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作品:《且听无常说》 来回跑了几趟,钟留的额头上都布满了汗水,要查一个小人物的死难,但若要查一个小人物的死而复生很简单,只需到云仙城四边一问,问到了眉目去求证便可得了。
人死为常事,死而复生则无常。
钟留跑到姜青诉跟前,喘了口气正准备回话呢,姜青诉立刻给了他一个眼神,下巴往单邪那边抬了抬,钟留才反应过来。
以前办案都找无常大人,这二十多年跟着姜青诉习惯了,反而不常找无常大人了。
钟留站直了身体道:“回无常大人,我出去半日查到了,云仙城西果然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死而复生,他本是三天前死的,昨日收拾了就要出殡了,结果在封棺材盖的时候有人说看见那男人睁开了眼。本以为是诈尸,好些人都吓昏过去了,但瞧那男人好端端地从棺材里走出来,致死的伤还在,偏偏人活过来了,这不,今天那家在摆宴席,丧事改为喜事。”
单邪嗯了一声,姜青诉满是疑问,又不能张嘴说,急死了。
钟留知道姜青诉的意思,看她那眼神和欲语还休的嘴就晓得她要问什么,便道:“那死而复生的男人本来是上山采药的时候不慎失足摔在了一根断了的尖利的树枝上,穿胸而过才死的。据了解复活的时间,与昨日无事斋开张时间差不多,他活过来之后,那伤口自己结痂愈合了,神奇得很。”
单邪朝钟留瞥了一眼,钟留继续说:“男人在医馆做事,平时帮着大夫打下手,听左邻右舍的说,他是个好人,死了可惜,这回活过来,也算是奇迹。”
“说完了?”单邪问。
钟留抿了抿嘴,点头:“说完了。”
单邪朝姜青诉看了一眼问:“白大人还有疑问?”
姜青诉本来是摇头的,视线落在了棋局上又改为点头了,她问:“我能否和你换子再继续?”
单邪端起茉莉花茶轻轻喝了一口,给了姜青诉一个眼神,让姜青诉换子继续,姜青诉嘿嘿一笑将黑子端了过去。
单邪喝了茶后才对钟留道:“再查,云仙城中十恶不赦之辈有哪些。”
钟留哦了一声,一点儿也没歇着,又连忙跑了出去。
姜青诉执黑子就硬气多了,她方才也想了自己的棋局,招招都是死路,就算是换成单邪恐怕也未必能赢得了。
单邪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棋局,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眉眼柔和道:“难怪方才总让我攻,你连守也不守,现下看来,是故意等着换子,想看我绝处逢生呢。”
姜青诉伸出一根手指头摆了摆,又拿起一块桂花糕吃:“我可没瞧见生哟。”
“我也没瞧见。”单邪道,然后拿着白子在棋盘上看似随意的落下。
姜青诉看着棋局,问他:“你从钟留的话中看出什么了?”
“白大人忘了自己说的了?”单邪反问。
姜青诉道:“是你自己先提的,必然是想与我说说,便当是给我上一课。”
“世间无生即无死,无死即无生,生死相依这一点不会变,现在有人生了,那死在哪里?”单邪问。
姜青诉一愣,明白了过来。
云仙城城西采药的男人死了,是正常死,应当有魂魄去地府报到,对世间留念不深的人,当日死,或许当日便能投胎转世,若这样算,不可能有死而复生一说。
那男人死而复生的魂若是自己的便会入阴阳册,但若是别人的,便说不准了……
姜青诉问单邪:“你是说,那人没有复活?”
单邪道:“我是说,而今的云仙城中的人,生死皆数正常,我也终于明白,为何那人魂魄不在,也没有出现在阴阳册上了。”
第100章 人鬼书:六
一局棋下来, 姜青诉还是输了,单邪棋艺高超,有些路看似自寻死路毫无章法, 实际上则是布下了长远的局, 姜青诉想不到那么多步。
姜青诉输了好几局,干脆放下棋子不玩儿了, 单邪的棋她看不懂,单邪说的话她也听不太明白,一个下午在几局棋中度过,眼看着天色将晚,夕阳西下, 沈长释从地府回来,钟留也将消息打听清楚了。
两人回来,姜青诉摸了摸鼻子下了茶楼, 单邪没说不允许她听,她不过是小小地闹个别扭而已。
若单邪喊住她,她留下来听得自在,单邪若不喊住她,她也有地方可去。
雷月若午间过来看书, 眼看现在天色将晚,差不多也到了归府的时刻, 姜青诉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于是几步朝前面无事斋走,刚一脚跨入无事斋一楼大堂, 便看见雷月若手中拿了三本书准备借回去看。
按理来说书斋是允许人借书的,只要给足了押金即可,不过被姜青诉看见了,自然不许借走了。
单邪要从雷月若身上下手,以雷月若为引抓住生前与她有一段情的苏裘,自然不能让雷月若远离自己的视线,让她借书,便给足了她几日不来的理由了。
雷月若正欲掏钱给黎泰和,姜青诉几步上前开口:“黎先生,借书需谨慎啊。”
“白夫人。”黎泰和只知道东家喊过姜青诉一身白大人,虽不知是什么大人,但想来恐怕是她夫君,便是那一袭黑衣的男子是在京都做大官的,得罪不起,于是称姜青诉白夫人,也不算为过。
姜青诉颔首,瞥了一眼雷月若借的书,开口道:“这三本书可都已是绝版,为八百多年前才子朱鹤所著。丞国覆灭,辕国起,辕国近六百年辉煌后衰败,大昭国而立。八百多年前两国战争中才子朱鹤才年仅三十便去世,所著孤作四本,印本不过才二百册,每本五十册而已,本是朱鹤送与好友,不为钱财而出,兜兜转转八百多年,我无事斋四本得其三,这般珍贵,只能在书斋内看,不得外借。”
姜青诉说完,雷月若微微震惊,而站在柜台后头的黎泰和则睁大双眼揉了揉,八百多年前的字与现在有些许不同,不过大致一样,若仔细看,书封上的书名的确听人说过。
只是八百多年不曾有人见过真本,故而这惊世之书,也显少有人知,但才子朱鹤之名,却一直流传了下来。
雷月若不知自己拿了的三本书居然是藏本,故而颔首:“抱歉,白夫人,我并不知情。”
“我知雷小姐不知情,若你想看,明日可来无事斋再观阅,我将奉茶一杯,算是作为不得让你将书带出无事斋惋惜的补偿。”姜青诉话说得轻柔,她越是这样,雷月若就越觉得自己方才行事不妥了。
“多谢白夫人。”雷月若礼。
姜青诉微微笑道:“我送雷小姐出去。”
这整个儿无事斋里的书都是从十方殿里拿出的,人间的书册只要消亡,单邪想得便可得到,她将十方殿里的藏书都复刻了一本放在无事斋中,人间已无,她再创之,说是绝世孤本一点儿也不为过。
姜青诉将雷月若送到了无事斋门前,雷府的轿子已经在门前等着了,雷月若知书达理温文而婉,上轿子之前还对姜青诉行礼,又道了一次谢才进了轿子里。
姜青诉就在轿子旁边站着,雷月若的轿子起了,另一架轿子却在后头停了下来,姜青诉顺着轿子看过去,上面有官府的痕迹,从轿子里走出来的男人一身牙色白衣,斯文俊俏,大约二十岁左右,一双眼睛分外纯澈。
那男人看见姜青诉只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跨步朝无事斋里走去,天都快黑了还来看书的人并不常见,且这人身上有一种干净气质,姜青诉反复看了几眼,居然在他的本心里瞧不出半点儿恶意。
人生在世,即便是人人歌颂的善人,势必会有不为人知的恶面,愧疚、恐惧、嫉妒,皆是人心中的恶面,偏偏刚才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个人没有这些。
要么是富家公子不知人间疾苦,要么就是个傻子。
姜青诉转身朝书斋走过去,进门之后瞧见黎泰和刚好从楼上下来,显然把那个官家的公子送到楼上看书去了。
见黎泰和嘴角挂笑,姜青诉问:“有什么好事?”
“知县大人亲临,无事斋日后恐怕会户限为穿。”黎泰和说。
姜青诉微微抬眉道:“方才上去那人是知县?”
黎泰和的笑容不减:“正是,去年秋试,他中了举人,入了京都会试后得了个不俗的名次,便被皇上派到咱们云仙城来做知县,看上去虽不是留在京都的大职,却是难得的好差。”
姜青诉点头,的确如此。
在京都做官,若没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根本生存不下去,说出去似乎是京都的贵人,实际上新官上任,上头要打点攀关系,下头要打赏多帮手,几年下来若不贪,必然两袖空空存不了银钱。若一不小心得罪了什么大人物,那便是厄运不断,说不定还会人头不保。
来云仙城当知县就不同了,富饶之地,远离京都,嫣然就是个土皇帝,全城他最大,还不是怎么着都他说了算。
姜青诉见黎泰和满心欢喜,于是道:“我若是你,就不会这般高兴。”
“为何?有官府的人撑腰,日后也没人敢来无事斋闹事啊。”黎泰和不解。
姜青诉道:“昨日早上咱们开张便有人在门口烧死了,今日知县到访,怎么可能当真是为了看书?”
姜青诉说完,留着黎泰和在原地睁大了眼睛震惊,她双手背在身后,朝后头茶楼走去。
到了茶楼一路往上,钟留和沈长释该和单邪交代的都已经交代清楚了,不过那本关于雷月若的生死簿放在桌面上好好的,她走过去往椅子上一坐,拿起生死簿便翻看。
雷月若生来就是个富家千金,从小没吃过苦,一直都在爹娘的呵护下长大的,会喜欢苏裘,是因为看中了苏裘的才华。苏裘乡试考上秀才的时候,雷月若不过十二、三岁,爹娘在与知府饮茶,她刚好瞧见了斗志满满的苏裘。
文采斐然的男子当然容易得女子青睐,苏裘不仅文采斐然,还有些自傲,他的自傲恰到好处,刚好与他的文采持平,既不会让人觉得他虚伪假谦虚,也不会让人觉得他骄傲嚣张,不把人放在眼里。
年纪尚轻的雷月若只知好感,并不知什么情爱,不过因为二人都是云仙城中的人,缘分既在,自然还会再碰面。
雷月若十五岁时,苏裘一手牵着一个孩子,正是邻家的调皮鬼,他领着两个孩子在元朔节去街市上买糖吃,卖糖人的地方,少女雷月若与孩童一般盯着吹糖人的人将一块软糖变成了一只猪,惊喜叫好。
再次相遇的二人二见倾心,苏裘虽自傲,却有一颗善心,几番书信来往,雷月若越发被他吸引。
生死簿上轻描淡写一句:海棠花下立誓言,从此非君不语情。
姜青诉微微抬眉,倒是一个才子佳人的好故事,只是苏裘的故事不久后结束,雷月若的却没有。
姜青诉在雷月若的生死簿上瞧见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与雷月若佛寺中初相遇,对雷月若一见倾心,男子名江濡,姜青诉抬头问沈长释:“江濡是谁?”
刚好跨步上来添茶的黎泰和听见姜青诉这话,在沈长释之前开口道:“便是方才到来无事斋的知县大人了。”
姜青诉看向黎泰和,问:“黎先生怎么来了?”
黎泰和呼出一口气:“方才白夫人一语点醒梦中人,我当是来了位贵人,却不曾想是麻烦,既然白夫人提点我多一份心,我便泡了茶前来感激白夫人了。”
姜青诉指着一旁的桌子,让黎泰和将茶放到一边。
黎泰和还没走,单邪继续问他:“说说江濡。”
黎泰和哦了一声,毕恭毕敬道:“这江濡本事浙州禹城人,他是知府的独子,从小官家长大,自然饱读诗书,去年秋试得了名次后被派到浙州云仙城做知县,上任不过才两个月。虽说他才上任两个月,不过确实个顶好的官,两个月内办了三件案子,都是些钱财小案,但案内双方都夸赞他为人为官都值得敬佩,想来,是个不错的人物。”
姜青诉朝单邪小声道:“的确干净。”
单邪点头,挥手让黎泰和下去,然后问姜青诉:“你在生死簿上看见了什么?”
“江濡喜欢雷月若,按照雷月若生死簿上所述,江濡会是她的良配。”姜青诉道:“赵尹虽然人老了,可眼不花,他把江濡派到云仙城并不是看不上他,而是看重他,这等干净之人若在朝中无立功之举,只会成为他人的踏脚石,把他远派反而是最好的安排。”
等江濡几年官场性子磨圆润了再调回京都,便可成为像许文偌一样的左膀右臂。
单邪道:“你看见了雷月若与江濡之情,赵尹识人之慧,我看到的,却是此事的另一面。”
姜青诉问:“哪一面?”
“凡是黑白两面,不总是好的,若苏裘投胎转世再为人,江濡与雷月若得长久,只可惜……事与愿违。”单邪微微眯起双眼。
一个感情故事里,容不下三个人存在。
前者不去,后者不可来。
而今前者尚在人间游离,后者已然出现,云仙城中恐怕会上演一场闹剧了。
第101章 人鬼书:七
钟留查到了云仙城中较为有名的恶霸有几人, 恶霸与恶霸大多喜欢聚在一起,其实在云仙城中做过坏事的人那日也在无事斋,眼睁睁地看着好友被火烧死却无能为力。
一个人自身起火烧死在无事斋前这件事儿很快传遍了云仙城, 那几人当日为友人之死而难过, 与旁人说到这事儿的时候恨不得声泪俱下,满脸写着惋惜与无可奈何, 第二日便在花街柳巷聚首,少了一个,照样吃喝玩乐。
本来一人死,在云仙城中算不了什么,一人死而复生, 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聊罢了。
但短短三日内,又死了一人,与此同时又有一人生, 这话传了出来,却不得不耐人寻味,匪夷所思了。
第二人死时,姜青诉就在旁边。
无事斋开张的第三日早上,姜青诉拉着单邪出去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