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作品:《太后洗白手札

    苏虞眼眶微酸,她问:“王爷便不想要这江山吗?”她顿了顿,又添了句,“江山美人可兼得。”
    秦汜淡淡开口道:“以前曾日思夜想倘若坐上那皇位该会是何模样,后来发现,不论是何模样,都不会比眼下更好。”
    “……王爷当真无心?”
    “当真。”
    ……
    二人相携着进了屋,桌案上早已备好热气腾腾的银耳莲子羹。
    秦汜有些哭笑不得:“日日都是银耳羹,便不能有些新花样吗?”
    苏虞递给他一碗,自己也端着一碗喝起来。闻言抬眸轻瞪他一眼,道:“每日有的喝就不错了。”
    秦汜不言,兀自埋头喝了一大口。
    苏虞搅着碗里的莲米,顿了好半晌才道:“……我也只会煮这个了。”
    秦汜抬眼。是她亲手煮的?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开口问:“你在信里写你给我和父亲做了糕点吃……”
    苏虞咽了一颗莲米,解释道:“那是梦……做不得数的。”
    秦汜道:“那可不行。”他举碗,喝尽了那碗银耳羹。
    “……况且父亲还未回来呢,等他回来了,我再学好了,做给你们吃。”苏虞一面说,一面搅着碗里的羹汤,又添了句,“到时候你可别嫌弃。”
    秦汜微微一笑:“夫人洗手作羹汤,为夫自然不敢嫌弃。”
    苏虞扯了扯唇角,却有些笑不出来。父亲一日不曾安全抵京回府,她便一日不能安心。何况又出了太子仍留在边关,便更难安下心了。
    上回被掳私自逃逸引得父亲和秦汜受伤,就是太子整出来的。
    这叫她如何安心?
    ……还有宫里的嘉元帝,莫名其妙地突然病倒了,分明前世并无这一段。
    苏虞用调羹舀起来一颗红枣,咬了一口。整颗都咽下去后,她开口道:“你不觉得,嘉元帝这一病很是蹊跷吗?”
    秦汜颔首。
    以理来看,嘉元帝病重的直接受益者便是太子一党。可若是太子一党处心积虑做出这种事儿的话,怎么会不提前通知太子回京?
    第94章 装疯卖傻
    午膳后,苏虞简单收拾了几件衣裳, 带着连翘和蝉衣上了马车。回苏宅之前, 绕路去了另一处宅子。
    不多时,马车停稳, 苏虞手里握着玉佩, 由侍女搀着下了马车。抬头一看, “卫府”二字裹在素白绸子里顿生冷落与凄凉之意,府内高高挂起的素幡随风飘起。
    蝉衣上前叩门, 卫府的门房似乎换了新的,不再是以前和她相熟的那一个了。蝉衣报上自家主子晋王妃的名头,在门外等候片刻, 才见卫府管家出来相迎。管家倒仍是先前那一个。
    苏虞一面往里走, 一面听管家道:“自国公爷战死的噩耗传至夫人耳中, 夫人便一病不起了……眼下世子也丧命在外头,夫人这下是彻底垮了,英国公府也彻底垮了……夫人精神不佳, 情绪不稳,眼下刚午睡睡着, 王妃动作轻些, 祭拜完便走吧……”
    苏虞应下, 她本就不愿与卫夫人打照面。
    进了灵堂,苏虞跪下祭拜。拜完直起身子, 手里又摸出那枚玉佩, 将之摊在手掌心, 去看龛上的牌位。卫家手脚倒也快,这骨灰不过是跟着晋王府的马车,昨日才抵达京城,一到京城她便派人送来卫府了。这牌位想来是听闻消息便做好的,祭拜的时候也好有个托载相思的物件儿。
    龛上的香柱袅袅生烟,模糊了牌位上的字迹。苏虞手里握着玉佩,原本以为她会有很多话想与卫霄说,到这份儿上却一句也说不出。
    于是陪他静跪半晌,在心里道了句“愿你不论在哪都平安顺遂”,便打算起身离开,这灵堂的氛围委实太压抑了些。
    她刚起身,从侧面忽然窜出来一个形容枯槁、不修边幅的中年女子,一下子扑了过来,嘴里嚷嚷着:“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苏虞闪避不及,被其扑倒在地,她闷哼一声,还来不及反应,头发被扯起,头皮被扯得生疼,眼泪都逼出来了。
    身后不远处的侍女终于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来去扯那个疯疯癫癫的中年女子,奈何她看着瘦小,力气却极大,怎么扯也扯不动。那侍女赶忙撒手跑出去搬救兵。
    那女子嘴里仍在不停地嚷嚷:“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狐媚子还我儿子!”
    苏虞头皮发麻,混乱中看清了她的脸——意料之中的卫夫人。
    她伸手去掰卫夫人如柴的手,头发都要被她扯下一绺,她却忽然松了手。形状癫狂的卫夫人指着她的鼻子道:“就是你个小贱蹄子杀了我儿子,我要你偿命!”
    苏虞急喘着气,眼见着卫夫人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剪刀来,彻底慌了神。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卫夫人的眼睛,却不经意间恍似捕捉到一抹精光,那是计谋得逞的自得和喜悦。
    苏虞眼睛一眯,不紧不慢道:“卫伯母,杀了我你也别想再活下去,我知你已心萌死志,可我记得你膝下还有个幼子吧?要让卫家最后的血脉也消失殆尽吗?你也别忘了英国公府上下还有这么多人,你还是一个主母吗?”
    卫夫人手一顿。
    苏虞接着一字一句道:“当家主母,装疯卖傻,成何体统?”
    她话音刚落,卫夫人猛地冲上来,扬手准备给她一个掌掴:“你还我儿子!”
    未料,高高扬起的手死死地顿在半空中,半分也挪不开。
    苏虞抬眼一看,发现来人竟是苏庭,大喜过望:“阿兄!”
    苏虞退出卫夫人的魔爪范围内,卫夫人仍在不停地嚷着:“还我儿子!还我夫君!还我儿子!”
    苏庭眉头狠狠皱起,问:“卫伯母这是……疯了?”
    苏虞不置可否。
    随后管家这才姗姗来迟。苏虞瞥向他的目光意味深长,难保不是他和卫夫人串通好了,装疯卖傻好欺负她不买账。
    苏虞瞥一眼地上掉落的剪刀,心里寒凉一片。她对卫霄有愧不假,可容不得旁的人打着卫霄的名义来作践她!
    苏庭将痴痴狂狂的卫夫人制服交给卫府管家,赶紧拉着苏虞出了灵堂,身后仍是无休止的“还我儿子!”“还我夫君!”,十分渗人。
    苏庭焦急地问:“哪受伤了吗?”
    苏虞闻言,查探一下自己全身上下,发现除了手肘膝盖略微有些磕碰,隔着衣服也没伤到哪儿,就是头皮委实被扯疼了,生疼生疼的。苏虞遂答:“没哪儿受伤,阿兄放心吧,就着实被吓着了一下。”
    苏庭看她形容狼狈,十分心疼。苏虞被扯得头发、衣襟散乱,遂赶紧上了马车,整理仪容。罢了,她撩开帘子,探身出来问:“阿兄你怎么来这儿了?”
    苏庭叹息:“我外出办点事儿,路过卫宅,瞧见府门外头晋王府的马车,便进来看看了……幸亏还算及时,不然那一巴掌可有你这小脸好受的。”
    苏虞淡淡道:“不过是看在卫霄的面子上不与她多计较。”她头皮现在还是麻的,她哪曾受过这种罪?
    苏庭适才来不及细细观察,有些疑惑:“卫伯母当真疯了吗?”他说着,叹了口气,“卫家几多巨变,卫伯父、卫七郎接连死去,想也难以承受。”
    苏虞却斩钉截铁:“假的。”那个眼神绝对是清醒的,卫夫人装疯卖傻败掉了她最后一丝同情心,她冷哼一声,“若不装疯怎么能伤到我这个王妃仍全身而退。”
    半晌,苏庭又问:“卫霄当真为救你而死?”
    苏虞垂下眼眸,应了声“是”。
    苏庭叹了口气。
    苏虞手里仍旧捏着那枚玉佩,回望满目萧然的卫宅,凄凄戚戚、撕心裂肺的“还我儿子!”“还我夫君!”之音回荡在整座府邸里。
    也不过是一可怜人罢了。但恕她无法再对其生出半点同情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卫家多年的家底应该还是有的,安安分分过日子也不至于愁吃穿。
    苏庭翻身上马准备回府衙,临别之时随口问了句:“夭夭是回王府吗?”
    苏虞却顿了顿,支吾道:“……我回苏家看看。”
    苏庭挑眉,问:“和他吵架了?”
    苏虞支支吾吾不言。
    苏庭也不再多问:“那便回去吧,想吃什么吩咐厨子做。去祖母跟前瞧一瞧,你去一趟边关瞧着都瘦了,祖母肯定得心疼。”
    苏虞笑着应下了。
    苏庭也笑了,他道:“不论何时,苏家的大门都对你敞开,想何时回来便何时回来。”言罢,他打马扬长而去。
    第95章 晋王拜访
    自那日后,苏虞便在苏家住下了, 她闺阁里的一应物件儿都原封不动地保留着, 收拾收拾便能住人了。
    渐渐开春了,天气暖和起来, 恍然间发现边关的仗都已经打了一整个寒冬了。边关屡屡传来捷报, 苏虞心里却不知为何仍是觉得空落落的, 不踏实。
    偶尔心烦意乱的时候,她便又开始抄起佛经来, 以期求得些许心安。
    在少女时期的闺阁里住了些许日子,恍似当真又回到娉娉袅袅的豆蔻年华,从灼华院的窗子里往外瞧, 好像那时的天空都要蓝上许多。她怀念起那时的玩伴——池塘里的小金鱼儿, 遂往后院水榭里去, 却发现那池塘里头一条金鱼也无了。
    苏虞怅然若失,恍惚记起出嫁时挑了几条最喜欢的小金鱼儿,连同那盆开得最好的虞美人一同陪她进了晋王府。自父亲出征后她便将它们抛之脑后了, 顾不得这些了。她吩咐过王府管家好生照料她的鱼儿和花儿,想来它们过得也不差。只是眼下有些想念它们, 却拉不下脸来去晋王府将之要回了。
    苏庭得知此事, 便又买了几条形态各异的小金鱼儿送给她, 苏虞欣然接受,又开始在院子里鼓捣起她的花儿来。可到底终究不是原先的鱼儿和花儿了。日子过得似乎挺惬意的, 闲来无事练练字读读书, 倒也修身养性。
    她恍似回到未出阁的时候, 苏府众人也仿佛她不曾出嫁一般,也只以“三娘”称呼她。只是偶尔夜里惊醒的时候,身旁空无一人……有些不习惯。
    日子流水般逝去,眼见着嫂嫂陆锦姝肚子越来越大,兄长一下职便片刻不耽搁地回府,眼珠子似的供着媳妇儿。苏虞也时常去瞧嫂嫂,笑着帮兄嫂二人给这尚未出世的孩子取名,祖母也笑着帮忙出主意,翻来覆去终究还是没能定下来。
    宫里头的事,苏虞也不如何关心了,只听闻嘉元帝似乎醒了,却仍是卧病在床,行动不便,张太后又病倒了。
    苏虞院子里种下的虞美人发芽的时候,春日彻底驱赶走了冬日残存的寒意,边关传来捷报——西北三州重归大梁疆域。眼见着宁国公立时便要得胜还朝,整个宁国公府都升腾起欢欣的气氛。
    苏虞也勾唇笑,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父亲,想要填补心里那个空落落的窟窿。
    捷报传回的第二日,便是苏虞的生辰。若不是祖母提起来办个生辰宴,她都要忘记自个儿的生辰了。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应接不暇……转眼她已十六岁了。
    苏虞推脱不愿张扬大办,苏老夫人最后还是由了她——出了阁的闺女在娘家大办生辰礼,传出去也不太好听。遂只在府内办了家宴,又因着苏庭那日有公职在身,便定做了晚宴。
    晚间,苏虞看着一大桌子丰盛佳肴有些哭笑不得。环视席上众人,祖母,兄长,嫂嫂,还有二婶娘和四妹五弟,算上她自个儿,就这么几个人,备下这么大一桌子菜。祖母平日里最厌烦穷奢极侈,眼下倒是铺张浪费了一把。
    侍女端上来一大碗长寿面,上头浮着一只荷包蛋,几片青菜叶、些许配菜,衬得一碗面鲜美可口。
    苏虞举筷夹起面头,一口咬下去,长长一根面,从头吃到尾吃得她满头大汗。许是照顾她的食量,这面虽长,却很细,不过一根吃完,便也半饱了。于是看着一桌子玉盘珍馐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桌人一面用膳,一面聊聊磕儿,气氛很是松快。
    一宴将了的时候,忽有客登门。
    前来通报的管家开口说话前,禁不住抬眼瞥向一旁的苏虞。经他一打量,苏虞举筷的手一顿。
    ——“晋王爷造访。”
    ***
    秦汜进门后,同苏老夫人和苏庭打了招呼,苏老夫人问他是否用过膳,他言已在王府内用过了。苏老夫人转而见苏虞也吃得差不多了,遂吩咐苏虞领着秦汜去她自个儿院子里坐一坐。
    苏虞瞧一眼外头的天色,盘算着“坐一坐”要坐多久。夜幕正渐渐吞噬掉最后一丝残阳,恐怕不止是“坐一坐”那么简单了。
    苏虞领着秦汜一路回了灼华院,她垂着眼不去看他,二人一路相对无言。
    进了灼华院,苏虞吩咐连翘去沏茶。二人在堂内相对而坐,仍旧是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