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作品:《撷香》 路上,程谨想到修衡,道:“大哥,昨日修衡说,下回过来,想到咱家的马厩看看, 说他爹养的马脾气都坏, 每回都只能远远地看着。侯爷也同意了, 还问了问程家马场里有没有性子温驯的小马驹,想给修衡物色一匹。”
程询听了,立刻道:“那就去唐府一趟,唐侯爷今儿没什么事, 让他带着修衡去开开眼界。”
程译、程谨自是满口赞同。
随后, 程询吩咐程安:“你先赶到马场,把随风跟它爹、它娘带出马场, 去外面玩儿一天。”
“啊?”程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里是想,不是让唐家大少爷开开眼界么?那一家三口, 可是马场里最漂亮的。
程询皱眉,手里的鞭子敲了敲程安的肩膀,“唐侯爷看到好马就会变成活土匪, 要是把那一家三口抢走了, 我跟谁说理去?”
程安这才明白过来, 拼命忍着笑,扬鞭绝尘而去。
程译、程谨则是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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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程夫人去吏部侯尚书家中串门,临走前,絮絮叮嘱了怡君一番。
之后,叶先生来了。年前因着次辅称病的缘故,她便只是给怡君写过两封信,来程府只是在外院看看自己的恩师。
怡君携了先生的手,到内室说体己话。
叶先生见爱徒气色很好,面容、身量都没什么变化,笑道:“还以为你会胖一些呢。”
“大抵是没到时候吧。”怡君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转而细细地打量先生一番,“您最近怎样?听说迷上了茶道?”
“是啊。”叶先生笑道,“从你娘家辞馆之后,便没了教书的兴致。资质如你的孩子可遇不可求,索性清闲几年。每日在家侍弄花草,烹茶作画,很是自在。”说着,抚一抚怡君的肩,笑意更浓,“如今我就盼着,你快些儿女双全。”
怡君握住先生的手,“我要是添了女儿,您可不能不管啊。”
叶先生轻笑出声,“说到我心里去了。只怕你家大少爷瞧不上我肚子里这点儿墨水,要亲自教导儿女。”
“不会的。”怡君也笑起来,“前些日子,跟我婆婆说笑的时候,我婆婆早就说了,往后添了孙儿,要请姜先生教导,添了孙女,就请您教导。早就吩咐过我,哪日见到您,一定要说说这件事。”
“是么?”叶先生又是意外又是笑,“这我可真是没想到。”
怡君道:“我婆婆觉着,我公公和大少爷都是会哄孩子,却不适合教孩子——都是看不得孩子辛苦的性子,让他们隔三差五地给孩子出道题最好。等孩子到十来岁了,他们才能少些溺爱,好生教导。”
程家的人与唐家大少爷投缘的事,叶先生听说了,此刻不难想见程询定是特别疼爱修衡,欣然道,“若如此,可就太好了。还是先生个儿子吧,让姜先生再也舍不得离开京城。”
怡君笑道:“这事儿要是我们说了算就好了。”
“一定会的。”叶先生笑吟吟的,“你和你姐姐,都是有福气的。腊月里,蒋二公子陪着你姐姐去看过我两回,昨日又去了,给我拜年。我私底下不免训你姐姐,可她说什么?说相公决定的事情,她夫唱妇随而已,这怎么也能挨训呢。这丫头,偶尔居然伶牙俐齿的。”
类似的评价姐姐的话,初二那天回娘家拜年的时候,怡君也听母亲说过。她逸出欢快的笑声,“蒋家的人,个个都是会说话的,姐姐耳濡目染的日子久了,自然不似以前。”
叶先生点一点头,“先前我还总担心那孩子,眼下是真的放心了。”
师生两个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叶先生担心怡君疲惫,便起身道辞,“我去看看姜先生,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因着先生提到了自己的恩师,怡君不好挽留,亲自送出门之后,唤夏荷给师父两个送些茶点过去。
在外院的姜先生有客:黎兆先、徐岩来了。
老爷子很是意外,“这可真是稀客。王爷、王妃怎么想起老朽了?”
徐岩失笑,“来给您拜年啊。不管怎么说,我也做过您的学生。”
“是啊,做过我的学生。”姜道成有点儿不高兴地说,“本来是想好好儿地教你,你却学到半道就跑了。”语毕,斜睨着黎兆先。
黎兆先哈哈地笑,“怪我,把您的学生抢走了。”
徐岩赧然道:“先生就别打趣我了。我给您带来一方古砚,王爷给您带来了一个扇面儿。您好歹被收买一回,少揶揄我几句。”
姜道成笑起来,“恁的会说话。”当初在程府见过的几个女孩子,他最欣赏的是怡君,如长辈一般喜爱的,则是徐岩——这孩子那别扭的性子,实在是有趣。
徐岩道:“王爷知道您酒量很好,从状元楼定了一桌席面,午间送过来,他要陪着您喝几杯。”
这种反客为主的事儿,也只有黎兆先做得出。“成啊。”姜道成笑道,“你快去内宅找好友说话吧。”
徐岩扁了扁嘴,“瞧您,这就撵我走啊?我真是专程来给您拜年的,什么好友啊,今儿先放下了。”
姜道成哈哈地笑起来。
黎兆先瞧着妻子的小模样,亦是忍俊不禁。
“快去吧。”姜道成笑说,“你在跟前儿,我连茶都不敢喝,怕总笑,被呛着。”
徐岩这才顺势笑着道辞,到了小院儿门外,遇到了叶先生,两人寒暄一阵子,这才作别。
怡君听得徐岩来了,喜出望外,到院中相迎。
“谁准你跑出来的?”徐岩见到好友,小跑着过去,携了怡君的手,“快给我进屋去。”再举步,步子就很慢了。
怡君失笑,“你可真是的,两句话就把礼数废了。”
“劳什子的礼数,哪儿及得上你家这个瑰宝啊。”徐岩笑着轻抚一下怡君的腹部。
怡君笑着紧握了一下好友的手,缓步走进厅堂,转到暖阁说话。是知道徐岩底子不好,畏寒。
落座后,徐岩说道:“我跟王爷先去的唐家,想看看修衡,结果倒好,你们程家三位少爷把父子两个接上,去马场了。”
“是吗?”怡君讶然失笑。
“王爷就说,程知行和唐栩,有什么好事儿从来想不到他。”徐岩笑道,“我就说,还不是你自找的,总把修衡气成小气包子。平日里,修衡每日眼巴巴地盼着去程家,却从不会缠着爹娘到黎王府。唐侯爷就算为着儿子,也懒得搭理你了,连带的,我都被连累了。”
怡君笑起来,“修衡很喜欢你的,年前有一回过来,我跟他说起你,他说你特别好看,说话也特别好听、有趣。后来又提了王爷两句,说王爷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比小孩儿还像小孩儿。”
徐岩笑出声来,“你瞧瞧,我就说是被他连累的,他还不信。”随后目光一转,道,“刚刚叶先生来过,你这会儿累不累啊?要是累,只管歇会儿,不用理我,我看会儿书、喂喂鱼就行。”
“没事的。”怡君认真地道,“现在只是一早一晚有些贪睡,白日里巴不得整日都跟你们说话呢。”
“那我就放心了。”徐岩知道,怡君是不会敷衍哄骗自己的,愈发自在起来。
“午间可一定要留下来用饭。”怡君道,“姜先生有你们家王爷陪着,我们就把叶先生也请过来吧?好么?”
“好啊。”徐岩爽快地点头,“你的恩师,我巴不得攀上交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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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场。
唐栩抱着修衡,随程家三兄弟沿着马厩走了一圈,原路返回期间,停下脚步,指着一匹通身雪白的小马驹问儿子:“怎样?喜欢么?”
“……很漂亮。”修衡看着小马驹,慢吞吞地回答父亲的话,“它脾气好吗?”
唐栩伸手抚了抚小马驹的头,“给你选的,怎么会脾气不好。”
“哦,那我很喜欢它。”修衡的眉眼飞扬着笑意,“我们可以带走吗?”
“放心,一定可以。”唐栩笑微微地望向程询。
程译、程谨想到长兄的话,笑起来。
程询牵了牵唇,“说你是活土匪的时候,我还有点儿过意不去,这会儿是一点儿歉疚都没了。”
“说的对。”唐栩笑意加深,“不用过意不去,把我看中的马割爱让给我就成。你要是不肯,那我可就明抢了啊。”程询这马场,是不赚钱的生意,他是知道的——爱马的人最是了解同好的心思。
修衡的大眼睛眨了眨,小手指向不远处,“但是,爹爹,我更喜欢那个一身黑的小马驹,我要那个。”
唐栩立即道:“成。”
程询嘴角抽了抽。这小子,敢情是个小土匪。他把小家伙抱到怀里,拍了拍修衡的脑门儿,“混小子,你倒是会见风使舵,这会儿又不闹着跟你爹分家了?”
修衡虽小,也是自知理亏,一只小手挡着自己的额头,咕咕地笑,“叔父养的这些马,我特别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程询弹了弹他的小胖手,“你求求我,不然我可不纵着你跟你爹。”
修衡想了想,搂着他的脖子,连亲了两下,“叔父最好了。”
唐栩莞尔。
程询笑出来,“得,看你这么老实,我跟你二叔父、三叔父就送你跟你爹两匹马。”
“好啊,好啊。”修衡眉飞色舞的,又亲了程询一下,随后看向程译、程谨,“谢谢二叔父、三叔父。”
那甜甜的笑容、清脆的小声音,让程译、程谨心都要化了。
唐栩却煞风景:“两匹可不成,只小马驹,我就看中了三个。”
程询扬了扬眉,“你要是这样,那我这就派人去请黎王爷。”俩爱马的活土匪到了这儿,一定有的掐。
“……”唐栩面无表情地看着程询。
程询笑出来,不再理会好友,问修衡:“抢人东西,对么?”
“不对呀。”修衡笑嘻嘻的,慢条斯理地对他说,“爹爹说,不熟的人,绝对不可以抢人家的东西,什么都不可以抢,抢了就要挨一百军棍的。要是特别亲的人,看到特别特别喜欢的马儿——嗯,只有马儿,可以试着抢一下。因为,我们家的人都很爱马,不会委屈马儿的,马儿到了我们家,过的一定不会比以前差。”
小家伙说了这一大串,轮到程询语凝了:合着人家的家风就是这样,只抢熟人的,会抢的只有好马,越是交情深厚,越要毫不手软。
唐栩看着程询那个拧巴的神色,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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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程夫人去了吏部侯尚书府中,盘桓到傍晚方回。
侯夫人与程夫人有多年的交情,早在各自的夫君相识交好之前,便已成为挚友。近年来,两个男人明里在朝堂上吵,暗里仍旧相互帮衬着,两女子只好夫唱妇随,明面上的走动看起来少了些,但交情却是一点儿没变。
昨晚柳阁老、蔚滨奉旨到程府,程夫人多多少少受了点儿惊吓,自然要与老友说道说道。
石长青引发的风波,侯夫人已经梳理清楚来龙去脉,温言道:“你家次辅大人多精呢,早就让我家老爷做好铺垫了。昨日柳阁老在皇上面前仗义执言,正应了次辅的推测,若是他瞒下不提,也没事,我家老爷自会估摸着火候进宫面圣,根本不需后怕。”
“怎么会不后怕,朝堂里的大事小情,都赶在这一段日子了。”程夫人叹气,“昨晚我真是吓得手脚发凉,还要强撑着。”
侯夫人不免想到程家长媳,道:“事情的确是出得太多了,一茬接一茬的。你家怡君没事儿吧?正是需要好生安胎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在她面前乱了阵脚。”
“这个还用你说么?”程夫人笑起来,面上不自觉地现出几分自豪,“那孩子,可比我当年经得起事,什么事都心里有数,但从不会多思多虑,一直是安安稳稳的,再找不到比她更让人放心、省心的孩子了。”
“听了这些话,我都要嫉妒你了。”侯夫人拍了拍老友的手,打趣之后,笑道,“知福,也要惜福,就把儿媳妇当女儿一样疼着,等到年岁大了,孝顺的儿媳妇,可比孝顺的儿子更让人顺心。”
“那也要看是怎样的人啊。”程夫人笑道,“如果不是打心底喜欢的,明面上过得去也就罢了,横竖我也做不出刁难小辈人的事,到老了,儿子儿媳妇不让我待见,大不了沉下心来写字作画看书。至于这打心底喜欢的,当然要当成女儿来疼着,满心巴望着怡君多生几个孩子,往后的年月,我真就什么都不需愁了,只尽心尽力地帮她带孩子,就能消磨余生光景。”
侯夫人由衷地道:“这会儿我可是真妒忌你了。我跟前可没让我这么爱重的儿媳妇。”
程夫人笑道:“你只管妒忌你的,只要好吃好喝地招待我,我就不会生你的气。”
侯夫人轻笑出声,“你啊,跟儿媳妇说话的时候,不会也是这样吧?”
“……”程夫人想一想,“就是这样。”
“啊?”侯夫人惊讶。
程夫人无奈地道:“阿询那个性子,你是知道的。他在我跟前少有正儿八经的时候,我跟他说不过五句话,就让他带沟里去了。不管怡君在不在跟前,都是这样。我起初也想为着在外的名声端着点儿,可那混小子哪儿能让我如愿啊,索性歇了那心思,豁出去了。好在我家怡君豁达,遇上我这样没谱的婆婆,倒也受得了。”
侯夫人笑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