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救没说话，两人静静对视，片刻后周小韶露出一抹苦笑：“……但是不管怎么样，你都还会在我身边的，对不对？”
    范无救静静点了点头。他没再说什么，伸手抱了抱周小韶，然后起身去给她做饭。
    周小韶坐在沙发上，片刻后蜷缩起身体，看着范无救走向厨房的背影。
    起码一百年，她就连老范亲手做的菜都吃不了了呢。
    整整一晚，两人都十分沉默。周小韶早早洗过澡，连晚安都没有跟范无救说，就行尸走肉一般钻进被窝里去睡了。她拿回来的那些文件还放在茶几上，此刻竟是一点都不想去看。
    赚功德点还有什么用呢？她无论赚多少，都买不回自己的命了。
    虽然一直打定主意，以后要当鬼差，可谁能想到，正式面对漫长岁月的日子竟然就在眼前，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时气愤，一时无助。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就连范无救都没办法的事情，她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不想死，起码不想现在就去死，她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在活着的时候去做，她还没赚好多好多的钱，让妈妈过上快快乐乐的好日子；她还没打造出自己的网络媒体世界，让这世上的恶无所遁形；她甚至还没帮刘婷婷完成那个校园阴暗面的纪录片，替徐亚楠声张正义……还有今天刚拿回来的那些资料！她甚至答应了要帮那些战死沙场的英魂找回荣誉，魂归故里！
    这就……要死了吗？
    她就这么睁着眼，看着窗外的深夜逐渐变成黎明。
    第二天九点多，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周小韶似乎刚从混沌中回过神来，她迟钝地接起电话，甚至没有去看一眼电话是谁打来的。
    “小韶，起床了吗？”
    声音是刘婷婷的，周小韶张了张嘴，声音有点无力：“唔，起床了。”
    “没打扰你睡觉就好，我想问问你有没有打听到那个一中的受害者呀？”
    周小韶的三魂七魄逐渐回到身体里，大脑一点点清明起来，她清了清嗓子，回答道：“我见过她了，她受到了一些刺激，之前的事情全都忘光了。所以我想，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要用她的那些资料，也不要请她出面参与这个纪录片了比较好。”
    刘婷婷的声音有些遗憾：“哦，这样啊。唉，她也真的挺可怜的，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别再打扰她的生活了。”
    周小韶唇角略微勾了勾：“不过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刘婷婷：“嗯？什么？”
    周小韶：“欺负亚楠的那个变态，疯掉了。”
    刘婷婷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周小韶：“好像是昨天突然发了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是在他们小区里撒泼打滚，骂自己是乌龟王八蛋什么的，丑态百出，叫人拍了视频传到了网上。估计你搜一搜就能看见了。”
    刘婷婷：“真的？怎么回事？”
    周小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估计是坏事做多了有报应了吧。我想，既然他的视频已经出现在了网上，你们可以从这个视频做切入口。比如探究为什么这个人民教师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以及他为什么会忽然发疯，以此为引线，一点点揭露他背后的丑恶。这样比较自然，你觉得呢？”
    刘婷婷：“你这个办法好，我去跟小伙伴们商量一下。不过，直接把他真实情况曝光出来，不会遭到什么打击报复吧？我觉得他背景挺深的，毕竟连报警都不好使……”
    周小韶轻笑了一声：“不会的。他疯了，自己做的那些丑事全都自己说出来了，以前帮他的那些人估计现在避嫌都来不及，肯定不会再搀和进来的。”
    刘婷婷：“那我们试试去，我先去忙啦！下回聊，么么哒！”
    挂断了电话，周小韶觉着自己好像精神了起来。她扭头看向梳妆镜里的自己，接电话时好似失了魂一样的周小韶，此时眼睛里已经有了一丝光彩。
    做对的事情，无论自己还能活多久，无论自己是人是鬼。
    周小韶心里的石头忽然一松，她起身走向客厅，拿起那些昨天从丁老师那里拿回来的资料。
    好吧，无论要不要赚功德点，以后赚取功德点还有没有用……起码先做完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第80章
    范无救还没做好饭，周小韶已经调整好了心态。
    其实自己早就应该死了，这一年多的时间，就是自己平白赚来的。而白赚来的这些时间里，她把妈妈救回来了，还将上辈子高考失利这最大的遗憾给弥补了，最重要的是，自己赚了无关生死都能永远在一起的另一半。
    更不要说，她用她的一意孤行和任性，拯救了不少原本痛苦的人。
    这么一想，其实值了吧。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多少人为了能多活这么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的时间费尽心思，而她得老天眷顾，多活了这么关键的一年，已经应该感谢当时自己撞上的那棵树了。
    周小韶开始认真研究手里的那些文件，简单的那些工作，对于一个凡人来说，确实一点都不麻烦，只是因为她是凡人，而那些孤魂野鬼没有她这样的便利条件罢了。
    她将这些文件分开两份，一部分是可以在一天内完成的，一部分是需要请程阳一块，一起调查寻人的。她想着，既然自己都要死了，而且她又打定了主意要当鬼差，那么功德点对自己来说，大约没有用了。
    不如这次所有兼职能赚的功德点都给程阳好了，毕竟他还要活下去的。
    周小韶想到这里，抓了抓自己下巴，有点疑惑。
    都是凡人，那为啥程阳就没事，偏偏她不符合规定要被开除呢？新增加的那个外卖员条件是啥？
    自己没有，程阳却拥有的……大概就是阴阳眼？
    老范说的那个新增加的外卖员录用条件，就是被选入当山海外卖的外卖员，必须是个特殊群体凡人。或许，说的就是必须像程阳这样有些特殊的能力吧。
    周小韶耸了耸肩，她没有阴阳眼，也不是阴月阴日生的，不符合新规定也是正常的，这跟我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嘛。
    娘希匹的，老范刚才还跟我凶，他凶个鬼！
    周小韶撇了撇嘴，决定不理范无救一个小时。
    正想着，家里的门铃忽然响了。
    周小韶放下手里的文件，屁颠颠跑去开门。门一开，外面站着穿着一身白色休闲装，戴着眼镜笑眯眯拎着一瓶酒的谢必安。
    “谢大大？”周小韶让开身子：“您怎么来了？”
    谢必安笑眯眯地进了门，将手里的酒放在了桌上：“过来找老范，顺便蹭个饭。”他说着，往厨房看了眼：“老范在忙呢？”
    周小韶皱了皱鼻子：“是啊，跟我凶了一顿，跑去厨房闷不吭声去了。”
    谢必安伸手摸了摸周小韶的头：“哇，他还敢跟你凶啊？啧啧，刚才开会的时候也是，跟崔判官差点吵起来，会还没开完，直接黑着脸走了。我来之前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完全不接，我就猜他在你这里，赶紧拎着酒过来了。”
    周小韶可以想象得出，范无救估计是心情不佳，见谁怼谁。她同情的看了谢必安一眼，没想到谢必安反过来安慰起她来了：“估计老范也跟你说了新规了吧，也不怪他生我的气，这件事的确定也确实与我有关。但是这些工作上的事情，我也没办法多跟你解释，公是公，私是私，只是牺牲了你，我先跟你道个歉。”
    周小韶摆摆手，粗神经地还乐呵着：“没事没事，我已经想明白了。虽然我还是不太想死，但是我原本也没该在活着了。这些日子已经是我白赚的了，你们要收回去也无可厚非。”
    谢必安推了推眼镜，刚开口说了句：“没非要收回去……”，他的话就被范无救打断了。
    “你来干什么，滚滚滚。”范无救人都没露面，暴躁的声音就已经从厨房里传出来了。
    谢必安与周小韶对视了一眼，双双耸了耸肩。
    “给你带了好酒，范大人留我下来蹭顿饭吧？”
    “没你的份！干了这么扯屁的事，还想吃饭？”
    谢必安拎着酒，往厨房去了：“老范，这我得说说你了。咱们老搭档三千多年了，平时从我们手里出去的规定多了去了。唯独这一次，你存了死心，不让新规通过，这不合适吧？”
    范无救没理谢必安，一心用剁骨刀砍排骨，案板上被剁出深深的刀痕，咣咣咣的声音震得厨房都有些发颤。
    周小韶看厨房里气氛微妙，赶紧把谢必安拉了出来。两人在沙发上坐着聊天，周小韶拿出那些之前在翻看的文件，谢必安凑上去看了两眼。
    “流协的任务？小韶你还忙这个呢？”谢必安笑眯眯说道。
    周小韶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存的功德点都花光了，本来想赶紧赚点回来的，不过现在估计也用不着攒功德点了。不过我已经答应下来了，还是做完再说吧。”她顿了顿：“都挺简单的，鬼节之前都能做完。”
    谢必安点点头：“既然你有心想做鬼差，那功德点就没必要攒着留给下辈子。这玩意赚了就是花的，别有心里负担。”他顿了顿，看了眼周小韶，凑过去看了看她手里的那些文件：“都有什么？我来看看。”
    周小韶没多想，摊开了那些文件说道：“其他都还挺简单的，这个稍微复杂一点。这些战死沙场的英魂多年游荡，不能投胎，再加上本身戾气就重，要是不好好安顿，说是反而会祸害凡人。丁老师说，得找到他们的家人，让他们家里人给他们立牌子，上香，让他们魂归故里，才好领了号牌去排队投胎。”
    她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身边的人是专管善人投胎的白无常，立刻抬头问向谢必安：“是这么回事吗？他们都是好人，都是为了国家战死沙场的烈士，怎么能让人家都当游魂野鬼投不得胎呢？”
    谢必安苦笑着耸了耸肩：“这确实是问题，但现在系统还无法分辨哪些游魂野鬼是战死沙场，哪些不是啊。这些都是需要改进改善的地方，就如同今天早上一样，我们时常会聚在一起讨论这些事情。”他看了眼周小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唉，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啦……好吧好吧，算我欠你一回，这些事情，我给你出个主意。”
    周小韶贼兮兮地乐了：“什么主意？”
    谢必安：“你知道托梦吗？酆都城有专门负责托梦的机构，你可以去找他们，可以帮他们托梦给自己的亲人。”
    周小韶先是一乐，后来又迟疑了：“你这个办法……如果托梦有用，那这些英魂为毛不自己托梦给亲人？”
    谢必安干笑起来：“呵呵，因为收费稍微有点贵。”
    周小韶心里一揪：“怎么个收费法子？”
    谢必安推了推眼镜：“托一个梦需要花费1000功德点。”
    周小韶倒吸一口冷气，顿时又丧气地摆了摆手：“我可没这么多功德点。”她声音压低：“之前我买了个虚冥幻境，老范差点指着我鼻子骂我败家娘们！”
    谢必安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揉着周小韶的脑袋。范无救端着菜出了厨房，伸手一把将谢必安放在周小韶脑袋上的手拍掉，顺便朝着周小韶瞪了眼：“我什么时候喊你败家娘们了？！”
    周小韶缩了缩脖子，偷偷跟谢必安吐了吐舌头。
    开饭了，谢必安厚着脸皮坐上了桌，范无救也没赶他走。周小韶撅着屁股从柜子里拿出三个玻璃杯，放在了桌上开始倒酒。酒瓶子一开，香气四溢。周小韶有点馋，舔了舔嘴唇，两眼放光开始倒酒。
    三人于桌边坐定，谢必安率先端起酒杯，站起来朝范无救说道：“老范，我跟你陪个不是，这个新规虽然不是我提出的，但是我也算是同意了。知道你心里不舒坦，有什么直接朝我来，但是新规是必须要推行的。”
    范无救黑着脸，瞪了谢必安半天，指着他鼻子说道：“你自己思虑不周，就得让小韶担这个后果？当初第一批试点的外卖员一共十个，独独留下了小韶这一个，其他程序都出了错误，那时候你就应该反思！现在好了，我媳妇好好活着，你非得弄死她，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虽然两人吵着的是自己的小命，但这时候的周小韶只能赶紧劝架：“喝酒喝酒……”
    谢必安这时候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他推了推眼镜：“老范，你关心则乱吧？新规是什么，你心里清楚的很，小韶并不是非要去死……被开除的啊。”
    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安静。
    谢必安继续说道：“新规是：山海外卖的外卖员必须是特殊群体的凡人。特殊群体包括什么？”
    范无救：“阴阳眼，纯阴或纯阳体质的人，遗腹子，各道家门派传承人等等……总归小韶哪个都不沾边！”
    谢必安笑得两眼眯眯：“你是不是傻，现在不是，不等于以后不是。我问你，知道冥婚吗？知道鬼妻吗？”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谢必安指了指范无救，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你要是不想给小韶一个名分，我相信老五应该很乐意效劳。毕竟他跟小韶妈妈现在是老闺蜜了，就看在小韶妈妈的面子上，也得帮小韶办妥这个事儿是不是？”
    第81章
    周小韶没反应过来，眼巴巴看着范无救。范无救表情有些古怪，要怒不怒要笑不笑的，唯独谢必安依旧笑眯眯的，似乎正欣赏范无救脸上精彩的表情。
    老范憋了半天，恶狠狠吐出来一句：“你怎么不早说？！”
    谢必安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你也没机会让我说啊。开会的时候，你一听这个新规，谁的面子也不给，拍了桌子就走人。就你这个脾气，老崔都不敢拦住你，这不我只能拎着酒上门，好好跟你说了。”
    范无救依旧憋着一股气，伸手往裤子口袋里摸，摸出一包烟来，半晌又把烟丢在了桌子上。
    周小韶眨巴眨巴眼，呆不拉几双手圈了个心：“欧巴，给我个名分吧，擦浪黑。”
    谢必安哈哈大笑起来，给自己倒了杯酒继续看戏，范无救捏住周小韶的腮帮子，凶巴巴：“笑话我？嗯？”
    周小韶秒怂：“不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