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作品:《可知深浅

    在医院,他抱着洛昙深去林荫道,搬来小城后,他多次抱着洛昙深上下楼。
    洛昙深从来不会挣扎。
    可现在,他想抱洛昙深的心情却与之前不大一样。
    也许是注意到他的目光,洛昙深停下脚步,“单先生,时间不早了。”
    天还没有黑,空中是漂亮的宝蓝与深紫。
    单於蜚正想说“那我们回去吧”,却见洛昙深眸光飘远,越过他,看着他身后的某一处。
    他转身看去,看见一面伫立在海边的、陡峭的崖壁。
    洛昙深收回视线,头发被海风吹得很乱,将眼睛也遮住了。
    单於蜚有种莫名的不安,一时想起在医院时,洛昙深融进阳光里,几乎在他视野里消失不见。
    下一秒,他本能地牵住了洛昙深的手。
    好像只要牵住手,这瘦削的男人就不会离开。
    他不允许洛昙深离开。
    洛昙深很轻地颤了一下,没有挣开,任由他牵着往回走。
    晚上,玩轮车的小孩越来越多。
    单於蜚有些走神,想着洛昙深看向崖壁的那个眼神,心脏阵阵发紧。
    突然,此前游魂一般的洛昙深猛地转身,速度之快,简直不像一个尚在养伤的人。
    洛昙深力道极大地扑在他身上,双手奋力一推。他毫无准备,在突如其来的冲击下,狠狠向一旁倒去。
    而洛昙深就倒在他身旁。
    一辆轮车几乎是擦着二人的身体飙过,车上的少年也吓得够呛,扔下轮车就冲来道歉。
    他手肘和后背有些擦伤,却顾不得理会,连忙将洛昙深抱了起来,“撞到哪儿了?”
    洛昙深脸色煞白,摇头,“还好。”
    还好。
    也不知是——还好,你没被撞着。
    还是——我还好,没事。
    轮车撞到了洛昙深的小腿,擦破了皮,不算严重。
    回到住处后洛昙深一句话都没说,待医生处理好伤口,就将自己关进房间里。
    单於蜚独自留在一楼,回忆当时的情形。
    轮车其实是从他这一侧冲来的,洛昙深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他,根本不会受伤。
    那一瞬的反应必然来自本能,他有危险,洛昙深就挡在前面,忘了自己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
    他捂住上半张脸,沉沉地叹了口气。
    两天后,他又得回国了,与秦轩文、医疗团队一番交待,又告诉洛昙深,“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洛昙深没说话,眼中有一丝他捕捉到了,却辨别不出是什么的情绪。
    就在他回到皎城的第四天,噩耗从g国传来。
    洛昙深坠海自尽,已无生还可能。
    第112章
    单於蜚站在悬崖上,面前是一片瑰丽得不真实的晚霞。
    海浪有节奏地撞击着下方的礁石,阵势轰轰烈烈,听起来却遥远寂寥。
    秦轩文说,洛昙深就是从这里一跃而下。
    他想起上次散步时,洛昙深望向悬崖的那个眼神。
    也许在那个时候,洛昙深就想要从他身边消失。
    是“消失”,不是“死亡”。
    他不相信洛昙深投海自杀。
    “先生,是我的失职。”秦轩文神色沉肃,站得笔直,“我没能看好洛先生。”
    他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秦轩文,大约过了三分钟,才开口,“你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方才秦轩文与他解释,说洛昙深这几日状态不错,出门的次数渐多,偶尔还会与当地小孩聊聊天。出事时,是一名护工陪着洛昙深。洛昙深平时没有去过悬崖,只是在海滩上走走,突然说想从高处俯瞰大海,护工拗不过,就与他一同上去。
    洛昙深在悬崖顶上待了很久,直到天已黑尽,才从一块石头上站起来。
    护工想去搀扶他,他拒绝了,往回走时被尖石划破了脚腕,难以行走。
    悬崖上没有信号,护工没办法独自将他背回来,只得在再三叮嘱他待在原地之后,匆匆赶到有信号的地方打电话。
    护工离开的时间只有二十来分钟,人就没了。
    悬崖边上有洛昙深的足迹,还有些许新鲜的血液,众人连夜打捞,只找到一只鞋。
    从那么高的地方坠海,没有人能够活下来。
    秦轩文下颌绷得极紧,“我应当亲自陪着洛先生,不该将他交给护工。”
    他始终盯着秦轩文的眼睛,仿佛能在瞳仁的最深处找到真相,“我再问你一次,洛昙深真的如你所说,从悬崖投海?”
    秦轩文笃定道:“是的,先生。”
    “不可能。”
    “先生……”
    他冷寒道:“你认为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能骗过我?”
    秦轩文有个很轻微的抿唇动作。
    “你从来不犯错。”他道:“你们这个故事,最大的漏洞就是你的存在。”
    “先生!”秦轩文蹙眉,想要解释。
    他打断,“你在这里,洛昙深就不可能出事。用‘投海自尽’来敷衍我,亏你想得出来。”
    秦轩文吸了口气,眼含愧疚,“可是先生,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我不是数值精密的仪器,我也有犯错的可能。很抱歉,我让您失望了。”
    “你的确让我失望。”他道:“但你知道是什么事。”
    秦轩文不语。
    片刻,他问:“为什么要帮他?他跟你说了什么?”
    “先生,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是洛昙深请你帮他离开,对吗?”
    秦轩文摇头。
    他是动了怒的,眼中暗云涌动,逼视着自己最优秀的第一助理。
    秦轩文似是想别开目光,但到底忍住了。
    房间里极度安静。
    “‘孤鹰’在哪?”他又问。
    “先生,‘孤鹰’的行踪没人知道。”秦轩文道:“洛先生与‘孤鹰’也没有接触过。”
    他挑起眉,“你为什么要强调他们没有接触过?我问了吗?”
    秦轩文眼睫微颤,终于垂下眼帘,意味不明道:“抱歉,先生。”
    对话就像一场没有结果的拉锯,秦轩文将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最后还说了句“节哀”。
    节什么哀?
    听着往复不断的海浪声,他轻轻摇头。
    洛昙深没有自杀,只是想用“自杀”这一手段,彻底离开他。
    他究竟将洛昙深伤害到了什么地步?让这个为了事业、家族拼尽全力的人舍弃一切,一走了之?
    那天他回国,洛昙深安静地看着他,眼神和平时有几分不同。如今想来,那是洛昙深在向他告别。
    自从出事后第一次在医院见到洛昙深,他就明白,一些东西发生了改变。
    他本以为自己对洛昙深只有很浅淡的喜欢,这份喜欢脱胎于“玩具”,可以随时丢弃,毫不可惜。
    但看着洛昙深坐在轮椅上,于日光里越来越淡,他心里陡然涌出难以抑制的悲伤。
    好像若是不阻止,洛昙深就将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而他,似乎不能接受。
    洛昙深变了很多。
    以前他一看到洛昙深,就忍不住逗弄,洛昙深的反应总能给他无波无澜的生活捎去几缕微风。但现在,洛昙深不再回应他,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与他说得最多的话是,“单先生,我不欠你了,我们就当做从未认识过。”
    他不可能照做。
    一是洛昙深尚未恢复,他不能完全置之不顾;二是出于私心,他不想放洛昙深走。
    他给了洛昙深最优的休养环境,理性地谋划着将来的事——洛昙深在g国将身体彻底养好,他们再心平气和地谈论过去与将来。
    事业上,他会一直帮助洛昙深。
    感情上,大约没有谁会取代洛昙深。
    他在等着洛昙深好起来。
    可洛昙深只想离开。
    月光跃入海中,给夜色增添了一份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