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作品:《表小姐有喜

    眼看要新年,归晚几乎日日都随江珝去给老夫人请安,偶尔碰到二夫人一家,她总觉得哪不对,后来察觉,是严梦华……这位世子夫人,不但没了初嫁时对她的热情,如今连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说不清的陌生冷淡。
    以前这些事归晚都不曾在意,可自从真相大白后,她和江珝从假到真,他们真的走到一起了。虽然兜兜转转,经历了各种辛苦磨难,终了老天还是让他们找到了彼此。有时候想想,她还是会因为当初吃的苦而怨。可转念一思,如果当初便没有悬念,不经历这些苦,她又如何得到感情的验证:他想要负责人的是原身,可真正爱上的却是自己……
    这些对他而许是没有差别的,但对她,意义非凡。
    想到这,她忍不住会觉得自己幸运,因为这个男人爱她,爱得纯粹不含任何杂念,便是以为自己怀着他人的孩子,以为自己是他仇敌之女,他依旧义无反顾地选择她。许就是因为他的真挚和善良打动了老天吧,它把自己和这个孩子,又还给了他。
    他们一家三口相聚,太不易了;得此良人,也太不易了……所以,她一定要做好他的妻子,安安稳稳地在公府生活……
    转眼便是腊月二十九了,归晚带着小丫头们一起剪窗花,她手笨剪不好,便带着骁尧和江沛一起贴,玩得不亦乐乎,把窗格门上贴得到处都是,杂乱无章,看得嬷嬷都笑她跟个孩子似的。
    如果不是挺着肚子提前当妈了,她可不就是个孩子。江珝因为北征的事年根底下了还在忙,不过他说过,去衙署一趟,一会就回来陪她。
    归晚拈着嬷嬷剪得小马瞧着房里实在是没地方可贴了,她拿着东西去了外面,想要贴在门楹下,她试了试,不够高,于是踮起脚来试探着,好不吃力,可还是贴不到。她想要喊小丫鬟来帮她,怎知还没开口,身后一阵压迫将她包围住,高大得身躯将她笼着,熟悉的感觉,接着,一只大手接过了她手里的小马,朝她手指的位置贴去。
    “不对,再高点。”她指挥着。
    那只手高了半寸。
    “再高点!”
    他又提高半寸,可还是没到位置,她抓着他另一只护着自己的胳膊摇晃道,“贴在门楹下面!”
    得令,头顶上人低低地笑了声,接着那只手又高了,轻而易举地到了门楹下。“这回可以了?”
    嗓音幽沉而磁性,极是好听。而归晚却霎时愣住,靠在他怀里的身子越来越僵,她仰头望去,见到的却不是自己以为的那张脸——
    “三叔!”刚得了一只寿桃剪纸的江沛奔了出来,本打算给婶婶送来,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江珩,他兴奋地唤了一声。
    江珩朝他淡笑,归晚则逃似的从他身边弹开,好悬没绊在门槛上,江珩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正想去揽住她的身子稳住她时,她躲开了,顺势倚在了立在门口的高架烛台上,因为太用力,烛台晃动,铜制的灯盘坠地,惊了满屋子的人。
    大伙纷纷出来时,见世子爷正拉着归晚,林嬷嬷赶紧上前,搀住了她。江珩这才松开了手。
    虚惊一场,归晚安抚似的摸了摸肚子,生怕里面的小东西受到惊吓。她望向江珩,目光略显嗔怒。来了也不知说一声,就这么站在身后算怎个事,本来兄弟二人就有些像,还穿了一样的大氅,入檀湲院连个避讳都没有,也不怕误会!
    江珩哪里想那么多,一入门便见她在贴窗花,于是下意识上前帮忙,可能那一瞬他也恍惚了吧,以为是在梦境,故而不忍破碎。这会儿回到现实,他还是得道歉,然“抱歉”的话还没吐出来,便问庭院里有人道了句:“世子爷,你也在这啊。”
    众人望去,是严梦华。
    第56章 在意
    江珩微怔, 随即问答:“你怎么在这?”
    严梦华笑了。“年底了, 小厨房刚做了好些南方的点心,我来给嫂嫂送些呀。妾身倒是想问问世子爷,您怎也在这?”她最后一句咬得极清, 江珩垂眸尴尬道:“我来找二哥。”
    “二公子不是去衙署了?今早上给祖母问安的时候他不是说过了。”严梦华反问。
    江珩嗓子有点紧, 道:“我忘了!”
    “哦,忘了。”严梦华托着腔调,意味深长地道了句。说着,她看了眼站在门口的余归晚, 笑不上眼道,“嫂嫂,您有孕, 可要小心,往那么高的门楹上贴窗花,仔细闪着了。”
    原来方才那幕她都瞧见了,不仅瞧见了, 她还暗里一直在看……她这话说得是阴阳怪气, 归晚听出点酸意来,这是误会了?那这也误会得太容易了吧。是江珩入门不通报, 他不知避讳,跟自己酸个什么!
    “谢弟妹提醒。”归晚淡笑,又瞥了眼江珩。“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您夫妻二人一个脾气呢, 入院连个动静都没有。”
    “世子爷熟门熟路,自然不必通报,我嘛,就怕我通报了,你们忙着顾不上我。”
    “严梦华,你说什么!”江珩听不下去,呵声道。
    严梦华冷笑。“我说得不对吗?”
    眼见着这一句一句的,再看看对峙的夫妻二人,归晚好似意识到了什么。怪不得这段日子,严梦华对自己不冷不热,原来是翻了醋坛子。可醋坛子也翻错地方了吧,锦湖的事过不去,她就看天下的女人都不顺眼?这滑稽不滑稽,这可是檀湲院,自己可是他们的嫂嫂!
    江珩尴尬,二话没说,拉着严梦华便要离开。严梦华不动,仰头望着这个无情之人,低声切齿道:“怎么,你心虚了?”
    这一问,江珩更窘了,望着她的目光惶惶无措,好似最见不得人的隐私被扒开,他赤.裸地暴露于终——
    可人若被逼到极致,连底线都被冲破,那也就没理智可言了。他面色忽而狰狞,将她扣在怀里,搡着她强迫她离开。严梦华哪抵得过他的力道,二人艰难地朝门外蹭着,眼看着便要到二门处了,她心中的怒气腾地上了来,怒吼道:“你们敢做就不敢说了!我今儿——”
    “这便要走了?”二门处,清冷声音响起,江珝淡定地道了句。
    二人见他,登时愣住。
    别看严梦华蛮横,可她也有怕的人,就是眼前的江珝。每每见到他,她都打心里往外发寒。她原以为江珩够美了,但不得不承认江珝才真的是俊得人间难有,这种人完美得不真实,乃至于不带人气,让人莫名生畏。如果不是她亲眼见过他对余归晚笑,她还真想象不出他们二人是如何生活的。
    这会儿,严梦华心慌得很,明明对所有人怀着怨气,却不敢当着江珝的面撒出来。
    江珩无奈,只得压制着心里的那股子怒气道:“二哥,对不起,我们先走了。”说罢,他挟着妻子往外走。
    “等等。”江珝唤了一声,淡淡而笑。“不是说送点心吗?”说着,他瞥了眼严梦华身后的冬青,冬青反应过来,慌乱中赶紧将点心递了上去,刚伸出手又意识不对,她怎么能把点心给二公子,于是颠颠地跑回庭院,递给了茯苓,转头跟着世子夫妻二人走了。
    他们一走,归晚望向江珝,二人隔着庭院对望,她勉强给了他一个微笑,转身进了稍间——
    江珝几步追上,在她掩门的那刻跟了进去。
    归晚没理他,坐在罗汉床上,又叹了一声。江珝也坐在她身边,她想躲开起,然方一起身就被他揽了过来,抱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他搂着她肩哄道:“怎么了?生气了?”
    她睨了他一眼,哼道:“我生什么气,要气也该你气。”
    江珝莫名笑道:“我为何要气?”
    归晚被他笑得不甘心了,双臂挽住他颈脖,拧眉对视他道:“人家怀疑你媳妇不忠,你就不气?”
    “啊,那我是不是该吃醋?”江珝佯做恍然,“好吧,我吃醋了,那你怎么补偿我?”说着,他竟把头贴近了她颈窝,啄了她一下。
    瞧着他不正经的样,归晚在他背上拍了一掌。江珝却搂紧了她,话语无限温柔道:“全天下人都不信你,我也信你。不必在意别人说什么。”
    归晚心暖,含笑窝在他肩头。“以前我还真是不在意,可现在不行了。我是你妻子,就应该为你分担责任为你解忧,若是因为我搅得家庭不和,那我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我觉得我们一家很和睦啊。”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腹。
    又来了,归晚惩罚似的朝他颈脖处咬了一口,恨到:“你知道我说的什么,西院本来就够乱了,我不想再因为我闹上一闹。放才严梦华的话你没听到吗?她明显是误会了,我不明白她怎会想到我这,但这不是个好兆头。她这个人,瞧上去和和气气的,其实要强得很,眼里又容不得沙子,我真怕她会闹起来。你说的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不必在意她。可这话若是被老夫人或者二夫人听到,不可能没个忌讳。我生产在即,你又要走,我心里不踏实……还有,我好像真的觉得世子爷不大对……”
    归晚越说越没底气,声音越发小了。她不能确定江珩如何想的,但是她能肯定,他今天是故意的……
    江珝神色也淡了下来。他抚着她的背,笑道:“有我在,你不必担心。”
    “我要是也能随你去该多好……”她幽幽道。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真的不想和他分开。这算不算爱呢,她也说不上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把他藏在心底了。
    归晚环着胳膊越搂越紧,生个人都贴在他身上,密不可分。她深嗅着他颈间的气息,贪恋他的味道,贪恋他这个人。
    缕缕兰气扑在颈间耳根,暖的,痒的,像魅惑地小手撩拨这他的心,他整个人都燃了起来,把她抱得更紧了。他何尝不贪恋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不想走了,不想出征,哪都不想去,只想陪着她……
    归晚感觉到他身体的反应了,觉得不对,赶紧松开他,嚷着要下来。他不肯,因为上次锦湖的事,林嬷嬷一直守着她,他真的是度日如年,如今情到深处,二人又这般亲密,他意志早就溃不成军了,直接抱着她站了起来,朝着拔步床里去。归晚羞得不行了,要知道两个小孩子,还有下人都在外面呢,她推推搡搡要下来,却被他欺在了床里。怕外面人听到,她又不敢喊,挣扎着要跑,可他总有办法让她缴械投降……
    果不其然,一番耳鬓厮磨下来,她只得任他了。衣衫剥落,他温热的大掌在她身上游走,小心翼翼,温柔地抽空了她所有的意识,她柔嫩的背对着他紧实的胸膛,热量直达心底,整个人蜷在他怀里宛若只乖巧的小兽,他耐不住征服的欲望,托着她肚子蓄势待发……
    可是——
    总有那个让他破功的人存在!门外,禹佐声音响起。
    江珝崩溃了,才听他唤了声“将军”,便反吼道:“候着!”
    这一声可是暴露情绪了,门外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归晚窘迫得这辈子都不想出去见人了。
    可她不得不见。
    禹佐接着道:“将军,人到了!”江珝闻言登时僵住,随即忍下情绪匆匆为妻子整理衣衫。瞧着他急迫的模样,她坐在床边问:“谁来了?”
    江珝正单膝跪地给她穿鞋,仰头望着她熏红未退的脸,挑唇,情不住禁地亲了她一口,贴在她耳边道:
    “你最想见的人。”
    第57章 相聚
    江珝带着归晚和骁尧去园林池塘后的暖阁, 路上, 归晚就已经猜到可能要去见的是谁了,心中莫名地紧张起来,江珝明白她的心情, 领着她的手捏了捏。
    果不其然, 一入门,望见圈椅上人那刻,归晚愣住。
    “父亲!”
    身边,骁尧大唤一声, 激动扑了上去。余怀章含笑张臂,迎他过来,可就在二人相抱的那刻, 骁尧猛然停住了。
    余怀章不解,问道:“尧儿,怎么了?”
    骁尧打量着眼前人,面色憔悴惨淡, 应是久病的原因, 父亲眼眶发青,两颊凹陷, 瘦的都不成样子了。明明四十不到的年纪,看上去却像个半百的老人,骁尧心疼,这哪里还是自己那个气宇非凡,风流蕴藉的父亲, 当初在两浙,他可是被称江南潘郎,如今虽还能看出他标致的轮廓,只是这神态,颓然到让人没法接受。
    可心里再难过,骁尧还是笑着道:“没什么,父亲身子未愈,骁尧恐冒失伤到您。”说罢,他跪地而拜,起身乖乖地立在他身侧。
    余怀章欣慰而笑,拉着儿子目光落向了呆立在门口的女儿身上。
    二人对视,归晚惊愣住了,日日念着父亲,盼着这日,可当真实现了,她有点不知所措。
    其实也不能怪她,毕竟眼前人,她也是第一次见,而且他整个状态和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她脑袋里不停地过着片段,他到底是遭受了何等磨难,才会颓废至今……
    想着想着,她泪水默默下来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泪还是原主的泪,总之是为父亲而留。
    “归晚……”余怀章唤了声,哽咽了,却努力笑道,“我们一家总于团聚了。”说罢,连他身边的骁尧也忍不住落了颗泪。
    见妻子还没动静,江珝默默牵着他上前,带到了余怀章面前。余怀章看着女儿丰润的小脸,再到她隆起的小腹,他沉默良久。见女儿啜泣不止,他拉着她哄着,目光对上了江珝,真挚地道了声:“谢谢。”随即又问,“我能和女儿单独谈谈吗?”
    江珝淡笑,给妻子摸了摸泪。轻声道:“你们谈吧,我先出去了。”
    “别!”归晚扯住他的手,泪水莹莹地望着她,满眼的不安。“你别走。”他要是走了,她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整日念叨着要见父亲,想和父亲团聚,是因为她觉得来到这个世上她万分无助,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原身的亲人身上,起码还能依靠原身找到一方慰藉。
    可如今不同了,她是期待亲人团聚,可江珝对她的意义也不同了。亲人是属于原身的,而江珝才是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是她——穿越而来的余归晚,最亲近的人。
    她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袖不撒手,睁大着眼睛恳求望着他,如茫然的小孩子,一眨都不眨,信任与依赖毫不掩饰……
    江珝心都被她看化了,一股冲动上来,也顾不及身侧人,捧着娇妻的小脸柔声道:“你不是心心念念要见父亲吗,有什么想说的,便说罢。我就在门口等你,乖……”最后一声,酥得归晚心一颤,笑笑,依依不舍地撒开了手……
    “算了,将军留下吧。”余怀章会心而笑。自从知道女儿嫁给了江珝,他内心是忧惧的,他看得出江珝对自己的恨,真怕这恨会转嫁到女儿身上,直到日子久了,随着真相浮出水面,江珝也渐渐趋于平静,他也听闻女儿有孕的消息了,但这依旧打消不掉他的疑惑,所以他想单独问问女儿,江珝到底待她如何。然此刻,他知道自己不用问了,二人已经给出了他答案,总于有一个男人可以接替自己照顾女儿,让女儿对他的依赖多于自己,他心满意足了。
    江珝陪归晚坐下,一家人互相诉说着对彼此的惦念,余怀章对自己即将最外祖父特别期待,三世同堂,他此生无憾,唯是感叹若是归晚的母亲没能看到这一天。
    归晚笑着安慰,告诉父亲,待他身子养好了,一家人团聚,享天伦之乐,再不分开。可说着说着,归晚微不可查地叹了声。能不叹吗,余怀章才三十有八,这个年纪,正是人生辉煌之际,他本就起点比一般人高,如此大起大落,只怕他会接受不了。
    江珝关注的也是这个问题,一家人聊过后,他问道:“余大人,那议和书,您确定是叛军送来的?”
    “确定!”余怀章连个犹豫都没有,“不仅是叛军送来的,而且有叛军的大印,不会错的。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不可能不谨慎,毕竟关乎到全城的百姓。”
    “可我觉得那封议和书,不是来自叛军。”江珝淡然道。
    余怀章沉默了。“如今想想,确实不可能。我与鲁琼对峙四十天,深知他为人,虽未叛军,但他不是背信弃义之人,他若是提议和,必然不会在我打开城门后,违背誓言,大开杀戒。我就是秉着对他的信任,才同意议和。本是想救一城人,结果却害了百姓,也害了秦将军……城门大开之时,我是眼见着叛军冲入,眼见着秦将军战死,我自知酿成大错,才会……我不该活着,将军也不该救我!”
    他哽住,归晚忙握住他的手,她看见他颈间的疤痕,便猜到了当时的一切,心疼不已。
    而江珝却沉静道:“你不能死,你若死了,这全程的百姓才真的是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