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局限于毛线是远远不够的,毛线的畅销有着特定的时代因素,脱离这个时代,到了后世,中国人的物质生活丰富,人们不再织毛线时,毛线已经不再是每个人都需要的东西了,到那时,五色鹿或许会沉寂,也或许会转型做成衣做羊毛产品,但那些都是以后的事,如今她要做的是在九十年代,让自己积累到更多财富。
    做什么呢?
    锦西一直在思索。
    远在小南村的家人们已经看到了五色鹿广告,方锦东还跟妻子梁素云说,现在的企业越来越会拍广告了,这五色鹿的广告简直把他看哭了。
    梁素云还笑他一个大男人竟然哭鼻子。
    不过方锦东是真的感动,短短时间内,大家都能明白运动员的不容易,感动于他和父母的感情,而冠军推荐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再说这个企业还资助残障儿童,关心环境保护,不是那种赚黑心的企业。
    方锦东道:“我看这毛线颜色很不错,你也给俩孩子买一点织毛衣吧!”
    梁素云笑了:“你什么时候管过毛线的颜色?怎么着?被这个广告收服了?”
    “胡说什么,我就是觉得这个牌子不错,咱们现在有点钱,就不能给孩子穿好点的?”
    “不是不行,是觉得你今天反常!”
    方锦东笑笑,说她胡想,先躺了下去。
    然而方锦东没有察觉,方锦南却在看到这则广告时,察觉到不对。
    倒不是广告本身有问题,而是最近到处都是五色鹿的报道,申城的各大报纸都开了专栏介绍这家企业,谁都知道五色鹿的老板娘当初带着一千元钱来到申城,在短时间内创立了公司并发展壮大。
    老板娘?一千元?申城?很巧是不是?
    再加上锦西屋子里那些整齐陈列的毛线,方锦南很难不胡思乱想,只是他已经观察好几天,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冒然就这样问,如果他猜错了,岂不是很可笑?
    是以,这几天方锦南一直在观察锦西。
    这日杨阿姨做好早饭,锦西刚吃一口,便听到卧室传来尖叫声。
    “妈妈!芝麻把你的毛线弄乱了!”
    锦西到屋里一看,忍不住扶额,她所有毛线都被芝麻扯下来,乱成一个巨大的球球,眼下芝麻正坐在球球上,一跳一跳的,见了锦西,她下意识站起来,低头道:
    “妈妈。
    说话间还觑着锦西,观察锦西的脸色。
    锦西不做声就这样盯着她,最后孩子的神色绷不住了,瘪瘪嘴似乎想哭,锦西这才缓和道:“拿毛线干什么?”
    小芝麻没哭,却抽泣:“人家想学妈妈一样织毛衣。”
    “织毛衣也不能拿这么多毛线。”
    “混在一起很漂亮。”
    锦西把毛线扯开,五颜六色的毛线乱成一团,有种奇怪的融合感,仿佛打翻了的调色盘,看似不经意的行为却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锦西忽而灵光一闪,有了个主意,如今单色毛线毛衣的款式已经不让人觉得新鲜,拼色却尚未流行,再加上拼色毛衣的织法比单色的要难,很多人依旧选择织单色毛衣,如果五色鹿能发明更多的图案和毛衣织法,并把这些织法通过电视或者报纸推广给民众,岂不是会引得民众效仿,从而让这些新鲜的织法风靡全国?
    可别小看这个,哪怕一个简单织法也很可能让全国女人都去模仿,这就跟跳田字格、跳绳、玩扑克一样,每个地区的玩法都大同小异,在这个娱乐活动匮乏的年代,风靡全国不是难事。
    如此一来,民众会对五色鹿更具有依赖性,也会定期留意五色鹿这边的举动,看是否有新的织法,而锦西要做的就是成立一个部门,研究毛线织法,并定期在专栏上把这些织法推广至全国。
    锦西忍不住摸摸闺女的头,“真是小锦鲤,总是给妈妈带来好运。”
    小芝麻听不懂锦鲤是什么意思,可是看到妈妈不生气了,她来到锦西身边,高兴地转来转去。
    方锦南偷偷瞥了锦西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
    他总这样打量,哪怕锦西再粗线条也发现了方锦南的不对劲,不过锦西从未想要隐瞒,发现便发现,她也省得说话遮遮掩掩的,想到这,她主动道:
    “哥,小北,想不想去我公司转转?”
    方锦北毫无心机地点头:“好呀,姐你在公司混得怎么样?哥哥很快就要坐到销售经理了,很厉害吧?”
    锦西看向方锦南,笑了:“很厉害了。”
    “你们公司是做什么的?”
    “毛线。”
    方锦北就这样没心没肺的,直到锦西把他们带入五色鹿的办公层他才发现,这可不是普通的毛线公司,这是今年央台的标王五色鹿的办公大楼,难道锦西是五色鹿的员工?天哪!这太给小南村的人长脸了,竟然来了这么一个大企业!
    第32章
    方家几个孩子, 自小就比一般人家的兄弟姐妹感情要好, 锦西有孩子后,方锦北有空就帮她带孩子,曾经他很为锦西担心,生怕她带着俩个孩子过不好,如今看到锦西进入五色鹿这样的大企业,不免放下心来,方锦北甚至不无激动地想, 如果林巧珍要是知道, 一定会高兴的。
    “姐, 你们公司好大啊。”
    “还行吧。”最近楼上那层的公司倒闭,办公大楼空了出来,锦西正好给租下,用以扩充人手,虽说从无到有的过程并不简单,但有员工帮她忙活,倒没让她费多少心神。“进来坐吧!”
    方锦西把二人迎进自己的办公室,他们刚进门,就见员工抱着文件过来。
    “方总, 这里有一批文件需要您过目。”
    “放着吧!”
    “哎!”员工冲方锦南和方锦北笑笑, 很是热情,方锦北看得一愣一愣的, 心说大企业就是不一样, 哪像他那个小公司啊, 员工见面招呼都不打,每个人都冷漠地做自己的事,老员工还会欺负新员工,毫无朝气,反之,五色鹿给人感觉就很有爱,进门的地方还有茶点室,楼上的走廊里还在修建简单的儿童游乐区,用于给周末加班的员工全托孩子,公司的装修不是时下流行的富丽堂皇风,看起来简单清爽,充满朝气,方锦北越看越喜欢,当下高兴道:“姐,她叫你方总!你都升老总啦?”
    方锦西笑笑,瞥了方锦南一眼,方锦南虽然也在东张西望,可他明显不像锦北这样好奇,显然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员工很快给他们倒了水,方锦北受宠若惊,一直嚷嚷:
    “姐,你们同事对你太好了!这么客气!”
    锦西失笑:“那是我的员工。”见他没理解,又道:“是我下属。”
    “虽然是下属,可这么客气还是让人不好意思啊,姐,你在你们公司的级别是不是很高啊?你能不能告诉我秘诀,你是怎么进入五色鹿这家公司的?”
    锦西沉吟道:“秘诀?这个嘛,大概是跟老板比较熟悉吧?”
    “啊?”
    锦西笑而不语,一旁的方锦南挺得直叹气,方锦北虽然进入社会有些时日了,却还是单纯的像个学生,到现在还没看出来,此总不是总经理的总,而是老总的总,锦西就是五色鹿的老板,方锦南的猜测被验证,说不惊讶是假的,当初和自己一起来申城的妹妹,短短时间内爬到这个位置,这种惊讶不比知道自己亲爹是世界首富来的小。
    五色鹿的老总,如果说从前方锦南对这家公司还不熟悉的话,那么五色鹿夺取标王一事已足够让他认识这家企业,推测起来,锦西来申城不久就创立了五色鹿,前几天她去北京正是为了竞标。
    方锦南拍着弟弟的肩膀,叹气道:“有茶喝就行,今天怎么那么多问题?”
    “哥你没看出来我是在求合作呢,我们公司是做广告的,我也是跑广告的,姐现在是五色鹿的部门经理,她要是能通融一下,跟我们公司合作一下,那不是也蛮好的吗?”
    方锦南失笑,要锦西跟他公司合作,好处全让方锦北的公司占去了。
    “锦西不一定能管到广告业务。”
    “我就随口一说,姐你可别给我开后门,我是开玩笑呢,我不想让你为难。”
    锦西叫来员工带方锦北四处逛逛,等方锦北走了,锦西才笑道:
    “哥,我们公司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公司上下也没有几个自己人,你与其去帮别人,倒不如来帮我。”
    方锦南想都没想,拒绝道:“哥哥想去别的公司闯荡闯荡,等哪天哥没饭吃了,再来找你。”
    锦西没做声,她猜到方锦南不会同意可她还得问一句,她其实很想拉方锦南一把,她看得出方锦南不是池中物,迟早是要飞的,对方是原身的哥哥,跟原身感情一直很好,也是个重感情的人,锦西若能拉他一把,让他在申城买房定居也算了了原身的一装心事。
    再来上次林巧珍来申城,多次提醒锦西要是有合适的对象记得介绍给方锦南,锦西这才惊觉,方锦南这个年纪的农村男人都已经生了一窝,其实单身汉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这不是后世,农村人难免有闲话,说方锦南要打光棍,有说话难听的甚至会说人城里姑娘肯定不愿意嫁方锦南这种没钱没房没四大件的。
    林巧珍让锦西多留意着,有适合的一定介绍给方锦南,锦西如今打算投资其他行业,五色鹿这边需要人盯着,方锦南如果能来帮她,那是再好不过了。
    “哥……”
    “别劝我了,让我先去闯闯,男人哪能一辈子靠女人罩着?”
    方锦南是个死心眼,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哪怕锦西是公司老总能给他开出高薪,他也不愿意。
    锦西没再勉强,以后机会有的是,可以慢慢来。
    等方锦北回来,三人商量了搬家的事,挑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把家当搬了过去。
    说是家当,其实没有几件值钱东西,一辆三轮车就能拖完,难的是孩子的玩具,零零碎碎的,锦西收拾了几个箱子,来回两趟才把东西搬走,在这里住了大半年,饶是租来的房子也有了感情,但锦西不是一个恋旧沉溺过去的人,饶是再不是,这一切都将过去,她深知哪怕再难忘的日子,以后回忆起来,也不过是黑白胶卷里不甚出色的几张,她毫不留恋地关上门。
    门铃响起,秦宴开门就见锦西站在那,阳光从她背后涌来,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秦宴侧身让她进来。
    锦西说了搬家的事,秦宴并无惊讶,今早他就发现有三轮车停在单元楼下,搬家的动静不小,他早就察觉到。
    “对了,我是来还东西的。”
    锦西将眼镜盒递给他,秦宴打开,却见他的墨镜正安静地躺在里面,这是上次路过锦西家停车场堆雪人时架在雪人脸上的,牌子不错,是国外来的,秦宴也喜欢这个品牌的东西,时尚方面的原因抛开不谈,这个牌子的墨镜极其轻便,戴在脸上毫无负担。
    这个墨镜给了雪人,秦宴很快让人从国外带了新的来,他有了一副一模一样的,已经不需要这副墨镜。
    “不用还我了。”
    “我正好从老家带来了,留着也没用,还给你吧!”
    锦西将墨镜搁下,平静地转身。
    秦宴站在阳台上抽了根烟目送她离开,站了许久,等烟灰落了一地他才反应过来,他从抽屉掏出一叠资料,这份资料和前一份相差不大,写的是锦西简单的人生经历,锦西在小南村生活了二十年,之后去外地打工怀了对龙凤胎孩子,发现自己怀孕后,锦西带着孩子回农村将孩子生下来,可所有人都对孩子的父亲一无所知,之前秦宴看了资料,确定自己和锦西从未在一个城市重叠过,根本不存在任何相遇的可能,因此否定了自己的推测,可面前这份资料上却真真切切写着,锦西去城里打工后,曾经去过聊城待过几个月,巧的是秦宴那段时间正在聊城开会。
    这短暂的重叠连日子都能对上,可要说他们真的有什么那真是过于牵强,毕竟秦宴向来是个克制的人,从不曾乱搞男女关系,更不会给别人可乘之机,为的就是防止有女人拿子嗣的事说事,他是个不愿意被麻烦的人,哪怕他搜遍所有记忆,也不曾记得他跟锦西有见过面,不过他倒想起一桩旧事,聊城会后几个月,他曾接到过一个电话,对方是个年轻女孩说自己怀了他的孩子,要他拿钱出来,否则会把这事宣传得人尽皆知。
    秦宴不是个会被人威胁的人,只冷笑道:“威胁我?你试试看!”
    那句话之后,对方沉默很久,她正要说什么,电话却忽然挂断,之后秦宴找人查过,想知道对方是敲诈勒索还是有别的目的,谁知电话查过去,那边是个公用的电话亭,查不出打电话的人是谁,而秦宴也没再收到过类似的电话,只当那是别人打错了,发现后立即挂断,如今想来,一切却并非那么简单。
    问题是,这个假设也有说不通的地方,当年他颇为警觉,哪怕醉酒后也有员工在旁照料,对方想潜进他的房间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男人哪怕醉得再厉害,也不至于大脑空白,像是短暂失忆一般,对那一夜毫无感觉,更何况,如今锦西当初真的跟他有了关系,存了敲诈勒索的心思,后来为什么没有继续?难道她在怀孕过程中对孩子有了感情,打算把孩子留下?
    秦宴不敢肯定哪个猜测才是真的,可对着这份资料思索许久,这已经是他能想出最接近的答案了,其实求得真相并非太难,国内的亲子鉴定技术虽然不成熟也有一定的错误率,但港城的准确率却颇高,秦宴在港城有一定的人脉,鉴定一下不算难事。
    资料下还躺着两个透明塑料袋,里面存放着俩个孩子的相关物品,只要把他的头发和孩子的物品一起送去,便可以轻易检测出他跟这俩孩子是否有血缘关系,可问题是他真的要迈出这一步?知道真相又能如何?
    难道他要忽然跑上前跟锦西要孩子?或是告诉锦西,未经允许让他做了父亲并非他乐见的,抑或是要警告锦西别想用孩子来威胁他?不,他不会这样做,他了解锦西,锦西绝不会把孩子给他,冒然得出结论,只会让锦西更为防备,这不是他乐见的。
    他不希望他和锦西的关系变得焦灼。
    锦西预料到标王背后的疯狂会发酵得令人难以想象,但她万万没想到会在短时间内发酵到如此程度,在电视广告推出后,五色鹿各大城市的专卖店都传来捷报,各大档口的生意也日渐火爆,来五色鹿公司洽谈想要加盟的商人越来越多,工厂哪怕存了再多货都不够卖,每日一两百万的销售额远远高于锦西的预期,她所囤积的原材料库存的压力也在渐渐变小,在锦西提出去报纸上开辟五色鹿毛线专栏,专门研究毛线编织的方法后,五色鹿公司紧急着急了一批编织大人,并让工厂的技术顾问成立研究小组,务必让每周一期的专栏变得很有意思。
    这是从未有过的专栏形式,自古至今没有哪家报纸说开辟专栏仅仅为了教民众织毛衣的,可五色鹿做到了,锦西不惜重金投入进去,很快,小组推出第一种毛线织法,这种毛线织法是利用双拼法织出两种颜色的毛衣来,还教授大家如何织出更为时尚的帽子、手套、围巾来,对于围巾,专栏还给出专门的讲解,力求让所有人都能织出好看又暖和的围巾。
    这是九十年代,男男女女远不如后世来的直白,情侣间互送礼物,女人多会选择为对方做点手工活,织一条爱情牌围巾是最好的选择,再来,天气这么冷,全国已经有地方降雪了,男男女女都需要温暖的围巾来抵御严寒,可从前,围巾的织法就那么几种,五色鹿的织法多变,还发明出情侣扣的织法,用图片直接把步骤表现出来,很受人喜欢。
    专栏推出后反响热烈,当天锦西走在街上,看到好几个妈妈级别的人物坐在路边交流毛线的织法,女孩子也有边走边织的,可以说,五色鹿发明的织法很快风靡全国。
    因为展示的毛线都是五色鹿推出的新品,无形中又给五色鹿做了广告,锦西对此十分满意。
    今年的12月9日,香港回归的倒计时牌在广场上矗立,锦西从电视上看到这条消息,恍惚许久,离香港回归只剩下两年多的时间,如今的人们还无法想象那一日的盛况,可锦西对此却有深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