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节

作品:《野心家

    闻知秋未尝不知自己表妹性情,他笑了笑,“小女孩儿这样想,也不为错。”
    “估计长辈们都会这样想。找一门好亲事,比做一份好工作更重要。”
    闻知秋问褚韶华,“你认为哪个重要?”
    “都重要,对于我来说,完全不冲突。我自身优秀,既能得到好工作,也能得到好丈夫。”
    闻知秋哈哈笑起来,“随姜亚的意思吧,如果她愿意出去交际,我们能帮忙都帮忙。”
    “只管放心,我虽然严厉,却只对自己人严厉。亲戚们但有能出头的才能,咱们能提携就提携,能推一把就推一把。”
    这也是闻知秋的想法,姜亚在学业上一般,但这样的学习经历,在上海女子中也是难得的了。
    当然不能跟褚韶华比,褚韶华可是能与文化界说上话的人,文化界那些傲慢的家伙们,对官员从来不假辞色,对慈善家会客气些,但真正想走入他们的领地,与他们成为朋友,得到他们的尊敬,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褚韶华可以做到。
    姜亚虽较他妻子相距甚远,但如果只是谋求一桩好姻缘,凭姜亚现在的资本,应是不难。
    姜亚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她又单独过来一趟,找褚韶华聊自己的学业前程。姜亚说,“表嫂肯定觉着我学的一般。”
    “你如果非常自信,今天不会过来。”褚韶华轻松的说,让小双端两杯咖啡来。
    “嫂子,我想嫂子给我一些建议。”
    “哪方面的?”
    “关于我的未来。”
    阿双端来两杯咖啡,还有鲜奶和糖。
    姜亚与褚韶华都未取用鲜奶和糖,阿双放下托盘就退出了书房。褚韶华道,“你是硕士,今年二十四岁,应该有自己的主张和对未来的规划。我们可以帮忙,但不能为你拿主意。”
    姜亚一双眼睛闪烁着年轻人的明亮与憧憬,并且更加大胆坦诚,她说,“如果我想成为名媛,想嫁给有权或有势的人,嫂子会不会觉着我很虚荣?”
    褚韶华摇头,“依你现在见识和学业经历,没种这种想法才比较奇怪。”
    “如果有人对我像表哥像嫂子你这样真心,哪怕条件一般,我也愿意。可我一直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我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女孩子终要嫁人,我想找一个与我般配的男人。”
    褚韶华笑了,心说,姑娘,与你般配,什么是与你般配?平凡的成绩,平凡的家境,不肯用功努力提高自身,投机取巧想嫁有权有势的男人?据我所知,有权有势的男人没一个是傻子,当然,他们对妻子的要求可能也就你这样就可以了,所以,你有一搏的机会。但是,别跟我提般配,要是就般配来说,你真同他们不般配。
    褚韶华平静的听完姜亚的话,问姜亚,“我怎么样能帮到你?”
    “如果有合适的宴会,嫂子能带我多露露面吗?”姜亚不好意思地,“嫂子,你眼睛最利,我身上有哪些不足的,你直接告诉我,我改了,对我一生有益,我感激您。”
    “你是个聪明女孩,我没什么要叮嘱你的。因为你懂得怎么让自己优雅漂亮,社交的事你不必担心,今晚就有王市长家的宴会,市长夫人四十岁生辰宴,你跟我们一起去。”想了想,褚韶华道,“我给你一个忠告吧算是。”
    “嫂子你说。”姜亚坐直身体,认真倾听。
    褚韶华说,“爱惜自己的身体。以后会有很多男人仰慕你,讨好你,但是,没有到举行婚礼的那一刻,就是你的未婚夫也不能得到你。”
    姜亚的脸刷的红了,可褚韶华自神色到目光皆郑重无比,姜亚小声道,“嫂子放心,我明白的。”
    褚韶华点点头,“去准备晚宴的行头吧。”
    第284章 容家上
    虽然并不欣赏姜亚谋求终身的方式,不过,褚韶华倒喜欢姜亚有话直说的坦诚。直接说了,倒省得别人猜。尽管这种想法太过,嗯,太具有普遍性。
    真是聪明没用对地方。
    只看姜亚知道这种事来找她,不是找她大姑闻太太或是她表兄闻知秋,就得说这姑娘当初能读燕京大学,倒 是真的不笨。因为,她找闻太太,闻太太也只能把事情交给她或闻知秋来办。而闻知秋,每天操心上海治安、政府公务还忙不过来,就是真有心提携这位表妹,怕也记不住。倒不如来找褚韶华,褚韶华是闻家媳妇,虽脾气不好,一向有信誉,为人亦大方。姑妈那样贴补春华表姐,也没见这位表嫂不高兴,连春华表姐家的两个小外甥转到更好的教会小学的事,也是这位表嫂帮着办的。
    当时她妈就说,“你表嫂这个人,脾气虽不大好,人却不坏。有什么事找她,能办的都会帮你办,一星半点儿的也不计较。”
    姜亚以往面对褚韶华总有些别扭,她自认人才出众,颇有志向,不甘十七八岁时嫁给开小货铺的人家,家里也愿意给她投资,姜亚考上燕京大学,颇是用功。可以说,整个家族里,除了知秋表哥,就是姜亚的文凭最高。当初跟着家里从天津到上海,她也转到了震旦读书。姜亚对闻知秋颇有些姑娘家的仰慕,这也难免,为避嫌疑,闻知秋彼时需要表妹陪他出席一些必要的社交场合。
    闻知秋彼时刚刚年过三旬,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黄金年代,比他年轻的太过生嫩,比他年纪大的太过老辣,闻知秋在政府已经有一些地位,再加上他风度翩翩、长袖善舞,待女孩子细致周全、绅士作派,尤其姜亚是自家表妹,更是格外照顾三分。
    姜亚则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何况,闻知秋彼时还未与褚韶华成亲。虽然闻知秋早跟她提过褚韶华,这位让表哥心甘情愿等在上海,自己去美国留学的女子。
    姜亚在外头还不着痕迹的打听过褚韶华,令姜亚郁闷的是,除了与褚韶华有仇的田家,没人说褚韶华的不是。大家提起来都是“褚小姐本领过人”的口吻。姜亚也听表兄说过褚韶华如何用功,姜亚也试了试,一切业余活动取消,每天闷在图书馆里,回家也晚上看书到深夜,她三天就放弃了。
    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大好青春,不与朋友一起欢乐,还有何意义。
    待褚韶华回国,姜亚第一次见到褚韶华是在震旦大学的课堂上,褚韶华甫一就任震旦大学的英文老师就引起全校轰动,男生们恨不能都改投英文系,女生们则暗中留意褚老师的穿戴打扮。
    褚韶华上小课只是一个班的学生听课,待上大课,教室里人山人海,褚韶华那样流俐的英文,可以自如的在英伦腔与美式腔中转换,给大家讲两者的不同,还有不同人种说英语的不同,印度人怎么说英文、日本人说起来是什么样的,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但是人种不同的确会有各自的特点。
    褚韶华并不是完全枯燥的讲语法,她有很多生动的例子,她在华尔街买期货怎么赔的底掉,美国的社会环境是什么样的,她怎么写自己的演讲稿,这些例子是别的老师都没有的,是独属于褚韶华的人生经历。
    那种乐观篷勃的朝气竟然出现在一个将近三十岁女人的身上,不,谁会信褚韶华竟然快三十岁了呢。姜亚记得自家的邻居,那位李太太,也就三十岁,今年做祖母了。眉眼间已尽是年迈老祖母的慈和,以及张嘴闭嘴孙子吃喝拉撒的事情了。
    褚韶华却在上海第一流的学府挥洒谈吐,还有外校学生慕名过来听她的课,给她写情书。这事知秋表兄肯定不知道,姜亚也没长舌到去跟姑妈说。
    第一次,震旦之花的名称不在属于哪个女学生,而是属于这位女老师。
    优秀的确是有意义的。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到达优秀的路上的枯燥与辛劳。
    姜亚承认,自己做不到。
    可是,也许她能有另一种优秀。
    章亚去在她的舞台发光发热,年前褚韶华迎接另一位朋友容臻容小姐回国。容臻一直在国外拿到博士学位,写信给褚韶华说回国后打算在上海落脚,寻份差使,同时拜托褚韶华帮她租房子。褚韶华一向待朋友热心,她把容臻的情况与认识的几位校长说了,容臻虽人在国外,已经有翻译的著作与国内出版社合作。
    容臻与褚韶华称得上密友,回国后就直奔闻家而来,闻太太早听褚韶华讲过有朋友回国会过来,也听说是位容姓小姐。容臻相貌甚美,幼出身豪门,与闻家这等落魄家族还不同,容臻出生时父亲尚在,很过过几天千金小姐的日子。虽说后来容家拜落,也能死撑个门面,容臻身上颇有大家风范,再加上她这些年在美国接受的文化熏陶,更有一种不同风采。
    闻太太一见她就很喜欢,笑着请容臻坐,“韶华头半个月就开始念叨,说容姐姐要回国如何如何,我们都盼着你哪。累不累,先歇歇脚,喝点茶。哦,你们在美国都喝咖啡的吧。玉嫂,煮一杯蓝山咖啡来。”
    容臻笑道,“伯母别忙了,我什么都喝。”见到因家里来人正吮着大拇指,一双圆溜溜眼睛望着她的小家伙,俯身笑道,“这是阿韶吧?”
    小闻韶点点头,好奇的用大眼睛看着容臻,闻太太说,“阿韶,叫姨姨。”
    小闻韶还不太懂叫人的事,不过,他显然很喜欢容臻,从茶几上的果碟里拿个桔子递给容臻。容臻笑着摸摸他的头,“这孩子真懂事。”
    闻太太笑,“特别喜欢家里来人,家里只要来人,就递东西,是请你吃的意思。”
    容臻笑,“像韶华。”
    “刚出生时特别像爸爸,不过男孩子多像妈妈一些。”
    闻太太问容臻什么时候下的船,累不累,要不要吃些东西,先去休息。又告诉容臻屋子都收拾好了,邀她住在家里。容臻笑,“我这次回国想在上海工作,定少不了多过来拜望婶子。先前我曾来信,托韶华替我租房,不知她有没有帮我办好?”
    “租好了。就在法租界,这房子原是韶华以前置办的,成亲前住的。后来想着空着也不好,就租了出去。租户是一位写小说的作家,那宅子一个人住有些大,这位小说家又分租出去,韶华提前让玉嫂过去打扫了,给你租的是楼上的房间,采光好,一共三间房,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起居室。对了,小双,把租房合约拿出来。”
    褚韶华做事很有些美国风范,什么都要落到底上,白纸的黑字写清楚。容臻看过,点头,把租房合约放回牛皮纸袋,里面的大门钥匙则放在随身的手袋里,起身道,“伯母,那我就先过去收拾一下,把行礼安置好,我再过来正式拜望。”
    “在家吃午饭吧。”
    “一大堆东西,我先安置妥当再过来是一样的。”
    闻太太起身送容臻,说,“一会儿我着玉嫂给你送午饭过去,就是些家常饭食,你刚回国,就别自己张罗了。”
    容臻没推辞,“麻烦伯母了。”俯身摸摸小闻韶的小胖脸儿,对小家伙说,“阿韶,再见啊。”
    小闻韶属于许不多的孩子,突然响当当的俩字,“再见!”逗得大家一乐,容臻直起身,再与闻太太道别,请闻太太莫再多送,她安顿好再过来拜访。
    容臻让闻太太看到什么才是真正的优秀,甫一回国便收到上海最顶尖两所大学的邀请,而且,容臻不是以讲师的身份入职,直接就是副教授。闻太太给容臻算着,容臻的薪水比上海市长都高。何况,容臻还有别的兼差,她在报纸开设专栏,写在欧美的见闻。同时,容臻还为自己的专拦接到冠名广告,还有自己文字尾声,也有商家花钱做的广告。
    总之,容臻身为褚韶华的朋友,非但学识上绝不逊于褚韶华,在发财上也很有自己的办法。
    容臻还会接一些剧本的活儿,时不时的送电影票话剧票给闻家,请闻太太他们去看电影看话剧。闻太太都与闻春华感慨,“这人只要有学问,真不愁生计。”
    闻春华听她娘悄悄计算过这位容小姐的薪水后,也不禁咂舌,“果然不愧是我嫂子的朋友啊!”
    闻太太听了直笑,也说,“别说,你嫂子交朋友是有一手,都是些很有本事的人。”
    “妈,听你说,这容小姐既生得好,人也有学问,何不介绍给达表弟认识,舅妈不正愁姜达姜亚的亲事么。”闻春华道,“舅妈见我一次就念叨一回,我看她都要急魔怔了。”
    “这事你先别提,我得先问一问你嫂子,打听一下容小姐的心意。”闻太太的年纪,决定她更有见识,她说,“容小姐年纪虽略大些,却是个极有本事的人。人家一月上千块大洋的收入,又这样的有学问,眼光必然也高的,得先看看人家的意思。”
    “这倒也是。”闻春华放下手里的料子,直咂舌,“妈,你说她一个姑娘家,赚这么些钱,可怎么花呀。”
    闻太太笑,“有钱还怕没地儿花不成。
    这事,褚韶华一听就不大成,姜家现在家境也还可以,租界内置下了一套小宅子,姜氏父子打理生意亦是用心,可放在大上海,姜家就是很普通的人家了。何况,不说家境,姜达自己不过中学毕业,容臻读完博士回国,学问上也差一截。
    不待褚韶华说,闻知秋先道,“妈,这也不对路啊。达表弟是做生意的,容小姐是做学问的。”
    “你是做官的,韶华是做老师的,也没嫌弃你啊。”闻太太白儿子一眼,“这又不是你的朋友,让韶华说,韶华,你觉着成不成。”
    褚韶华慢吞吞地,“我倒是可以跟容姐姐提一提,她现在哪天都能收到七八封情书,看她的意思吧。要是姜表弟有意,可以试着追求一下,成不成咱们可不敢做保。”
    闻太太目瞪口呆,“容小姐这么受欢迎啊?”现在的小伙子们可真主动。
    “以前我的课是人最多的,自从她开始在震旦执教,我就不是最受欢迎的老师了,现在连我震旦之花的美誉都被她夺走了。”褚韶华说着,闻知秋险没笑喷,褚韶华横他一眼,“你笑什么?”
    闻太太也是好笑,她还不知道儿媳妇被称震旦之花的事。
    闻知秋一笑,小闻韶听不听得懂的,也跟着瞎笑,还挥舞着小手拍巴掌,替爸爸加油。闻知秋轻咳两声,恢复风度气质,“我这不是觉着幸运么,原来我竟娶了震旦之花做媳妇。”
    “现在都不是了。”褚韶华只是说笑,没有半点嫉妒,“容姐姐比我性情好,她课也讲得好,学生们都很喜欢她。”
    容臻怎么可能看得上姜达,姜家举家奋斗,也不过在租界置下一处宅子,外有一间商铺罢了。容臻回国日子不长,便已经打算在租界置产。她在美国这些年,也有一些积蓄,回上海后拼命工作,在租界买一处小宅子不难。
    不过,容臻在买房之前倒是先问褚韶华有没有买房的意愿。
    原来容臻的兄长要来上海处理祖宅,容家祖宅并不在租界,却也是好地段。如果褚韶华有意,容臻想请褚韶华买下来。倒省得另寻中人,弄得人尽皆知,反生聒噪。
    第285章 容家中
    每一座落魄的豪门都有一段心酸往事,容家的心酸往事的原因与田家差不多,三十年前,容家还是上海首屈一指的大户,其光景可比照田老爷在世时的田家。家族败落只可能是两个原因,一是天灾,家族后代绝种。二是人祸,后代败家。
    容家还没绝种,所以是人祸。
    用容臻的话,有些不该死的人往往短命,不知怎么啪嚓就死了,有些个祸害,原该赶紧死,偏生活个没完。
    这就是容臻对其兄长的最友好的一条评价了。
    这座宅子其实不算容家最好的一处宅子,说是祖宅只是因为这是容老爷子生前在上海置的第一处宅院,容家的老家不在上海,而是嘉兴。
    但这处宅院已足够阔大,里面白墙黑瓦,小桥叠石,屋宇露出陈旧的颜色,花园却还收拾的整齐,尽管冬天花木多已凋零,园中合抱粗的桂树依旧苍郁。
    屋里非常冷,看房的老人支起炭盆,却是没有上等好炭,难免有些呛烟。好在褚韶华出身贫寒,容臻在国外也吃过苦,并不介意。这位老人家姓李,容臻唤他李伯,李伯端来茶,说,“大小姐和闻太太暖暖手,我这就请小少爷过来。”
    容家小少爷并未等人请,只是,褚韶华有些惊讶,现在竟还有留辫子的人。容小少爷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年纪,穿前青绸长棉袍,头皮刮的整齐,脑后留着前清的辫子。亏得他人生得不错,虽有些消瘦,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冲淡了些这身打扮带来的陈腐气,先给容臻一揖见礼,“小姑。”又同褚韶华点点头,“闻太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