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一十一、诛心之论
作品:《万年乾坤歌》 “我年纪几何,不该是大人问的吧。”周梦一听秦变这个问话,就知道问题来了,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什么原因,她说话竟不自觉的有些结巴了。
当然,这些落在秦变眼中,就一定是心虚,他哼了一声说道:“周姑娘芳龄几何自然不该是老夫所问,但是瑞朝自诩礼仪之邦,竟拿一个小姑娘来糊弄一个外国使者,是不是欺人太盛!”
“秦大人何出此言!”方成立刻问道。
“方大人,你觉得站在老夫对面的这个小姑娘像是能够做出‘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句子来吗?”秦变手指着周梦问道。
“秦大人此言差矣。前些日子出去办事,被个不长眼的门子拦住,说本官年轻不像尚书硬是不让本官入内,今日听了秦大人这话,本官心里这委屈啊。你说这天下哪有凭着像或不像来看人的?更何况在座的各位都见着了,这首诗是周姑娘当场而作的。”方成笑着说道。
“哼,依老夫看不过是她当场念出来的而已,以她这年纪写几句清丽的诗词也有可能,可是像她这样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哪里能够写出‘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样思辨的句子,又怎能写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让人惆怅的句字。这样的句子老夫学经至今,或能勉力至今,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娃凭什么能做到。”秦变激动的说道。
若不是与秦变立场有别,在座的人都忍不住要在心中叫一句问得好!其实当时周梦四处送诗的时候,许多人也在心中这样问,只不过顾着自己的形象,而周梦自那以后也没四处宣扬,所以这事就这样慢慢的过了。
“君子以其所不能畏人,小人以其不能不信人。秦大人觉得自己做不到,别人就一定做不到,这想法实在有失君子之风。”方成笑着的反问道。
此时的周梦忍不住的在心中给方成鼓掌,方成的每次反驳都能够避重就轻,直击秦变的要害。
秦变果然被方成反驳的一时语塞,虽然他向来自视清高,觉得自己学问天下第一的样子,然而这种话也只能自己在内心里说,或是从别人嘴中说出来,自己说出来,就有违他的君子之风了。
“这位周姑娘,你确定这诗是你自己写的吗?”姜还是老的辣,秦变在紧急中突然明白,就算他学问天下第一,别说满堂瑞朝的官员,就是目前的方成的诡辩,也够他应付的了,不如紧抓着他认为的弱点周梦不放。
周梦正在欣赏这个时代国家级的辩论赛,没想到忽然自己就被点名了,她愣了下马上答道“当然!”
“敢问周姑娘现在即不是春天,也没有江水,也没有花,更不是夜晚,周姑娘怎会突然想到写春江花月夜这首与当下毫无关联的诗句?”
“周姑娘将这春江月夜写的气势宏伟辽阔,敢问周姑娘可曾见过江水?周姑娘最近读的何书,经历了何事,竟然会生出‘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疑问?........”
“我,我自小在江边长大!”十万个为什么向周梦袭来,周梦张了张嘴,突然觉得脑袋和舌头都打结了,一时之间只说出这句不痛不痒的话来。周梦心中气恼,原来与人辩论也是一个熟能生巧的活,几年的际遇变化,不知不觉间与人争论有些怯场也就罢了,竟然连说话也有点结巴了。
秦变虽未想到周梦在江边长大,但见周梦的表现果然呆傻,显然是心虚,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于是继续问道:“周姑娘既然自小在江边长大,应该早就应该做这么一首诗了,为何此时才有。敢问周姑娘写这首诗的时候是何种心情,为何在这么热闹的场合竟生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的怅然。还有是何人让姑娘如此思念?......”
“请问这些秦大人何事!周姑娘不过做了一首秦大人做不出来的诗,就变成犯人了,要被你这样审问?”秦变话音一落就听到一个笑嘻嘻的声音问道。
周梦正在思索如何回道,突然听到这个声音,心中豁然开朗,是啊关秦变什么事。这与人争论最忌的就是跟着别人的思路跑,看来这段时间她真的是变迟钝了,周梦心中懊恼不已,想起以前与人争论气势言语时的那种排山倒海的气势哪里去了,怎么到现在却是越来越愚钝了。
“这位殿下,您可别误会,老夫只想证明这诗是否是这位姑娘所做。这位姑娘刚刚的表现想必各位已经看到了,公道自在人心!”
秦变呵呵的笑了几声说道。
“周姑娘刚刚表现有什么问题吗?本宫是个粗人,不过如果说巧言善辩也是学问的话,那周姑娘确实不如你。”虎头笑道。
“就是,这诗写得比不上别人就承认,磨磨叽叽的找别个小姑娘的麻烦,算怎么回事,这脸皮也够厚得了。”
虎头的声音刚落就有个武官嚷嚷着说道。
“就是磨磨叽叽的连个娘们也不如!”
“可不是,我可早就听说这周姑娘的诗做得好。也没听说谁比不周姑娘耍赖的,没想到今儿可见到了。”
……
一时间性格爽快的人,特别是武官都议论纷纷,一是这秦变特别讨厌,二是在他们看来这秦变确实是有耍赖的意思,周梦当年的诗可是压的全京城的文人才子们不敢出声的。
秦变觉得自己明明占理,可是他只有一张嘴,怎么也说不过那么多张嘴,羞恼无比,正准备挽起袖子认真到底,输人也不能输气势,却听到一旁的金小诗小声的对他说道
“秦大人,我先前也提醒过你了,这位周姑娘确实是诗才无双,她前几年出的诗,首首精品。”
“至于她刚刚的表现,你是刚来瑞朝,不了解。这几年,她际遇差了些,所以人沉闷了些,先前我可听说她言语犀利,与人争辩从不落下乘的。”
秦变别人的话不信,可是金小诗没必要帮着瑞朝的人,一时间心中又有所松动,底气不再那么足。
“好了,好了,大家肃静。”瑞帝在大殿上笑着说道“本来大家要做诗也就是图个乐,可别为这点事伤了和气。”
“依朕看,这事要怪就怪周梦,朕一开始就提醒你了,让你抛砖引玉。你倒是好,直接抛出一块大石头来,压得满堂人不敢出声。”
“这秦大人吗,一直身处漠北蛮荒之地,不知我大瑞人才辈出,陡然听到这样的好诗,有质疑也是正常的。”
秦变这一听瑞帝明显说他是井底之蛙,没见识,不由得气的满脸通红哼哼了两声,说道
“皇上此言差矣,我契丹虽暂处于漠北,但也人才济济,儒者云集。外臣来瑞朝数日,见贵朝风俗礼仪,有些地方还不如我契丹。如此不出几年,这儒学正统以后瑞朝怕是要来我契丹寻了。”
“真是笑话,蛮夷之地也敢妄自称中国文化正统了!”
秦变的声音一落,就有无数个同样的声音响起,这声音中除了愤怒,还有不屑。
对于秦变的这种说法,周梦很熟悉,在她曾经的那个时代,也有很多类似的言论,中华正宗的文化在某地,某地才是保存中华传统文化最为完整的地方。
当然,这种言论在她那个曾经的时代的反应与现在的截然不同,因为有许多人都认同了这种说法,包括周梦自己对这种言论也将信将疑,只是还是让她不舒服。周梦不明白,明明是自家的东西,怎么反而传到别人家,就别人家的是最正宗的了,自己家的反而不正宗了。
因此,当再次听到这种言论的时候,周梦就特别留意在这个时候瑞朝人的反应和说法。
周梦环顾四周,瑞朝的官员和贵妇表现的很轻松,根本没把秦变的话放在心上,有的相顾哈哈大笑,仿佛秦变真的说了个很好笑的笑话,有的好奇的看着秦变,仿佛是要弄清楚秦变为何有这样滑稽的想法。
这种反应虽然有些狂妄,但是让周梦觉得很是亲切可爱,这种狂妄至少比卑微舒服许多。
秦变见自己被人当猴一样围观,毫不在意,一副众人皆醉他独醒的样子说道“狂妄无知,中国,中国,与其说你们迷恋这个中字,不如说你迷恋你们自己,除了你们这个中之外,四周皆被你们称作蛮夷。”
说到这里秦变又停了下冷笑的几声说道“别忘了四百年前在这中国之地所发生的事,你们真的是纯正的汉人吗?哼哼,老夫告诉你们,在那之后再也无汉人!“
周梦听到这越来越耳熟的话有些恍然,她有种回到她来的那个世界的错觉。
简直有些可笑,原来这种言论是自古有之的,而不是在那个世间特有的,而秦变可算得上这类言语的老祖宗了。
什么什么之后无中国,什么什么之后无汉人,中国正宗的传统文化应该在什么什么地方。
在那个世间曾经有一段时间充斥着这种言论,当周梦初次接受到这个言论的时候第一感觉是愤慨,接着就是迷茫。
如果真的是什么什么之后无中国,什么什么之后无汉人,那么她又是谁,她的根在哪里?
周梦竟然潜意识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纯种的汉人,怀疑自己接受的是不是传统的文化,怀疑老祖宗留下来的那些精华是不是真的被别人继承到。
四百年前的那段晦暗的让所有汉人都不愿提及的岁月如同朝阳长公主的那段不堪的往事一样再次被秦变翻了出来。
在场的瑞朝人多少有些膈应,皆收起了刚刚嘲讽不屑的神情。
“秦大人你自己入了夷狄,就巴不得所有人都你一样都是夷狄了?你竟然在如此大厅广众下下说出断我汉人根源的话,好恶毒的心!若你不是契丹使者,本官定当奏请皇上将你这蛮夷立斩!”
大学士刘仁山愤而起身,言辞激烈的说道。
“刘大学士,你可别激动,老夫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而已,提醒你们别太狂妄。老夫还提醒你们让你们引以为傲的大汉也是曾经被称作蛮夷的楚国人开创的,哼哼,你们的狂妄终究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你们的口中的蛮夷说不准有一天会成为这中原的主人,哼哼。”
“放肆!将这胡言乱语的狂妄之徒给朕拖下去!”瑞帝终是忍不住拍案说道。
“皇上赎罪,他这是喝醉了,才胡说八道的。”以此同时金小诗也被秦变的话给惊住了,惴惴不安的起身说道。
周梦也被秦变的话给惊到了,这秦变看着讨厌之极,他的这句话让周梦也听着不舒服,可是根据她所知道的历史,以结果论秦变的这句话还是正确的。
“老夫没有喝醉,殿下是我契丹的皇子,何必对瑞朝的皇帝低声下气。可笑瑞朝自称大国,却无半点大国风范。从一开始就仗着人多势众欺负老夫,老夫说几句实话,更好笑了,竟然没人敢与老夫辩论,直接想用武力将老夫驱逐出去!”秦变大声的说道。
瑞朝官员见秦变开始口出恶言,现在又对他们的皇上不敬,皆怒目而视。
瑞帝先前猛然听到秦变的言论怒不可遏,不过马上冷静下来,摆了摆手缓缓说道“嗯,刘大学士朕知道你面对这种胡言乱语向来是一笑了之,不屑与之辩解,可是这位秦大人是契丹的使者,若是真不理他,难免让他误会咱们以大欺小。你就权却与他说道说道,也算是为仲秋添个乐子吧。”瑞帝说道。
“臣领命!”大学士刘仁山说道,随即又转向秦变说道“我汉人老祖宗伏羲氏据河图洛书开天一画成八卦,文王又据八卦作‘易’,由‘易’又生诸子百家。”
“我儒者更是奉易为宝典,我儒家文化根在中国,发展在中国,而如今我汉家国有主君,民心所向,这什么是我汉家正统的文化自然是我们汉人说了算的,岂容他人说三道四。”
“我汉家文化向来包容万象,在魂而不在形。因此若其他夷狄慕我汉家文化,愿意接受我汉家文化的教化,而后受我汉家文化的熏陶,接受了我汉家的道统,也可算是由夷狄入汉,便是汉家人,正所谓‘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
“秦大人虽也曾受我汉家文化熏陶,但已脱离了我汉家入夷狄,如何算得上正统,秦大人出此言说好听点是秦大人虽入了夷狄,但又不甘为夷狄。所以一边对我汉家身分恋恋不舍,一边又不余余力的断我汉家文化的根。”
说到这里,大学士刘仁山质地有声的说道
“然而我中原大地上的文化就是正统的汉家文化,汉家的正统文化也永远只能在这场土地上!生活在我中国之地,接受我汉家道统的,便是汉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