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拉我，我现在很好。”她的手盖在顾明昭手背上，拍了拍， “很久没有睁眼看世界， 让我再看看。”
    他的脸苍白， 立刻胀红， 最后发青。
    周臾有点乐了，按照景光和兰溪的说法， 顾明昭偷偷摸摸在过去界设置了这么一个地方，又千辛万苦轮回百次把她给做了出来，为的就是复活女娲。照道理，她主动选择和女娲融合，他应该高兴才对，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现？
    “你好像不是很高兴。”她指指外面，“景光和兰溪这次闹得很厉害， 他们在这个身体上做的手脚要成了吧？”
    “抱歉——”他谨慎地看着她，“我疏忽了。”
    “我的明昭，万无一失，怎么会有这样的疏忽？”
    明昭铁青着脸没有回答。
    “是不是沉迷你那个小游戏，所以忘记我了？”周臾眼睛里开始出现金色的影子，一如后面那六个女娲一般。她伸手勾起他的下巴，“我就是你的女娲，总不信。如何？”
    “她选了我。”周臾金色的眼睛似乎在燃烧，“你是不是很失望？”
    明昭别开下巴，退后一步，“请你停止。现在外面乱成一团，未来界被景光挖穿，空间崩塌需要巨量的能量稳固通道。兰溪引爆了整个大陆架，这小世界失去支撑很快会消失——”
    周臾有点遗憾地收了手指，对他的拒绝心生不快，侧头看看后面越来越小的豆荚。当然，她也觉得自己有点奇怪，明昭的态度更奇怪。难道说融合还是产生了影响？她陷入沉思，将自己说过的话，脑子里无端端冒出的信息，明昭的态度反复重放。
    明昭全身戒备，当上空的爆炸撕裂结界后，只好重新稳固波动，再放出一层保护。当对面的人沉思，身后的藤蔓活跃地将六个豆荚中的能量输入，他知道，当神木被全部吸收就是女娲神魂合一的时候，也是他的彻底失败。
    六界若因此覆灭，是他的错。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化成一柄利剑斩向周臾身后那些藤蔓，想要将之斩断。然他之所想是周臾之所料，刀锋未至，她便被惊醒，硬生生挡了他一击，一根藤蔓断了。她吃吃吸痛，“明昭，你要杀我？”
    明昭返身，再斩出一剑，这次速度和力量加倍，甚至直接想要劈倒挂了豆荚的神木树枝。
    “明昭，你要杀我？”周臾再说话，脸有些扭曲，两眼内的金色褪去，显出黑白色来。她似乎十分震惊，“你在干什么？老子可一点也没怀疑过你，你居然不信我？”
    明昭的刀锋怔了一秒，两脚蹬在枝条上，对上她的眼睛。只这一秒钟便被抓住间歇，那些金色的阴影又出现。他闭上眼睛，一刀对着她的面门而去。
    周臾伸出手去挡，刀锋吱嘎入了肉，被骨头卡死。
    痛，痛得要死，全身的神经都紧缩起来，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尖啸着后退。
    “王八蛋顾明昭，你tm居然砍我？”周臾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她最喜欢的俊脸上，立刻起了四根手指印。尔后，她一手捂住伤口，一边呵斥，“死开，我要包扎。”
    明昭低头看草叶上沾染的红色血迹，松了一口气，一把将她抱住飞快闪退，直到临近小世界的边缘。
    周臾见他恢复正常，赶紧道，“大哥，快点把刀弄走，老子本来就贫血这下更贫血了。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才说几句话，拎起刀就砍。我是谁？”
    明昭瞥她一眼，垂目，有内疚也心痛，唯独没有后悔。
    他捏着她的大血管，猛然将刀拔出去，血滋了他满头满脸。
    周臾摸出药水纱布等物，看着他将自己衣服割开，简单的消毒后进行缝合包扎。她给他擦了下鼻梁上的血，“嘿，我刚才是不是入神了？女娲的魂是吧？把你吓坏了？”
    明昭脸白了一下，不敢抬头看她，之加快了处理伤口的速度。
    “原来你是她造出来的呀，脸是她选的，名字也是她起的。”周臾很满意地端详，亲了他额头一下，“不错，不愧是我本人的审美，我喜欢。”
    他给纱布打好最后一个结，偏头，“咱们走。”
    “走？去哪儿？”她笑，“外面天翻地覆，不得先把这里的麻烦处理了？”
    明昭沉默。
    她继续道，“还有，咱们得深入讨论一下你的小爱好，以及这里的小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脸又红又白，这次不是被吓的。
    “你带我无间界的时候，看那些轮回无数次的身体，说是为了找回女娲融合六界，对吧？”
    他艰难地点点头。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周臾的手指向神木，“不是说女娲自己分成几份后，各自繁衍生息，子孙后代做了看门人吗？怎么全被你弄这儿来了？”她计算了一下，“这中间被你春秋笔法了多少？”
    明昭这才正眼看她，见她饱满的面庞上满满的戏谑和考校，只道，“你在她的记忆里，是不是都看见了？”
    “我想听你说。”
    他一点也不想对着周臾翻捡自己的过去，然而，她绝对不会放过她。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仿佛回到人间界，回到那个小水果店一般。每当他有点什么想要隐瞒的事情，她就用洞悉一切的目光看着他，等他自投罗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私心的呢？
    寂寞吗？
    当女娲的□□消亡后，当一切熟悉的生命体一个个消失，当新的生命展露无知的时候。他会坚定地按照女娲留下的任务执行，毕竟这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宇宙，他爱它；可他也想要有一个伙伴，能聊聊天，能谈谈宇宙崩裂时候那些往事，能够追忆一下过去美好的时光。
    任务之外大把的时间需要消磨，如此，谁也比不过女娲更契合他的心意。
    也是自私，也是出于某种侥幸心理，他从天人界千方百计找到了女娲神木的一片叶子标本提取活性细胞，终于重新种了一株出来；接下来，他将六具遗体集中放置在神木下。
    女娲是神奇的一族，单体力量强大得近乎于神，只要有一个火星细胞在便能存活。
    都说她是最后一个女娲，可若是利用生物技术，复制出无数个呢？那会不会令补天计划完成得更快？
    这想法让明昭热血沸腾，既能找回老朋友，又能完成任务，一举两得。
    很长一段时间，他埋头于此，也做出了一点成绩。
    譬如说，神木长成后，长出的果实里具有超强的活性。将尸体置入其中，不仅千百年不腐，而且还能逐渐恢复机体的活性。
    这是一个新的发现，并且给了他巨大的灵感。
    都说女娲近乎于神，起死回生在他的资料记录中也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存在过。那么，神本身便是超乎常人的存在，起死回生不应该是本份吗？
    想通此节后，明昭更是兴奋，然而没料到后续发展却给了他沉重的打击。
    神木和女娲分|身联为一体后，成长速度非常快，其根系很快地便探入虚空中开始尝试连接各处的空间站。这原本是好事，可女娲的身体吸食能量的速度也相应增加，他在长久的时间里囤积下来的能量逐渐不够支撑了。按照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很快六个空间站便会被困住。
    明昭建了一个模，取了女娲的身体数据和精神波动，计算结果很不乐观。
    这个女娲，徒有其形而无其神。她的本能是吞噬和夺取，甚至在感知到他后，散发出一些诱惑的信息，迷惑周围的生命体供奉她。她在吸食能量的同时，吸食那些信仰她的精神波动，构成新的灵魂内核。也就是说，他无意间养出来新的生命体。
    明昭的骇然不能言说，整个系统几乎当机。一半的容量在维持任务继续，一半却在进行激烈的计算。女娲的存在如何界定？任务重要还是自我重要？如果别样的生命体在女娲的身体中苏醒，给她什么定性呢？
    如果用这样的方式养出一个不伦不类的生命体来，是不是意味着条件足够，便能养出真正的女娲？
    更重要的，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消除被他无心弄出来的东西呢？
    时间匆匆过去，任务只占据了他百分之一不到的精力，更多的时间消耗在解决女娲上。
    最终选出了最优秀的方案，这宇宙能和女娲抗衡的，唯有女娲。
    路就只剩下了一条，重新养个女娲出来吧。
    周臾听得不动声色，几乎和脑中翻腾的数据差不多。刚才那种玄妙的感觉，虽然失控了一小会儿，但却给她留下了天量的记忆和数据，令她对自己的身体更加了解。
    “所以最开始你养我出来，主要是为了对付这个玩意？根本不是为了融合六界？”她问。
    明昭惭愧极了，“也不是。现在女娲神木几乎将六界连同，只是她的能量负面属性太重。目前的解决办法是去除她肉体中残存的魂灵属性，化成纯能量后重新连通——”
    “把她的肉身作为储能器使用？”
    “那我呢？”
    明昭眼中的星光摇摇欲坠，说不出来。一开始，他想把她造出来控制女娲。可现在，身体里被她灌入的自私发作，一点也不想要失去她。如果可以，如果景光和兰溪不贸然动手，他有更多的时间，那么一定能够想出更好的办法。
    可是——
    “还没想好吗？”周臾指了指下面被撕裂的大地，“兰溪把整个行星都要操翻了——”
    第153章
    身体和灵魂，容器和内容， 电脑硬件和软件， 如何成为一个人？
    周臾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只自然而然地接受现实。
    和女娲身体短暂的结束， 她得到许多前所未有的体验。
    女娲的身体被明昭养在此处， 时日减长居然开始诞生新的负面灵魂；他的解决办法却是用含有女娲血脉的容器，重新养出具有女娲魂魄的她。
    那么， 女娲是谁？周臾又是谁？
    脑子里沉浮海量的记忆， 好几次明昭来，和女娲的身体对话，里面不知从何而来的灵魂在诱导他。她翻出脑子里的记忆对他说，“我让你好好养我， 你养得很好， 只差最后一步了。”
    顾明昭发现自己犯了错， 和她的交流提心吊胆， 更不敢将小世界和六界连通。他谨慎地限制能量供应，寻找除掉她的办法， 她对一切心知肚明。
    “你试，不管试多少次，你造出来的她都会主动来找我。不信？试试——”
    顾明昭试了一次，在他的主脑上建模计算。结果被养出的一点点神魂被吞噬一空，根本无法抵抗女娲身体的吸引力。更可怕的是， 在得到神魂的滋养后，神木和身体活性开始逐渐变强， 从空间里获取巨大的能量。他开始恐慌，更加快了培育真正女娲神魂的工作，周臾便应运而生了。
    周臾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白白的，骨骼细细的，虽然其中蕴含了比普通地球人强大的力量，但无法和女娲的肉体相比。可还没等她看清楚自己，耳膜中突然出现一阵极细微的声响，她以为是外面的爆炸引起的耳鸣，但其强度越来越大，甚至牵引得她头痛了。
    她皱眉，“顾明昭，你——”
    顾明昭咬牙，半晌道，“你在这里什么也不要做，不要再去接触女娲的身体。我去处理外面的事情——”
    恐怕不行了。
    周臾感觉耳中有液体的流动，抬手拉了一下耳垂，一线血红的液体滴落下来。
    顾明昭面色大变，立刻抬头看向上方，咬牙切齿，“景光！”
    雪白的皮肤沾染了艳红的血液，周臾抬手闻了闻味道，一股子甜腥气。没等她发表点什么，胸腹中又是一阵翻搅，喉头一甜，喷出一口来，撒得漫天都是血点。
    这怕是把身体里小一半的血都喷出来了。
    周臾眨眨眼，甚至感觉连眼睛也湿漉漉的，视线范围内的一切都变红了，包括顾明昭。
    “我——”她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
    “是景光和兰溪，他们用周梅生和周琦，动了你的基因。”顾明昭面色发青，被愚弄的愤怒和手足无措，带着灭绝一切的气势从身体里摸出一个闪耀着水晶光辉的东西来，“我马上冻结你的身体和时间——”
    这狗屁玩意，不就是他收藏在无间界里的九十九个周臾吗？
    周臾笑了，一把将他推开。
    顾明昭之前新放出去的结界又被击穿，下方的陆地撕裂，地磁场变化，导致小世界内的重力产生波动，地面的草皮也开始出现裂缝。如果不立刻处理掉，周臾和女娲的身体都危险。他三两步跟上去，“周臾，你信我。”
    她回头，脸上的皮肤全是细细密密的裂纹。她用浅浅的气音道，“我一直都信你，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话没说完，整个小世界动荡，巨大的神木树冠被整个削掉，露出漆黑的穹顶来。包裹兰溪的光球落进来，连带着后面无穷无尽的银色飞行物，几乎将整个小世界霸占，与此同时，下方被撕裂的大地也升起无数的高耸的塔状物，发出莫名的波动，死死拉扯住小世界令之无法动弹。
    从内到外，全被控制住了。
    顾明昭不能解释太多，双手举起水晶体便要将周臾罩进去，她任由血液喷涌而出，却抽出意念力将自己团团包裹起来。两人的动作太快，没时间沟通，眼神交错之间便擦身而过。
    她在水晶体内，他在外面，口唇张合，听不清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