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节

作品:《宦海(科举)

    萧穆言自小长于皇家,断然不会是个感情用事之人。
    不论是之前有什么交情,只要一登上帝位,便不会再被私人的情感所束缚,其行事手段都只会为了帝业大局。
    不计私情,只论大局。这是一个帝王所必备的素养。
    保季铭,一方面是为了尽力保存新政的成果,毕竟新政乃是元化帝即位以来的主要政策,他必然也是想要将此推行下去。
    假如就这样只实行了一脸,便在杜允文等人的逼迫下不了了之了,那岂非是打元化帝这个皇帝的脸么。
    即便是为普通人的萧穆言可以不在乎此事,但身为帝王的元化帝却是必须不能忍受此事。
    第二方面其实也是为了尽力保存新政官员的实力,毕竟只要季铭一倒,那么新政派便会群龙无首,瞬间大厦倾覆。
    若是季铭还在,那么新政派的官员们多少都会有些官员能坚持住。
    即便是今次新政失败,但也能待来日。
    第三方面,元化帝此为,也不过是作出一番姿态,邀买人心罢了。
    只是这些加起来,都是不如帝位重要。
    当帝位受到威胁之时,即便是有千万个理由,都会变得不重要了。
    因此,季铭这次在劫难逃!
    孙惟德皱着眉看向钱卓然,心中也是有种说不出的厌烦,甚至在这一刻,他只觉得那钱卓然的嘴脸比杜允文都令人觉得恶心。
    “如此大胆国蠹,又岂配为人!”
    这时候却是听闻元化帝的怒喝也随之响起。
    听了这话,孙惟德不由轻合双目,深吸了一口气。
    看来,元化帝已经做出了决断。
    孙惟德已经猜到了萧穆言的决定,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朕原本念着季铭为两朝元老,又是个勤勉之人,方才格外恩典,令其总裁新政之事,但此人不仅不知皇恩,却是越发胆大妄为,做出此等天理不容之事,实在是气死朕了!”
    元化帝当下龙颜大怒,语气激愤地道:“简直混账!将士们以一腔忠君卫国之心戍守边关,在战场上以血肉之躯抵御蛮敌,落得个马革裹尸的下场,他季铭竟是如此大胆,贪墨私占阵亡将士遗属抚恤,实在是罪不容赦!”
    说到这里,元化帝话锋一转,却又是直接指着杜允文等人,喝骂道:“你们这些一个个身居高位,掌天下政务,一个个口口声声忠君爱民,便是这样忠君,这样爱民的?简直其心当诛。”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当下杜允文连同孙惟德及殿内众臣都是连忙跪拜在地,高声请罪:“陛下息怒,臣等惶恐。”
    元化帝看着殿内跪着一地的文武官员,只觉从未有这么累过。
    即便是方才借着季铭发了一通脾气,将杜允文等人也喝骂了几句,但这终归只是出了一口心里的恶气,却是与大局和形势一点影响都没有。
    殿内这些官员,一个个动不动就是‘惶恐’‘知罪’的,他们真的会惶恐么,会知罪么,会让步么……
    偏生即便知晓这些人仅仅是做做样子,他也只能假装消气,不得真的去责罚处置这些人。
    冷冷地扫了一眼杜允文跟陶明哲几人,元化帝咬了咬牙,道:“刑部。”
    闻言,刑部尚书杨海生立马回过神来,起身上前两步,复又跪下道:“微臣在。”
    “即刻前往越省拿了季铭回京!另外不论是先前私瞒田产一事,还是今日钱卓然所奏截留军属抚恤金一案,一起核查。大理寺跟都察院亦是要全力协助。”
    说到这里,元化帝顿了顿,又道:“只要胆敢将手伸向阵亡的将士们,无论是谁,定是要给朕查个清楚!”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抹深沉的怒意,只是不知道这怒意是因着季铭,还是因着杜允文等人。
    “微臣遵旨。”
    杨海生目色一闪,当下叩首领命道。
    这里元化帝犹豫了一瞬,而后却复又似还未解气一般,直接怒声道:“季铭如此行径,实在可恶至极,传朕谕令,季氏一家三族之内,全数羁押,入刑部大牢候审。”
    此言一出,众人瞬间都是愣住了。
    很显然,元化帝这个决断是超出众人的预料。
    即便是杜允文跟孙惟德,他们也不过是料到元化帝会为了稳定军心,从而舍弃掉季铭。但却是没想到元化帝会将事情做得这样决绝。
    这是要诛连季家三族啊。
    虽然这是在处置季家,但不知为何,杜允文在此刻却是不由升起一股寒意。
    元化帝这一手,确实是做得够狠、够绝,也够厉害!
    既然已经决定放弃季铭而选择收买军中将士之心,那元化帝便直接将事情做得更为漂亮。
    甚至不惜以季家三族为代价。
    要知道那季家开始百年世家,即便只是三族,那也是只怕有上千人了。
    且不说季家与元化帝在龙潜之时的交情,就说是新帝即位之后,季家也是全心效力,就连一直和稀泥的季铭,也一改往日作风,成为元化帝开展新政的主力军。
    要知道季家传承数百年,本就已经是华朝顶级的家族,在元化一朝这般高调,一部分原因乃是因为季铭野心太大,想要更进一步登上相位,但更多的也是由于元化帝即位之后,便刻意向季家施恩,将季家推到风口浪尖上的缘故。
    而且,那季航,可是元化帝幼年的陪读,据说还是元化帝仅有的好友之一。
    但就是这样的季家,却是在此刻这样被元化帝一狠心直接甩开了不说,甚至还不惜以季家三族为代价,去收买将士军心,从而稳固帝位。
    即便是季铭要倒了,季家要败落了,元化帝都是要这般挖空其利用价值。
    真是够冷血的。
    这便是帝王么……
    诧异之后,杜允文心里却是只余下了叹服。
    难怪先帝会将帝位传于萧穆言,这样决绝的手段,正是帝王所需要的。
    “还望陛下三思。”
    此时,孙惟德也是极快地反应过来,连忙俯身下拜,叩首说情道:“季铭之事虽罪不容赦,但还望陛下念及季铭乃是两朝元老,数十年来忠心为国的份上,从轻发过。”
    孙惟德亦是没有想到元化帝会作出这样的决定,只当听闻季家三族同罪而论之时,却是忍不住出言说上两句求情,只是求情倒并非是因为季铭,而是另有缘由。
    一则是毕竟那季家乃是新政一派的大旗,若是季家到了,新政也就完了。
    二则是因为这种时候,为季铭求情,乃是他必做之事,不过是为了配合元化帝,乃是君臣之间的默契罢了。
    本来元化帝作出这样的决定,是大家都想不到的,他孙惟德求情,实际是给元化帝一个可进可退的台阶。
    若是元化帝只是嘴上说说,故作姿态,并非是真心想要处置季家,那么孙惟德这一求情,元化帝便能顺势找到台阶,从轻发落。
    但假如是真心想要拿下季家,从而稳定武将,邀买军中将士之心,那么则更是要求情的,而且为季铭求情的人越多越好。
    要知道这个事情的处置之中,其实并没有多少人在意那些死去的将士们,更多的是为了做给活人看得。
    只有孙惟德等一众大人拼死求情,方才能显得元化帝为了惩治季铭力排众议,从而更能体现其为了还阵亡军士们公道而付出的代价,那些现役的将士们方才更加能体会到元化帝的爱兵之心。
    孙惟德素来是一个擅于谋算人心的人,听着元化帝要株连季家三族,便立马出言为季家求情。
    右相一派的官员见着孙惟德出言,当下也是找到了主心骨,也是纷纷叩首求情道:“还望陛下三思!”
    随后,朝中那些看风向的官员们也回过神来,愣愣乎乎的跟着求情。
    “恳请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啊。”
    ……
    一时间,除了武将集团跟杜允文和陶明哲等一派的官员,却是殿内的其他官员都是纷纷俯身在地,叩请元化帝对季家从轻发落。
    看着这一幕,元化帝双目一眯,扫了一眼跪拜在下面的孙惟德,眼中极快地划过一丝满意之色。
    果真不愧是‘老狐狸’……
    第188章 第188章:身为帝王
    “大胆!”
    面对着一众朝臣的求情, 元化帝一拂衣袖,大声怒喝道:“季铭如此国蠹, 居然敢在阵亡将士的抚恤上动歪心思, 岂配为人!”
    说到这里, 元化帝又伸出手指, 指向孙惟德等人,满面怒气地道:“尔等都为我朝重臣,却是不知轻重,季铭犯下如此重罪,尔等却还敢为他求情!简直其心当诛。”
    听了这话,孙惟德心里一默。
    他晓得, 元化帝已经做出了决定, 是真心想要处置了季家, 从而收买军心。
    在朝为官多年,这样的事情他其实也是有经历过的,但是这一次, 心中却还是有一分难言之感。
    或许是因为那新政亦是他之所愿,或许是因为那季家的季航乃是顾云浩知己好友的缘故吧。
    不过心中虽然有些闷闷的,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孙惟德等人忙作出惶恐状,纷纷请罪道:“陛下息怒,臣等不敢。”
    “哼, 季铭此事, 不容再议, 若再为季铭求情,便以同罪论处。”
    元化帝冷冷一哼,随即喝骂孙惟德等人:“朕看你等是居庙堂之高久了,便忘却了是何人在浴血奋战保卫我华朝江山!季铭如此罪犯滔天都敢为他求情,却也不想一想,若不严惩季铭,朕何以面对我华朝那数万阵亡将士的英魂,又何以面对那些以泪洗脸的将士遗属!”
    “传朕旨意,大理寺、刑部即刻缉拿季氏三族。”
    随着元化帝的一声令下,季家之事算是彻底没有翻盘的希望了。
    “陛下!”
    孙惟德等人却不得不将戏演完,在元化帝话音刚落之时,孙惟德面带急切地叫出声来:“三思啊,陛下。”
    看着孙惟德如此,右相一党的几个头头也是纷纷出言:“陛下三思。”
    元化帝侧头看着孙惟德几人,心中暗赞此人真是识趣,面上却是爬满了怒意,喝骂道:“孙惟德你大胆!尔等这些人简直是胆大包天。”
    喝骂两句之后,元化帝又立马道:“吏部!”
    “微臣在。”邓仕建急忙俯身领命。
    “给朕记下这几个违逆之人,通通罚奉一年。”
    元化帝指向孙惟德几人,气的手指发抖地道:“再敢为季铭求情,朕定是必斩不饶!”
    这话已经说到头了,孙惟德等人又不是真心为季铭求情,当下便是见好就收。
    他们心里都明白,虽然方才元化帝那般怒不可遏的喝骂他们,但其实不过是做做样子,君臣之间配合演演戏而已。
    即便是罚奉一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