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前。
    送走仙帝, 止嶶仙尊便带着华箬芊落下云头，在鱼跃城边望仙河北岸的丘陵里，漫无目的的缓缓踱步。
    对心中满是欣喜的华箬芊来说，只要能跟师父在一块儿，便是刀山火海她也甘之如饴。
    两人就这么走了一个多时辰，突然止嶶仙尊停下脚步，看着身边的少女，问她：“芊芊，为师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的身世吧？”
    华箬芊愣了一下，心头又浮起了一层甜蜜，“师父现在问也不晚的，芊芊是中洲靠近东离海的羲余国人士，父亲行商，母亲……母亲是被父亲路见不平救回来的，成了他的第三房妾室。”
    说道这里，华箬芊咬着唇，偷偷的看了止嶶仙尊一眼，见他面色并没有嫌弃的表情，就放下心来，继续道：“我父亲有十几个孩子，但母亲只有我一个，虽然大夫人性子并不宽宥，因着我出生时赤凤绕梁，身有灵种，她也并不敢过分苛待我。母亲自生了我变体弱多病，再我六岁时便去世了，后来，我……我在家里实在待不下去了，又听说圣灵山在收徒弟，便半夜偷偷跑了出去，搭着一辆同是来圣灵山求道的乡人的牛车到了鱼跃城，后来，我就成了师尊的徒弟了。”
    华箬芊将自己的身世一一道来，即便她一句怨恨的话也没说，止嶶仙尊也能想象在那个家里，她受了多少欺辱。
    放开掐算的手指，止嶶仙尊心中叹息。
    竟然真是她！
    想不到，她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竟然通过七次转世，将自己的灵魂磨砺的面目全非，来接近他。
    或许，正是这份执着，才被天道看中，成为天选之子吧！
    止嶶仙尊心中五味杂陈。
    两人缓步回到圣灵山，一路上华箬芊脚步轻快，犹若一只穿花的蝴蝶，在止嶶仙尊身边忽左忽右，翩然而动。
    止嶶仙尊早就察觉华箬芊今天心情颇好，便不解的问她。
    华箬芊羞笑着摇头，一副没什么的样子。
    止嶶仙尊心中有事，又知道女子性子善变，可能上一课还笑靥如花，下一刻就忧愁起来，便不再关注。
    两人回到孤竹峰，焦急的兰玥立刻迎上来问止嶶仙尊是否找到姚仙依，止嶶仙尊让兰玥不要再担心，姚仙依的事情，他自有安排。
    兰玥虽然觉得什么安排都不如止嶶仙尊亲自出马，但想到魔界生乱，师父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多，她也不敢再说什么，一脸烦闷的回了住处。
    华箬芊见状，便跟过去安慰，却被心情不好的兰玥一口啐了回来。
    “依依失踪，师父又不去找她，最高兴的便是你了！我可不稀罕你的假仁假义！少来卖乖！”
    华箬芊被顶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终于忍不住哭着跑了出去。
    独留兰玥在那里生闷气。
    兰玥怼人毫不避讳，也不遮掩，自然被止嶶仙尊听在耳中。
    虽然止嶶仙尊知道她这样的性子，与修行大大有碍，早就指导她勘破此障，但收效却甚微。此刻，见她又平白对人发脾气，便将兰玥叫来，扔给她一本养性的道书，让她去雪舞涯面壁。
    兰玥虽然一脸的不服气，但到底不敢违抗师命，捡起道书去了。
    ***
    华箬芊哭着下了孤竹峰，因只想这找个幽静没人的地方，自哀自伤，待回过神来，却不知道到了哪处。
    还好她天生一双神眼，很快辨别出自己正在中山的最偏僻的丹霞峰。
    丹霞峰虽有峰主，但峰主一直跟着他师父住在镇元峰，又加上这峰是圣灵山最靠东的一座孤峰，因此这里平时少有人来。
    此时月上中天，四周的苍茫云海不断翻腾，趁的华箬芊内心更加凄凉了。
    她蜷缩着身子坐在一块大石上，又要流泪，却听到身后一阵窸窣地声响。
    华箬芊吓了一跳，连忙问谁在那里。
    山林里，走出一个穿着一袭青衫的老年修士。
    华箬芊见他修为不高，鸡皮鹤发，便猜他是前山未入门的外门弟子，便问他怎么进了中山，又为什么跟着她？
    那老年修士气定神闲的坐在她不远处的石头上，这才回答华箬芊的问题。
    “傍晚我见仙子时，还看你满脸笑意，这才不一会儿的功夫，仙子就哭的如此伤心。是不是莫承尘那小子又欺负你了？”
    听到老修士的声音，华箬芊吓了一跳，他的嗓音竟然与那重明魔尊一模一样。
    她连忙细看，才发现老者周身被一层淡淡的魔气笼罩，这才知道，是重明魔尊对老修士用了借魂术。另她奇怪的事，发现此人是重明魔尊后，自己不但不害怕，内心反而安定下来。
    她低头看着脚边的流云，缓缓地摇头，“我哭，与师父无关。”
    “那是谁惹仙子不高兴了？告诉老夫，老夫替你讨回公道。”
    华箬芊回头看向老修士，脸上带着娇弱而痛苦地表情，“不是谁欺负我，是我自己伤心而已。尊上，您偷偷潜入圣灵山，找到我，恐怕不是为了来给芊芊出气吧？”
    重明魔尊脸上带笑，“仙子所料不错，我此来，除了看看仙子，还有一事相求。”
    “芊芊道行微末，哪有能力帮得上魔尊呢？”
    重明魔尊长叹一口气，看着天上的明月，对华箬芊说：“我给仙子讲个故事吧？”
    华箬芊见重明魔尊表情悲凉寂寥，心中一软，便认他说了下去。
    “有一个男子，生来就是半神，是众生羡慕敬仰的天之骄子，他仙力高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似乎整个乾坤都能被他掌握在手，即使有一时的挫折，他也能很快从失败中站起，重新成为站在众生之上的王者。天底下似乎没有什么能难倒他的。但这个男子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儿。他的女儿温柔聪慧，善解人意，更有这一副让天下男子都痴狂的绝丽容貌。女孩在父亲的呵护下，慢慢长大，喜欢她的男子日日在她的宫门外徘徊，只为了能见她一面。那些男子都是非常优秀的男子，可是女孩偏偏不喜欢，她的心被凡界那个无情无义的石头人勾走了。女孩为了那块石头，茶饭不思，日渐憔悴，爱她的人心疼的都要碎了，可那个石头人却无动于衷。终于有一天，女孩得到消息，石头要转世重修。她便不顾一切的要跟着去，她说这是上天成全她的机会。可是上苍是不予许神仙转世的，无穷无尽的生命是祂给神仙的恩赐，也是禁锢。如果违反必然会受到可怕的惩罚。这惩罚，石头神力浩渺或许能够承受，但女孩才几万岁，修为浅薄，若要强行转世，只能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父亲自然不同意，但拗不过女儿的苦苦哀求，只好答应。女儿终于顺利转世，也如愿走到了爱人的身边，她却不知道，她的父亲耗费半身修为，替她承担了全部的天罚。”
    重明魔尊说道这里，华箬芊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一幕幕模糊的画面从眼前掠过，遥远而熟悉。
    那些都是她曾经的记忆曾经的生活。
    ***
    碎星峰，斫冰洞。
    当莲花须弥石台上的君澜看到出现在洞口的女孩儿，失魂落魄一脸悲伤时，他立刻焦急的向她走去，扯动着寒冰玄冥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他刚走到石台边上，便被扯住了身形。
    君澜只好停在那里，焦急的问；“芊芊，你这是怎么了？”
    华箬芊抬头看着君澜，眼中的泪水，在看到君澜时再也抑制不住，流了下来。
    “君大哥，我该怎么办啊！”
    “芊芊，你先别哭，到君大哥这里来，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华箬芊立刻如幼兽般扑倒君澜怀里，含泪将事情经过一一告知君澜，接着她拿出一颗被白蜡封着的丹药。
    “他为了我承受了天罚，修为只剩一半，等轮到他到万象阁值守时，他肯定撑不住的。”
    君大哥，他是我的父亲，又为我付出了那么多，现在他只是要求我绊住师父半天，如果……如果我不答应，他以后又该怎么办呢？……可是，如果我帮了他，又如何对得起师父。呜呜……君大哥，好痛苦啊，我该怎么办？”
    第174章 漏风声
    君澜将哭的几近崩溃的华箬芊紧紧地拥在怀里, 只恨自己无能，无法帮她。要是他是自由之身，帮华箬芊自然不是问题，可是现在的他身陷囹圄，自身难保, 又能拿什么帮她呢！
    两人紧紧地相拥着, 直到华箬芊心情平复下来, 君澜才扶助华箬芊瘦弱的肩膀, 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对她说，“芊芊，你听我说。你是天选之子，生来便代表着天意，只要你不违背本心, 无论你做出何种选择，那都是对的。现在，闭上眼睛，静下心来, 不要想你的师父，也不要想你的父亲, 拨开一切繁冗, 直视你内心最深处的愿望。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华箬芊一言而行，可是她脑子此刻乱的厉害, 脑海中，忽而是止嶶仙尊白衣飘飘的清冷身姿，忽而是重明魔尊威严慈爱的笑容，两者不断的出现，让她痛苦的又要流泪了。
    君澜见状，便轻轻地攥着她的手，在一旁为她念静心决。
    许久之后，华箬芊的表情平静了下来，神情也慢慢平和坚定，当她睁开眼时，脸上又带上了常见的笑容，她对君澜说：“君大哥，谢谢。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君澜欣慰的拍拍她的脑袋，“那大哥我就放心了。”
    看看时间，天色已经不早。
    华箬芊便想君澜告辞。
    君澜含笑送她离开，在她出洞的时候，他开口叫住华箬芊，“芊芊，姚仙依那小妮子最近在忙什么呢？”
    华箬芊脸色微僵，复又恢复了笑意，“她正在闭关修炼呢。”
    “这样呀！”君澜想了想，拜托华箬芊，“等那丫头忙完了你让她来找我玩！”
    “好的。”华箬芊乖乖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君大哥见过小师叔？”
    “哦！一面之缘而已，就觉得那丫头挺有意思的。”君澜笑容朗耀，暖如旭阳。
    华箬芊点点头，告辞离开了斫冰洞。
    ***
    她回来时，已是后半夜。
    朦胧月色下的孤竹峰一片幽深静谧，只有止嶶仙尊的书房里还亮着灯。
    暖黄的灯光，如同暗海里的一叶扁舟，让华箬芊的心温暖而安定。
    她推门进去，见到一身寝衣的止嶶仙尊手里拈着一枚白玉棋子，正在出神。
    他侧倚的静榻上，放着一方棋案，棋盘上黑白交错布着棋子，看来止嶶仙尊正在自弈。
    见到华箬芊进来，止嶶仙尊将手里的白子轻轻扣在棋盘上，看向她，淡淡道：“兰玥性子急躁，出口伤人，是她不对。我已经让她去雪舞涯面壁思过了。”
    华箬芊没想的她和兰玥的争执竟被止嶶仙尊听到耳里，师父还帮她出了头，她面上一红，有些无措，有些暗喜。
    正看见止嶶仙尊手边的竹叶清茶已没了热度，连忙上前拿过止嶶仙尊竹青留刻的茶杯，匆匆去烧水。
    “我重新给师父泡一杯吧！”
    走到回廊，华箬芊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脑海中清晰的浮现出刚才匆匆一瞥的棋局。
    白子乱七八糟，黑子清风过林。
    那棋局她见过！
    那天月下。
    师兄妹两人亲密下棋的画面，她至死也不会忘记。
    华箬芊瞳孔放大，那夜，月光下的竹林里被恐惧包围的感觉又袭了上来。
    一个可怕的想法，不住地侵蚀着她的内心。
    或许——
    没有或许！
    华箬芊一咬牙，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迈进了茶房。
    她沏好茶，将它送到了止嶶仙尊的书房，之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睡了。
    明月当空，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