔罪。”
    夏馥安听得掩嘴一笑,“说什么赔罪?表哥留步,安安告辞了。”夏馥安将画盒给了身边的丫环,朝他福了福身,款款离去,只留下一道倩影。
    夏疏桐这边,和秋一诺挑好嫁衣的花样后便准备走了,秋一诺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晚上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