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作品:《尖锐沉默

    收拾东西,沈南逸神色淡漠地经过他。以后不用再来了。
    辛博欧面部僵硬,猛然拉住他问为什么。沈南逸冷漠地低了头,尽量给他留足最后的体面。
    你可以去和别人乱搞,沈南逸说,但你不能留在我的地盘上。
    辛博欧那天发了疯,他才是发疯的那个。他原本以为,几年前他原以为就算有一天自己要离开,也是潇洒的,毫不留恋的。
    可真真事与愿违,辛博欧快要哭着质问,为什么魏北可以,我就不可以。为什么你容忍他,就不能包容我。
    沈南逸没回答,他说出去。
    二月中下旬,春雨下透了。天气难得放晴。
    房东种植的各种花卉在魏北精心培育下,熬过最艰难的季节,迎来新一轮盛放。
    谢飞与一大早来接魏北去公司的影棚拍广告,开得车是公司专配,巨型座驾,据说还防弹,特瓷实。
    魏北坐在副驾闭目养神。谢飞与等红灯时瞥他一眼,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问:“北哥,你知不知道那个作家沈南逸啊。”
    “嗯。”魏北轻声道。
    谁能不知道,网上都炒成那样了,怎么可能说不认识。
    “你俩认识吗,哦也可能不认识。我就看沈作家每次给你微博评论,回回热评第一。现在cp粉都快上天了,你晓得那个老福特软件不。上面全是你俩的粮,我那天抽时间去看了一眼,你说现在的年轻人还都挺有意思嘿。”
    谢飞与笑嘻嘻地说。他算是明白李象旭和魏北铁定没关系,老板只是给那个什么作家做挡箭牌。而要说他俩真有啥,又不像。
    魏北从来不会回复沈南逸的评论,平日也没见两人接触。
    网上天天跟过大年似的,只要魏北发微博,立刻有人搬着小板凳去评论区蹲着。沈南逸一出现,温柔粘人作家攻x高冷疏离演员受的设定满天飞。
    魏北看得发笑,更多是觉讽刺。人设这玩意,从来都由别人安装的,真实的沈南逸是什么样,他们晓得个屁。
    这次魏北没有回答,闭着眼,像是真睡了。
    谢飞与也很识时务地没有追问,前方红灯变绿,脚尖一点,踩了出去。
    今天拍摄旗下某本娱乐杂志的封面。市面上有《男人装》,中秦集团紧跟其后搞了个《女人装》。每期封面是不一样的男星,要么狂野,要么可爱,大多数走的套路差不多。
    好不容易找到魏北,这次走性感路线。
    策划部的原话是,看看魏北以前演的那些性转片子,信我,是个女人都会被他的性感征服。
    谢飞与征求魏北意见时,他没有犹豫就答应。反正走性感路线也不是第一次。
    沈南逸看见魏北时,对方正在拍摄。露背装,u字形礼服直接开到腰部最底端。整块光滑白皙的后背展现在镜头里,蝴蝶骨振翅欲飞,脊梁笔直。深陷下去的腰窝看得人血脉喷张,再往下是裙装,将好遮盖脚踝。
    魏北背对镜头,转身时,整个人像暴露在阳光下的水蜜桃。那汁水简直丰盈。
    然后他看见了沈南逸。
    沈南逸穿着西装,单手插于裤袋里。男人的气场太强,以至于衬得身边的李象旭和其他几名助理莫名降低存在感。
    恰巧沈南逸也是来拍杂志封面的,李少没想过两人会遇上。
    对视良久,沈南逸忽然动了。他朝魏北走去,摄影师都不敢出声阻止。众目睽睽之下,沈南逸一步步走着,一颗一颗地解开西装扣子。然后他脱下外套,直接将魏北裸露的后背完全罩住。
    现场惊闻几口抽气声。
    嘶——
    很响。
    魏北一动不动。沈南逸转身就走。
    摄影师都傻了,举着相机挠头。
    沈南逸带着一众助理离开,他对李象旭淡淡道:“这一套不准拍。”
    李少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连忙给身后秘书打招呼。他笑着说:“不拍不拍!这他妈哪儿能拍啊是不是!”
    “我们办的正经杂志,印出去我爹还不得以为我涉黄了啊是不是!沈爷!”
    沈南逸还要再说什么,助理却将手机递给他。
    有消息,助理说。
    沈南逸就按亮手机屏,看清消息内容时,脚步停了。李象旭差点撞个正着,赶紧跟着停下来。
    “沈爷?”李少在后头轻声喊。
    ——晏白岳回来了。
    消息来自:沈怀。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牵挂......到爱”——《山河故人》
    第四十六章
    沈南逸脚步一顿,两秒看完信息,接着就走了。他将手机扔给助理,继续让他汇报今天的行程事宜。
    李象旭差点以为沈爷是想回头去找魏北,正打算问他要不要让魏北过来见个面。
    沈南逸就转头说:“《女人装》的杂志封面可以拍,换个风格。”
    “得嘞,等会儿让策划部直接改方案。”李象旭没自作主张,公子哥式地晃步跟在他身边,“其实我有个更好的点子,沈爷。”
    “您提的那个经典营销案例刚进行完第二步,接下来是第三项。不如让魏北跟您合拍一组杂志写真,叫人写篇软文,我打包票卖断销。”
    沈南逸抽着烟,道:“不急。”
    “现在造势容易适得其反。”
    李象旭说:“那这段时间的热搜撤不撤。”
    “你不买,它能上么。”
    沈南逸说。
    声势浩大的人马离开,魏北披着西装外套回了化妆间。他觉得后背仿佛烧着了,用料上乘的内衬贴着他光滑肌肤,像火烤着塑料纸,快要黏进血肉里。
    沈南逸前脚走,后脚议论声起。谢飞与赶紧出来打圆场,没多久策划部总监踩着高跟鞋就来了。
    总监叫了一批人立刻回去改方案,摄影师翻着相机里仅存的几张照片直叹气。这他妈真是暴殄天物,拍出来多好啊,跟那悬挂在卢浮宫的艺术品似的。
    然而没等他牢骚完毕,沈南逸的助理拿了张支票来。他表示相机连带内存卡一并买下,以前的照片会以邮件形式发回。
    至于魏北那几张,想都不要想。
    这次,在场人员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他们认识魏北,也认识沈南逸。八卦似乎成了真,要说两人没关系,谁他妈信啊。
    魏北感觉四周满是议论,他既愤怒于沈南逸的随意,又不愿再听人谈及“带资进组”一事。虽然他明白,他是“不知情”的。可这事好比掩在衣服下的脓疤,随时可能被人掀开,暴露在公众视野里。
    流言才不会去在意真相,吃瓜群众也不会深究背后的因果。魏北始终不说,但他始终希望有朝一日别人提起他和沈南逸,是一种平等的口吻,而非依附品。
    谢飞与溜进化妆间时,魏北已换了衣服坐在沙发上发呆。年轻人柔软的发丝贴着鬓角,根根睫毛长得要命。灯光往下漏,漏了一片阴影。
    “北哥,”谢飞与特有眼力见,什么也不提什么也不问,只笑嘻嘻说,“今天咱们不用拍了,公司那边说策划还在改。要不我先送你回去,休息休息。”
    末了,他又说:“外面已经没人了,清净。”
    魏北睁眼看他,笑了笑。到底是年纪相仿的同龄人,彼此想些什么大致能猜到。他起身,捞起沙发上的风衣外套。
    走吧,他说,先送我去一趟养老院。
    去探望奶奶的路上,魏北翻到霍贾微信。这小子连续几天没回消息,上次问他最近怎样依然没有音讯。
    霍贾跟着沈怀去京城已好几个月,快近半年。魏北盯着页面,最终问:小贾,最近过得怎么样。
    霍贾依然没有回复。
    自从第一声春雷降临,今年雨水仍旧充沛。早晨天阴,这会儿开始落雨。锦官城的春夏潮湿,空气里总黏附着一层水汽。
    雨帘在城市间穿针引线,车轮压过水滩,溅起的不止污泥还有行人数声尖叫。方言骂街特得劲儿,而锦官城的人们又仿佛从不会记仇。
    眼前红灯跳绿,众人便谈笑风生地涌往下一个地点。那世间的一地鸡毛,就如过眼愁绪般消散了。
    锦官城总是吵吵嚷嚷,人类、动物、建筑、光影,堆砌在这个平面上。他们杂乱无章,却秩序和谐。
    每天都有故事在这里结束、开始,抑或重新相遇。
    沈南逸没想过晏白岳会回来。这人去了北欧十几年,后来举家移民。年少时的晏白岳,在沈南逸心里无疑是深刻且清晰的。或许随时间流逝,那人笑起来眼睛的弧度,嘴唇的柔软,声音的清亮,已不太记得。
    而晏白岳浑身通透的气质,无人可复制。当年最吸引沈南逸的地方,就是这个。
    完成杂志拍摄,沈南逸难得给沈怀拨了电话。他问沈怀信息是什么意思,对方回答:白岳问我你在哪个城市。他想跟你见见。
    “没必要,”沈南逸说,“没时间。”
    沈怀冷笑,“我也觉得没必要,毕竟白岳结婚十几年,和他老公好得很。我说他还跟年轻那阵一样念旧情,也不想想你领不领这个情。”
    沈南逸没说话。
    沈怀又说:“我也不希望你俩见面,对彼此都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我感觉白岳有事要跟你商量,他明天飞锦官城。”
    “这周不是要去京城。”沈南逸似笑非笑地问了句。
    沈怀似被戳到痛处,挂了电话。
    晏白岳要见面,沈南逸也没想到。不过挺正常,人是这样。遗弃者总比被放弃的人容易看开,多年后也能若无其事地回来。
    沈南逸没什么波动,要他搞什么旧情复燃的戏码未免太俗气。更何况,晏白岳不是这种人。那人走就走了,真真是挥了衣袖,潇洒地迈进广大天地间。
    若说沈南逸至今还能对晏白岳有什么友人以上的欣赏,唯剩那点自在逍遥的洒脱。当年吸引他的,亦是如此。
    而沈怀却始终认为,风流成性、恶得坦荡的沈南逸真要兴致上头,铁定做得出夺人所爱,插足婚姻一事。
    他相信晏白岳,但他不信沈南逸。
    见面地点定在郊区沈家。大门轻掩,示意来客进出自便。
    晏白岳信步走进花园时,一眼瞧见沈南逸,而惊讶多过重逢的喜悦。男人已太成熟,和记忆中青涩的少年不断重叠。沈南逸肩膀宽阔厚实,头发扎在脑后,正半蹲在一棵玉兰树下弄营养液。
    察觉身后有人,沈南逸微侧头——在此之前,应该说曾经他幻想过无数次,如果晏白岳回来,他们会以怎样的方式、姿态去迎接彼此——而现在平静得很,沈南逸认出他了。怎么可能认不出,那是他少年时求而不得的爱人,化成灰都认得那张脸。
    可他们出奇得平静。
    在这个午后,近十七年不曾相见的旧爱们,平平淡淡地互相打了招呼。
    仿佛就于此刻,完成了对时间无情流逝的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