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有机会说。
    如今终于有机会说出口了。
    霍朝颜不知道她是以怎样的心境说出这句话的,但她听到这句话,心里却十分平静。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长大吧。
    面对很多东西,都能够淡然。
    霍朝颜说:“所以你真的是鹿鹿,是吧?”
    陆希音一下子慌了,“什么鹿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霍朝颜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陆希音,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今天在福利院看到你了。”
    就这么一句话,像是一个重磅炸弹一样砸了下来。
    但陆希音也不过是一秒的恍惚。
    她看着霍朝颜,轻笑:“你的速度真的快,这么快就查到了啊,但那又怎么样呢?”
    是啊,那又怎么样呢?
    霍朝颜说:“我来找你,就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看在我们曾经那么好的份上……即便那几年,你都是虚情假意,但陆希音,我是真的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的,看在我们曾经那么好的份上,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接近我,真的是因为我们家,没有领养你的缘故吗?”
    霍朝颜说完,双眸死死地盯着陆希音的脸。
    她企图从陆希音的脸上找出一丝犹豫与徘徊,但是很遗憾,陆希音的神色颇淡,她说:“我是真的讨厌你,霍朝颜,你永远都不知道被放弃是什么样的滋味,给了人期望又让人失望……呵,我恨你们都不行吗?”
    霍朝颜说:“那你有必要牵扯到文静吗?”
    “文静?她蠢罢了。”陆希音面目有些许的狰狞起来,“而且什么叫牵扯?她得到了保研名额,是我让她的人生焕然一新的,可谁知道呢,一副好牌被打得稀巴烂。傻逼。”
    霍朝颜:“你真的没有一丝愧疚。”
    陆希音难以置信:“我有什么好愧疚的?她的人生是她自己的,关我什么事?要说愧疚,是她应该愧疚才对。”
    “你逼她跳楼不是吗?”
    “我就随口一说,她不是说什么都失去了吗,既然什么都没有了,那就去死好了啊。”
    “在你的眼里,生命就是这样的吗?”
    “拜托,你别搞得自己有多好,你不也让她去死吗?”
    霍朝颜说,“我和你不一样。”
    陆希音笑了,“彼此彼此。”
    霍朝颜眼神看向窗外,夜幕下的城市星光陨落,灯火燃起,如银河般闪耀,她暗淡无光的眼底融入道道璀璨星光。
    她声音很轻很轻地,说:“陆希音,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当律师吗?
    因为我知道语言的力量,我没法改变旁人的说三道四与不可理喻,但我可以用我的语言,捍卫我说话的权利,帮助所有我能够帮助的人。”
    “这和我有关吗?”陆希音说。
    霍朝颜说:“我只是想说,很多话,你或许觉得是随口一说、是漫不经心,但很多人都听进去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们是做律师的,应该知道自己要为自己说出的话负责不是吗?”
    她话音落下,走廊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许久之后,陆希音扔下一句:“你是不是有病!”
    便离开了这里。
    霍朝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突然失去了力气,整个人往一边倒去。幸好江衍上前,及时地扶住她。
    霍朝颜稳了稳身子,从他怀里站了起来。
    她看向许梁颂,“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找她到底干什么?重修旧好吗?许梁颂,你清醒一点,你看看她那样的人配吗?联合文静把我的保研名额抢走,还让文静以跳楼威胁我,这种人难道人品没有问题吗?你确定你要和这种人在一起吗?你有没有脑子?”
    许梁颂说不是!
    他别过头看向窗外,在晦涩光影中,他侧脸紧绷,许久之后说:“我看到陆希音跟万霖在一起了,你知道万霖吗,就是文静的前夫,我看到那个男的,搂着她……我就想知道,她拒绝我,就是为了和那样的男人在一起么?”
    霍朝颜和江衍对视了一眼。
    因为吃惊,她说话都有些结巴:“和、和谁?万霖吗?”
    许梁颂无力地抓了抓头发,闷哼:“嗯。”
    霍朝颜艰难地消化着这个消息,消化完之后,她暴跳如雷:”你还说不想和她在一起,那你问这种问题?”
    许梁颂挨着她的打,抱头躲着:“我不喜欢她了!我就是……就想知道!啊——哥,你女人怎么这么凶残?”
    江衍长手一伸,捞住霍朝颜,把她禁锢在自己的怀里,劝阻道:“他说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你干嘛还打他?”
    霍朝颜:“我要让他清醒一点!”
    江衍无奈:“他很清醒了。”
    霍朝颜:“……但我就想打人,你不让我打,我只能打他了。”
    许梁颂目瞪口呆,“你是人吗霍朝颜?”
    霍朝颜摇头,她露出森森白牙:“我是魔鬼。”
    许梁颂吓得转身就跑。
    霍朝颜在江衍的怀里哈哈大笑。
    半晌,江衍把她按在墙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光深沉,说:“你和她之间,到此为止了吗?”
    霍朝颜脸上的笑瞬间凝滞住。
    她的视线掠过他,落在墙壁上的挂画处。
    晦涩灯光使得挂画幽深,别有一番风味。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然后从胸腔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声音闷闷地,说:“结束了啊,江衍,我总觉得我的大学也这样结束了。”
    人在回忆往事时,第一个回忆的总是故事里的那些陪在身边的人。
    霍朝颜的大学往事是陆希音,读研那一年的时光,她想起本科生涯,总会想起陆希音,想到她对自己的好、对自己的不好,还有在天台上,两个人脸色苍白两厢对峙……
    即便是不好的回忆,她到底也是留念的。
    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说清楚了。
    她确实对不起陆希音,但这不能成为陆希音报复她的理由不是吗?
    不过说清楚了,也就好了。
    要不然她总是会自我怀疑,会想:当初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我最好的朋友,不喜欢我呢?只是因为江衍吗?应该还会有别的原因吧?
    想了那么久、猜了那么久,事到如今,总算有了一个交代。
    江衍却说:“你刚刚说的没错,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嗯?”霍朝颜不解地望着他。
    江衍伸手,盖住她的双眼。
    她鸦羽似的睫毛在他的掌心颤动,使得他掌心发痒。
    江衍喉结上下滑动,几秒之后,他说:“她让你不开心了。”
    “嗯?”
    “——我还没有和她到此为止。”
    霍朝颜刚想问他话里的意思,结果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匆忙地拿出手机,一看,是钟笙晚。
    她拍了下脑门,“完蛋了,我都快忘了我们过来干什么来的了,晚晚该不会生气了吧?”
    江衍:“不会。”
    钟笙晚这个人不会生气,或者说,压根没有脾气。
    霍朝颜火急火燎地接起电话,“晚晚,不好意思啊,刚刚有点事来着,你们在哪个包厢啊,我和江衍现在过来找你们。”
    钟笙晚温柔一笑,她果真是没有任何的脾气,哪怕干等了半个多小时,声音依然温柔极了:“在霍叶的包厢,你们快点过来吧,我家小姑娘都要饿坏肚子了。”
    这家会所是莫绍棠旗下的会所,而莫绍棠是……霍朝颜的舅舅,因此霍朝颜和霍叶都有自己的包厢。
    挂了电话之后,霍朝颜拉着江衍跑去包厢。
    一打开包厢门,就看到梁初见哭丧着脸和霍叶撒娇:“我都要饿死了,真的饿死了,你看我肚子,都凹进去了!”
    霍叶冷着脸:“你把学校实验室炸了的时候,可不像是一个要饿死的人的样子。”
    梁初见心虚地对着手指。
    她左右看看,都没人帮自己。
    平日里钟笙晚是会给她说话的,而且钟笙晚在,霍叶才不会训她!可是今天不一样,钟笙晚好不容易回国一趟,就被叫到学校挨班主任老头的骂,梁初见更加地愧疚了。
    她抬起头,倏地,眼前一亮。
    梁初见扬起嘴角,说:“朝颜姐姐!你来了呀!”
    霍朝颜哪里不知道小姑娘的心思哟,她察言观色,看到自家弟弟那个臭脸,决定还是不要掺合比较好。
    于是转头,笑眯眯地和钟笙晚打招呼。
    霍朝颜:“晚晚,你回来怎么不提早和我说一下,我好来机场接你呀。”
    钟笙晚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空着的两个位置上来,然后低声吩咐侍应生上菜,之后才同她说话。
    钟笙晚说:“本来准备一下飞机就来找你、给你一个惊喜的,没想到我亲爱的妹妹给了我一个惊喜。”
    梁初见不好意思道:“姐姐!”
    钟笙晚摸了摸她的刘海,温柔道:“好啦,不嘲笑你啦。”
    梁初见嘿嘿嘿地笑。
    霍朝颜也笑。
    钟笙晚蓦地转头看着她,目光在她和江衍二人之间盘旋,笑得别有深意,说:“你还没和我说呢,你俩怎么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