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作品:《匪将

    直等到眼看要过年,桂南守备稍有松懈,西戎士兵便乔装扮作商贩在南北街叫卖货物,在傍晚时分城门处的守军交接班时,扮作商贩的西戎士兵故意与大梁的商贩起了冲突,引来部分守军过来查看调解,其他士兵便趁此时机进攻了桂南。
    桂南守军措手不及,被打得溃不成军。
    守将张南得知消息时,西戎已经攻进桂南城中。
    城中百姓慌不择路,和在南北街那些西戎的商贩们下场一样,要么拼命反抗,死在了西戎士兵的刀下,要么被活捉成了西戎的俘虏留作人质,被当作盾牌挡在冲锋兵前面,桂南的守军不敢伤了这些俘虏,只能节节败退,最终逼不得已丢了城。
    西戎却还穷追不舍,张南手下将士死伤无数,弃城逃向雍州时,三万兵马,除却死伤被俘的,仅剩几百人了。
    西戎进攻得突然,他甚至都来不及通知自家夫人一起逃走。
    陈令得知桂南城破的消息,再顾不上与席香儿女情长,转身便带着招财一边赶往雍州府衙,一边听招财细说桂南的情况。
    而席香也转身进屋,将消息告诉穆一贾和穆瑛。
    此时,张南已在府衙里,身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整个人狼狈且颓然。见了陈令,他只伸手捂住着脸,深深叹息了一声。
    陈令见他如此模样,便已知招财所言不假,神情彻底冷了下来。
    “急报已发往幽州与汴梁,幽州今晚便能悉知桂南情况,至于汴梁,明日一早便也会到镇远侯与陛下手中了。”方知同脸上也没了以往和气的笑容,一桩一件都同陈令细说:“已调兵加强各城门防守,若西戎来犯,可随时应战。只是有一件事,还请三公子定夺。”
    方知同面露迟疑,“张将军道西戎未曾追过来,应当没有进攻雍州的打算,眼下若是先疏散城中百姓,只怕会造成其他州郡的恐慌,或者先静观其变几天?”
    陈令一脸匪夷所思地看了方知同一眼:“行军打仗的事,你不问张南,你问我?”
    方知同面上讪讪,“张将军的意思是立即疏散城中百姓,以防万一。”
    但整个雍州城的百姓足有三十余万人,一夜之间要疏散他们,得费不少兵力。谁也不知道在他们趁夜疏散城中百姓时,西戎会不会打过来。若是打过来了,雍州城的兵力不足以同时应付西戎与疏散百姓,若是不打过来,疏散城中百姓后,会累得相邻的州郡百姓们跟着恐慌,届时被有心人趁机起事,只怕大梁好不容易才平的内祸又将再起。
    这个责任,方知同不敢担,左右为难作不出决定。他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觉得西戎应当不会进攻雍州。
    “桂州地形是易守难攻,雍州却恰恰相反,易攻难守。”张南哑声道,“若是我是西戎将领,只会趁着攻占桂南,士气高涨的时候乘胜追击,连夜进攻雍州。”
    桂南失守,雍州危矣。
    西戎不可能会放着雍州这块肥肉不咬。
    方知同咬咬牙,起身出门吩咐下去:“立即将桂南失守的消息通知城中百姓,明日一早全城百姓迁往幽州、乐州等地。”顿了顿,他又道:“和城中百姓说雍州兵力不足,问一问内天有壮丁愿意留下与将士们一起守城的。”
    雍州兵力不足两万,若那四万西戎精兵前来攻打,雍州守不了多久便会被破城。
    陈令肃容,冷冷道:“我即刻快马加鞭赶回汴梁请令从幽州调兵增援,援兵未到前,若西戎来犯……”
    “人在城在。”方知同举手立誓,“我方知同誓死守住雍州。”
    他知道雍州的重要性,雍州一旦被破,幽州、乐州也将危矣。
    张南亦道:“张南誓死守住雍州。”
    陈令不再耽搁时间,方知同命人替他备了匹千里马。
    陈令走前,朝招财道:“让永安堂的武师们护着老幼先走,年轻力壮的留下,帮着疏散城中百姓,还有。”
    他顿了顿,“去通知席姑娘,叫他们随永安堂的人结伴一起走。”
    说完,他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哒哒哒”的马蹄声在渐渐浓郁的夜色中很快远了。
    招财先去离雍州府衙最近的一处永安堂米行报了信,让米行的掌柜伙计去通知其他人,自己则马不停蹄赶去席香家中。
    此时席香家中已经聚齐好些人,他们都已从差役口中得知桂南被西戎侵占,城中百姓明日一早便要离开雍州避难的消息。
    “席姑娘,我家三公主说了,请明日你们和永安商队结伴同行,一起由武师护送离开。”招财将陈令原话转述给席香后,就又急匆匆赶往其他地方去报信了。
    “我们真要走吗?”穆瑛问道,她有些不太想走。这屋里好不容易有了点家的模样,叫她离开,她舍不得。
    “那差役说年轻力壮的若是愿意留下一起守城的,明日可到府衙报名登记,阿姐,我想留下来。”穆瑛道。
    她要留下,穆康便不可能丢下她,便也道,“老大,我也留下。”
    其余人也纷纷道:“我也不走。”
    “不许胡闹,打仗的事不闹着玩的。”席香板着脸,穆瑛却道:“阿姐,我们没有胡闹,西戎都打到家门口来了,我们又能退到哪里去?横竖不就一条命,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席香转头看穆一贾,希望他能劝住这帮热血方刚的年轻人。
    穆一贾眉头紧锁,好半晌才道:“你们先回去将老人小孩安顿好,明日送他们和永安堂商队一起离开。”
    这意思是答应他们留下来了。
    众人都安心离开,穆瑛跟着穆康去帮他娘一起收拾行李。
    席香有些不解:“二叔,您怎么能让他们留下来?”
    “香儿啊,我们的家原本是在桂北,可十年前被西戎占了,我们背井离乡这些年,我做梦都想回到桂北穆家寨。”穆一贾目光悠远,“我一直盼着有朝一日朝廷能收复桂北,我们能回家。可眼下,桂南也没了,雍州是我们的第二个家,那群孩子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们谁也不愿意再失去这个家了。”
    “大家都是为守护家园而留下,赤子之心诚挚无比,没有人在胡闹。”穆一贾拍拍她的肩头,道:“再说你自己,不也是打着留下来的主意?”
    席香低下头,“可他们年纪还小……”
    穆一贾不禁莞尔,“你是替他们操心惯了总当他们是小孩,忘了这群人里头,除了穆瑛小你两岁,其余人要么和你同岁,要么像穆康,比你还大三岁呢。”
    “……”席香一时无话。
    “好孩子,知道你是为他们好,担心他们。可这些人,总要有自己的担当,你不能一辈子都替他们撑着天。”穆一贾语重心长道。
    席香点了点头。
    这一夜,整个雍州城的百姓提心吊胆一夜没睡,天还没亮,惜命的人就带着细软家眷匆匆走了。
    也有死也不肯背井离乡的,任凭衙役怎么劝都不动摇。
    清风寨这边,老幼妇孺一早由穆康等人护送到永安商队里,和永安商队一起离开,前往幽州。
    穆一贾和穆康等人都留下来了。
    谢礼谦也没走。
    瘦子拍着谢礼谦的肩膀,一副老大欣慰的模样道:“谢小四想不到你这么仗义,还留下来陪我们。”
    一行人到府衙登记,方知同一宿没睡,熬得眼睛都红了,看见席香领着近三十人排队,布满血丝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你们怎么不走?”他走过去问。陈令走前,可是特意交代了招财要带席香等人一起走的。
    席香道:“我们留下来与大人一起守城。”
    “哎。”方知同重重点了下头。
    张南这时也走过来,他已经换了身衣服,整个人干净利落多了,“席姑娘。”
    “张将军。”席香朝他点头,神情很平静,并未因为张南丢了桂南,而像其他人鄙夷张南。
    张南知道席香的能耐,还想同她再说些什么时,忽听战鼓声响,所有人顿时一震。
    这是……
    西戎人攻城了。
    第037章
    西戎来势汹汹,张南与方知同赶到西城门楼上时,西戎精锐士兵在盾牌兵的掩护下,已经推着攻城车到城外十里之处了。
    黑压压的一片,粗略目测,至少七万人马。竟是比想象中还要多一倍。
    张南神情绷紧,心沉了下来。
    雍州士兵总计一万三千余人,一千人已于昨晚分别前往南城门外和西城门外十里处布防设哨,两千人分别驻守东城门、北城门,疏散城中迁往幽州、乐州的百姓,余下一万人马,一千后勤兵,五千步兵,三千骑兵,一千弓箭兵。
    西戎七万精锐攻城,依雍州这易攻难守的地形,一万余人守城,只能盼着援兵能早到。
    方知同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即腿就吓软了,额上细汗密布。
    张南开口号令:“弓箭手,准备。”
    “滚木擂石,准备。”
    “沙石、火油,准备。”
    此时,席香与穆瑛等人都被安排到了后勤处。他们和后勤兵一起,烧开水、沸粪和木炭,倒入桶中,运往西城门供给守城士兵使用。
    他们在后勤处,对前线情况,都只能从送物资到前线的后勤兵口中得知。
    西戎人攻城了。
    西戎人已攻到城下了。
    西戎人架起云梯攀墙了。
    西戎人撞城门了。
    ……
    全是西戎攻势猛烈的情况。
    至于己方的情况,后勤兵抹去溅到脸上的血,只道:“加快速度烧水,前线箭已用完了”
    穆瑛等人听了,都按下了想去前线杀敌的冲动,老老实实听从命令,加快了烧火的速度。席香若有所思愣了片刻,被穆瑛拍了拍,才回神。
    那后勤兵随后又去前线送物资了,这之后,众人都没有再看见他了。
    席香问了与他同行去了前线回来的另一名后勤兵,得到了个“他已经没了”的答案。
    战争是残酷的,人没了,却连为之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席香看着那回答她话的后勤兵,一脸麻木地扛着木炭桶到车上,他身上血迹斑斑,有些已干透,有些还正顺着衣摆往下滴。分不清是他受伤了,还是沾了同袍战友的血,亦或者是两者都有。
    这一役,足足打了一天。
    直到暮色微沉,号角响起,有后勤兵一身是血的从前线跑回来,朝众人雀跃欢呼:“西戎退兵了!”
    疲惫不堪的众人都松了口气。
    雍州守住了。
    那后勤兵,年纪不大,看着最多不过十六七岁,一脸稚气未脱。他欢呼完,忽地身子一倾,径直倒地,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后勤处众人俱都是一愣,席香走过去,本想扶起他,但手碰到那后勤兵身上时却觉有些不对,她伸手探向后勤兵鼻间,已没有气息了。
    席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他走了。”
    众人的目光悄无声息地落在那名后勤兵身上,立在原地久久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