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作品:《匪将

    车上那名高黑的女子被吓了一跳,反手抓住杨钩将他挡在身前,厉声喝道:“你是何人?”
    席香被她拿杨钩当挡箭牌的动作刺到了,目光一冷,表面看似朝那名女子攻去,实则趁那名女子往后退时,伸手将杨钩一抓,拽到她身边来,随后趁着此时场面混乱不堪,带着杨钩跃下鸾车,混在人群里逃了。
    杨钩被她带着,一路奔走,很快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里,方停下来,歇了口气。
    逃的过程中,杨钩出奇地安静和顺从,但凡他反抗一点,两人都不会如此顺利逃脱。
    席香放开他,正要说话,忽听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她心中一紧,以为追兵来了,登时旋身抬脚踢向来人要害处,却被那人灵活的侧身躲开,顺势抓住了她的脚髁,“别慌,是我。”
    席香抬头一看,这人除了陈令还有谁。
    第068章
    此时陈令把席香和杨钩带到了一处宅子里。那宅子就在洛邑最热闹的一处市集里,看着是毫不起眼的宅子,与左右两旁的建筑并无甚差别,但走进去后却另有乾坤,书房里套着暗室,暗室又连着寝室,若是有人进来搜查,也搜查不出什么来。
    三人进了书房,陈令仔仔细细打量席香一眼,见她身上无伤后,方松了口气。至于杨钩,他只掠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转而问席香:“你怎么会在洛邑?”
    这也正是席香想问陈令的,她把如何进瘴林又是如何被猎户救下来简单说了,却将猎户向莫黎通风报信的事略过不提,转而问道:“三公子又因何故出现在洛邑?”
    有杨钩在,也不方便透露太多细节,因而陈令也言简意赅道:“我在林子的木屋里找到了你用的戟刀,让白饭嗅着你的气味追过来的。”
    陈令那条叫白饭的狗,席香也有印象,通身生得雪白,性子随了它主人,懒得出奇,脾性也差,十一喜欢围着它打转,经常被它拍得在地上滚作一团。但饶是如此,十一见到白饭依旧喜得尾巴都翘起来。
    提起狗,陈令才发现席香身边竟没那团摇尾乞怜的狗子,便问道:“我听穆瑛说你是带着十一进瘴林的,它呢?”
    “在茶肆时让它先走了。”席香想起此时不知去向的十一,眉头微蹙,她倒不担心十一无法脱身,只怕它寻过来,却被拦在门外,会因此叫唤而引来追兵。
    她便道:“说不准等会就追过来了,还需你交代一下门房,见到它就放进来,免得它叫唤惊动旁人。”
    正说着,书房外忽然响起一阵狗叫声,陈令打开窗,探身望了望,那在院里扑腾嗷嗷想跑过来的大黄狗,可不就是他们嘴里提到的十一。
    白饭此时就趴在院里的石桌上,陈令谈事没抱着它,它又不屑其他人来抱,索性就闹起了脾气,趴在石桌上把自己盘成了白绒绒的一团。
    十一路过它身边时,脚步就不觉停了。它晃着脑袋朝书房窗口看去,正逢席香也到窗边,一人一狗对视一眼,十一就挪了身子,朝石桌一跃而上,追着白饭玩闹起来。
    白饭却压根不理十一,撅着个屁股对着它。
    陈令看着这一幕,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像足了十一,拼着性命去献殷勤,也没得对方一个笑。陈令酸溜溜的收回目光,又暼见席香见到十一身上没伤后眉头舒展的模样,不由唉声叹了叹,他在席香心里的地位,连一条狗都不如。
    两国交战时期,他一个大梁人,潜入洛邑时费了他不少功夫,也没看见席香问过他半句不易。陈令继续唉声叹气。
    席香不知他心中已倒翻了醋坛子,只转回身,追问了几句战况如何。
    待她确认眼下情况确如她所听到的那样大梁和西戎已经停战,幽州并未失守,也暗松了口气。
    用桂州换平邑,这对大梁而言,也不算损失太大。
    席香又问起庄鸿曦伤势,不料陈令对此也并不是十分清楚。
    他只知道朝廷里得到平邑失守庄鸿曦重伤的消息后,便马不停蹄地下了旨意,调席香到幽州驻守。
    陈令忧心席香安危,瞒着所有人,跟着传旨的侍卫十五到了雍州。
    却从陈珞口中得知席香已从平邑绕路,深入瘴林,打算从敌后配合雍州守军一起将桂州攻下。
    陈令听得腿一软,险些跪在陈珞面前。
    那瘴林里有多可怕,陈令真是一点都不想回忆。
    陈珞得知他是瞒着家里人过来后,似笑非笑地扔下一句:“你这么能耐,为了人连自个的命都不要了,那也正好,你带着圣旨去桂州吧。”索性把他踢去桂州了。
    这才有陈令带着圣旨到桂州时,却发现身为主将的席香深入瘴林不见踪迹,陈令等人进林子找她的事。
    后来在林子小木屋里找到席香的戟刀,陈令便带着白饭一路追到了洛邑来。
    因而庄鸿曦及幽州那边的情况,陈令确实是不太清楚,但听说西戎领军的是哈德,就那个头脑简单的大王子,陈令不信征战沙场数十年的庄老头,会折在哈德手里。
    于是他安慰她道:“老头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什么事,你放心罢。”
    席香细想也对,遂不再提此事,目光转而落到杨钩身上。
    陈令见状便借故离去,将空间留给她姐弟二人单独说话。但他未离远,就在院里给两只顺毛。
    这一路上杨钩跟哑了似的,从头到尾没吭一声,那一张生得与母亲眉眼相似的脸上神情淡得仿佛入定之人,这世间纷扰都不能使他变色半分。
    可到席香转向看他时,他脸上神情一下子就变得阴沉下来,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带走我,会给我造成多大的麻烦?”
    席香面色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杨钩话里的意思,忙道:“抱歉,是我冲动了。”
    她原本也没打算把杨钩牵扯进来,只是在看到那与他同乘一车,据说是西戎二公主的女人拿他当挡箭牌后,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就崩断了,想也不想的把他拽过身边来了。
    当时本意是想保护他,却忘了这个弟弟如今是西戎的七王子,王族地位摆在那儿,根本用不着她保护,反而会因为她这么一拽,很有可能给他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比如,西戎王族会不会怀疑他和她是里应外合,所以才会有今日这一出。
    但不管如何,可以肯定的是杨钩在西戎王族的生活,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好。否则那位西戎二公主不会毫不犹豫地拿他当在身前。
    席香心有愧疚,杨钩却一脸漠然,道:“事已至此,少说无用的废话,你告诉我接下来你的打算是什么?是把我和我娘接走,还是另有所图?”
    他这话明显是知道了什么,席香心中一惊,讶然道:“你都知道了?”
    “你口中的知道如果指的是关于我娘也是你娘的事,是,我确实都知道了。”杨钩今年才十二岁,眉眼还未长开,却已没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反而满是阴沉,连语气都是一样阴恻恻的,叫人听了很不舒服:“但知道了,又如何?”
    席香被问住,一时无话。好半晌,她才极其艰难地问一句:“你和娘,在这边过得好吗?”
    杨钩道:“锦衣玉食,奴仆簇拥,自然是好。”他语气十分欠揍,脸上只差没写出“老子在西戎过得很好你少来打扰我”几个字。
    娘与弟弟两人身为西戎王族,不管怎么样,日子确实比回到大梁当寻常百姓要好一些。她一心想把两人接回大梁,确实有些一厢情愿了。
    席香抬手按了按眉头,将心头郁气压下去,问道:“若我要带你和娘一起回去,你可愿意?”
    杨钩道:“若我不愿意,你觉得在市集时你能这么顺利地带走我?”
    他这话说得确实也对,但这施恩一般的语气实在叫人讨打,以致这本该是件欢喜的事,却生生令席香只有满腔无可奈何。
    “你先放我离开,五天后巳时,我会把我娘一起带出来。”杨钩抬起下巴,想做出睥睨傲然的姿态,偏偏他生得比席香还矮了一个头,反而显得有些傲娇,“洛邑有个叫四方神台的地方,到时候我们就在那碰面。”
    席香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但联想起杨钩对她的态度,出于谨慎,席香委婉的提了句:“你在西戎过惯的好日子,回到大梁后,可就没有这样奢靡了。”
    “你们大梁人就喜欢弯弯绕绕,有话不爱直接说,就爱拿别的来试探。你不就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愿意跟你离开吗?”
    杨钩一脸不耐烦:“实话告诉你也无妨,哈德重伤,昨日已送回王宫中,请了大夫去看,别的伤都好治,但命根子估计是保不住了。”
    席香:“……”一时间她竟有些佩服那位伤了哈德的勇士,下手可真够准的。
    “西戎一后两妃,王后只生了哈德一个孩子,哈德命根子折了,便和王位无缘了。余下的几个公主和王子,必会为王位相争。”杨钩虽然挂了个七王子的名衔,但王公贵族都心知肚明他是什么来历,是绝无上位的可能,所以他干脆在王位之争发生前,带母亲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以免卷入其中危及性命。
    “我无心王位,此时离开,最好不过。”杨钩道。
    如此解释,倒也算合情理。席香心中存疑消了大半,点头道:“那便依你之见,五天后巳时,我们在四方神台见。”
    姐弟俩谈妥,待陈令进来时,席香便将计划告诉他。
    陈令听后,目光审视着杨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终碍于他是席香弟弟,什么也没说,只挥了挥手,道:“行,我送你出去。”
    席香自然也跟上,一起把杨钩送到大门时,陈令双手抱胸,懒洋洋的道:“这边的地方你比我们都熟,我们就不送你了。”
    陈令和杨钩无冤无仇,也没什么瓜葛,他倒还愿意给陈令一个真心的笑脸,十分有礼貌的谢道:“不必麻烦大哥哥了,大哥哥回见。”
    说话间,杨钩低头看了眼跟在他们身后的两只狗,状似无意的道了句:“这狗真可爱。”
    席香目送他离开,心情十分复杂。这弟弟怎么回事,对别人那般和颜悦色,对着她这个亲姐却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确认杨钩已经走远后,陈令面上懒意一收,对门房吩咐道:“通知下去,所有人即刻离开。”
    那门房反应迅速,应了一声,当即跑入屋里去通知人。
    席香一愣,陈令却不耽误半分,弯下腰将跟在他脚边的白饭捞在怀里,和席香道:“我们也马上走。”
    第069章
    陈令所谓的马上走,也只不过是从他们在的地方走到斜对面那间看起来辉煌大气的宅子里。
    席香不明所以,也还是带着狗到了对面,才问陈令一句:“怎么好端端的过这边来?”
    陈令道:“现在我不好说,先在这边等着看吧。”
    他不会做什么没有意义的决定,席香便没有再多问,和他在大宅子里闲走了一圈,得知这两处宅子都是陈令买下来的,她颇为惊讶道:“我知道你富可敌国,没想到你富到西戎来了。”
    她在洛邑的这段时间,也知道这边的物价风俗,像这样置办有亭台楼阁的宅子,在洛邑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
    陈令一露手就这么豪气,可想而知他没显露出来的财富有多少。
    席香心下惊叹,险些生了弃武从商的念头。
    陈令用玩笑的口吻道:“这也都是拿命博出来的,不比你们轻松。”
    席香一想也是,商场如战场,多的是不见刀光剑影却能血刃人命的时候。
    “当然,如果你愿意,我所拥有的一切都乐意与你共享。”陈令补了一句,抱着狗,步入院里的亭台中坐了下来。
    他说得随意,席香便也没当真,也落了座,转头观赏这院里的景物摆设。
    这宅子,是仿汴梁的宅子而建,院内一草一木,假山水池,皆雅致无比。
    他们坐下没多久,便有伶俐的下人奉上茶水点心,又依次退下,全程轻悄无声,没打扰他们半分。
    席香亲自替陈令斟了杯茶,道:“借这一杯茶,谢你方才相救之恩。”她心知这个时候陈令会出现洛邑,完全是因为她,这份情她承下了。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可见你心中还是拿我当外人。”陈令有些无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便有些嫌弃地放下了。
    这边的茶,太糙了。
    席香还当他不喝茶,是嫌她见外了,解释道:“并非拿你当外人,只是我觉得朋友之间也应当要知恩图报,有来有往,不能一味只享受别人付出而觉得理所当然。”
    “那敢情好,我正有事想请你帮忙却苦于不知该怎么开口呢。”陈令笑容顿时就灿烂起来,“你功夫好,以后你若闲暇了,就教我几招。”
    席香:“……”
    总觉得无形之中给自己挖了个坑。
    陈令想到以后就有理由常见席香,心情舒畅无比,也不嫌茶糙入口刮喉了,端起来就喝,仿若在品尝什么琼浆玉液一般,神情享受得不行。
    两人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到宅子外面传来了动静。
    席香本能反应站起来就想走,被陈令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手腕,“别急,不是我们这间宅子。”
    两人安静的又等了一刻钟时间,只听门外响起阵阵脚步声,席香身体紧绷,不自觉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