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作品:《你别欺负我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爸怎么了!”
    小警察开车上路,几乎要哭出来:“我也不知道,在队里值班突然收到消息的,队长中了枪,现在昏迷,这医院离得近但是技术不行,怕出人命不愿意接,就转院了,刚才地上全是血……”
    秦幼音跌在靠背上,眼前一片漆黑。
    下车时她脚腕是软的,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她一把扶住车门,闭上眼吞咽几下,挺直脊背疾步上楼,在手术室外找到警服染血的王闯。
    王闯一见她,眼圈立刻红了,摆摆手:“先别问,我怕你见不着队长最后一面,才把你喊过来。”
    又过半个小时,手术室灯灭,医生出来欲言又止,想把王闯叫到旁边,秦幼音一把拽住医生的袖子:“就在这说!我是她女儿!是他唯一的家属!”
    医生叹口气:“子弹是取出来了,但情况很不乐观,病人有可能长时间昏迷,能不能醒需要进一步观察,就算是醒了,他下肢神经损伤,往后要站起来估计……”
    秦幼音盯着他问:“什么意思。”
    医生没说,对王闯示意了一下。
    他们刑警队总送人过来,伤成这样的也不是没有过,稍一暗示王闯就懂了。
    王闯面无人色按住秦幼音的肩,强行带着她进病房,等到医护交代完注意事项退出去,他终于暗哑开口:“闺女,大夫的意思,队长可能醒不过来了,不是死,是像……像以前有个同事那样,植物人……”
    秦幼音全身冷得刺骨,仿佛听到了什么奇诡的故事。
    “我们一周前才见过,他去了我家,他还好好的!”她牙齿不停打颤,跑到床边想碰一下秦宇,在亲眼看清他土灰的脸色后又无法接受地收回来,皱眉盯着王闯,“我爸那么厉害!他做刑警二十多年,也受过工伤,上次脑震荡还昏迷过!怎么可能——”
    “不是工伤!”王闯失声,“队长疯了!他这次完全是私自行动!上头直接下了处罚令!如果不是中弹昏迷,他现在已经进审讯室了!”
    秦幼音犹如被利器钉在地上:“……什么?”
    王闯情绪坍塌,红着眼对她喊:“他带着队里配的枪,去寻了私仇!”
    喊完这句,王闯抱着头蹲下,懊悔地重复他的粗心,没能及时发现秦宇的异常。
    一周前开始,秦宇的状态出现明显变化,以前虽然也不爱言谈,但从没这么阴沉过,工作里破天荒频繁走神,时刻关注手机,一次次擦拭配枪,有次靠在椅子上睡着,王闯还撞见他做噩梦,嘴里含糊喊的全是音音。
    王闯以为秦宇是思女心切,劝他多去医大看看,却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他的真正|念头。
    今天一早,本该出任务的秦宇临时请假,消失一天联系不上后,夜里刑警队收到了城郊高速出入口发生枪战的消息,火速赶往,震惊发现倒在血泊里的人竟然是队长秦宇,而对方成功逃窜,踪影全无。
    秦幼音雕塑般立在床尾,身上披霜挂雪,僵硬地张开唇:“是那个,监狱里的人吗。”
    王闯喘不过气,窒息地点头:“自从上回减刑失败,段老七就转了监狱,不再受我们管辖,我刚知道,他在狱里立大功,今天出狱,才一出来,马上有人接他往这儿赶!那架势跟他妈寻仇一样!”
    “但不是那么回事!段老七有个独女,当年跟爹妈出事时候就五六岁,左腿中枪成了残疾,她妈在那次行动里被队长击毙,他爸进监狱,她在福利机构长大身体有病,今晚上咽气的。”
    “段老七很可能是赶回来见他这女儿,但队长情绪失控,认准他是回来寻仇的,怕害了你,自己先发制人去高速口守着,抱的是杀人的念头!可段老七就算蹲了十几年大牢也不是吃素的,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我不知道队长受了什么刺激能这么不冷静!做出这种错事!”
    “但他全是为了你,闺女,他是为了你啊!”
    凌晨三点,万籁俱静,唯有床头仪器每隔五秒作响,滴滴的轰炸耳朵。
    秦幼音蹲在墙边,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暗沉的影子。
    许久过去,一动也不动。
    她眼睛是干的,流不出泪,失神看着床边垂下的输液管,眼底一丝光也没有,所有那些鲜活的色彩,全部在这个夜晚归于死寂。
    王闯离开病房前,接到了队里同事的消息。
    段老七受了重伤,下落不明,他手下过命的死忠数不胜数,哪怕抓进去好几拨,一出来仍有人为他卖命。
    现在人不见了,查不到踪迹,而对段老七最了解的只有当年亲手抓他进去的秦宇。
    秦宇不醒,没人找得到藏匿的段老七。
    到了这个关头,没什么可隐瞒,王闯实话告诉她:“段老七本来就对队长恨之入骨,这次因为队长出现,他没能见到女儿最后一面,肯定会变本加厉报复。”
    “你,队长,甚至你身边的人,在找到段老七之前,都会非常危险。”
    “他那个人丧心病狂,没什么干不出来的。”
    “音音,你做好心理准备,从现在开始,每时每刻都会面临生命威胁,队长这次是大错,局里没有义务管他治疗,但也因为这件事,暴露了段老七私藏枪械,算一点弥补,再加上队长过去立功多次,局里决定保护你们。”
    “为了安全,本市肯定不能待了,需要尽快把你们转移,行踪绝对不能外泄。”
    王闯最后说:“王叔负责任地提醒你,警察做不到百分百确保你们的安全,如果不想身边人被连累,就必须保持距离,现在这个情况,你不适合跟任何人有亲密关系。”
    又一声,滴。
    有频率的轻响刺得人剧痛难忍。
    秦幼音仍抱着腿,蜷在阴影里,全身血液凝结成冰。
    世界像是一点点收紧的,繁华明亮被浓墨侵蚀,直到一个出口,一条缝隙都不能留下,彻底坠入无底的地狱。
    差一点忘了,她本身就该是活在地狱里的。
    老天也许看她可怜,恩赐给她一个极致绚烂的梦。
    在她奢侈地以为可以企及的时候,再亲手捏碎。
    秦幼音双脚蹲得没了知觉,嘶哑嗫嚅:“爸,你是为了我。”
    “妈妈是为了我死的。”
    “爸爸为了我可能要一直昏迷。”
    “小姨也为了我被自己的丈夫儿子仇视。”
    “大家全都是为了我……”
    “那我呢,我有错吗?”她一字一字,自己也不明白在问谁,“我可不可以选择?”
    “活着太苦了,可以的话,我想选最开始就不要出生。”
    天际浓黑欲滴。
    又有狂风卷起,吹得窗户嗡嗡作响。
    秦幼音空茫地望着窗外。
    “不行……”
    “还是……想活一次,如果没来过,连梦都不配得到,就不知道原来会有一个人那么爱我。”
    “也不知道,我能掏空所有,去爱一个人。”
    秦幼音垂下眼睫,念着他的脸,他的温度,用尽力气攥住手上的戒指,干裂嘴角弯出一丝极苦的笑痕。
    第75章 欺负75下
    早上天刚亮, 王闯再次风尘仆仆赶回病房, 脸上带着怒气。
    他推门进去,第一眼没找到秦幼音,定了定神才看见她蹲在墙角,一点声息也没有,灰扑扑的一团影子。
    秦幼音闻声抬头,吃力眨了下酸痛的眼, 扶着墙站起来,声音哑得听不清:“王叔叔。”
    王闯拧眉:“你在那蹲一晚上?不是有陪护床吗?音音,别怪我说你, 队长为你都这样了,你得懂事点,别这么脆弱, 队长还等你照顾。”
    从王闯入职开始,一直跟在秦宇身边,把他当神一样崇拜。
    如今屡破大案的英雄人物竟然冲动地失格至此,成了多少人阴阳怪气的谈资笑柄,他气得在队里发了一通火,现在一看秦幼音, 不禁有些迁怒。
    “你也不是小孩儿了,遇到事得冷静,你要是搞病了, 不是让大伙儿跟着多操一份心!”
    秦幼音舔了下唇, 双腿麻得站不住。
    她直视王闯, 尽量说得连贯:“我不会病,不需要人操心,有什么安排通知就好了,我配合照做。”
    王闯闭了嘴。
    “还有,”她用力扣着墙面,“我爸做的事,是他的选择,我当然会好好照顾他,因为他是我唯一的亲人,王叔叔,您不用反复加重我的罪恶感。”
    王闯一窒,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生硬转移话题:“……段老七受重伤,应该不会马上反扑,等队长脱离危险期,最多一周内让你们换地方,这几天你抓紧打点一下学校那边,做好……”
    他稍一停顿:“做好长期不能回来的准备。”
    秦幼音懂他的深意,是要做好随时可能出意外,再也回不来的准备。
    她唇动了动,腿上血液逐渐循环,针扎似的疼,连着心,五脏六腑,都掉进竖满尖刀的尖锐冰窟里。
    “我还有件事要问。”
    王闯想到了,默然片刻说:“顾承炎?”
    秦幼音听到这个名字,指甲深深往手心里一抠,死盯着王闯:“他会不会有危险。”
    王闯沉声回答:“他如果一直待在国外,当然没危险,但你能保证他不回国吗?上次的事他已经牵涉进去了,段老七对他就有恨意,要是回来找你,被波及的可能非常大。”
    还有些话他没说出口,但他相信秦幼音比谁都明白。
    顾承炎不是过去的普通学生,他是为国争光的世界冠军,现在正在比赛期,也许要不了几天,就能刷新纪录,永远镌刻在国家的功劳簿上,享有至高荣耀。
    一个光明璀璨,一个朝不保夕。
    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泥里。
    她的决定,可能成就他,也可能毁了他。
    在王闯看来,不过是一段年轻时谈的普通恋爱,说不准哪天就会分手,如果真在这时候把顾承炎牵扯进来,担上生命危险,那秦幼音未免太任性,也太自私了。
    两天后,秦宇的体征趋于稳定,仍然没有任何转醒的迹象。
    负责保护秦幼音的年轻警察早早来病房等着,小声问她:“王副队那边联系好接手的医院了,三号走,咱们今天去哪?”
    三号,还有五天。
    三号,是世界杯最后一站,小炎哥在韩国比赛的日子。
    警察见秦幼音没回答,只捏着频频震动的手机发呆,不禁说:“咱们得抓紧。”
    秦幼音看着屏幕上顾承炎的来电,把嗓子清到发痛,才接起来,轻轻叫了一声:“哥。”
    顾承炎微哑的声线迫切传出:“怎么这么久才接?给你发的微信也没回。”
    “……忘记了,”她牢牢抓住走廊长椅上冰冷的把手,勉强让语气平稳,“张教授那边很多事需要我,最近都特别忙。”
    听筒里静了片刻,他的音量低下去:“忙到连我都不记得?”
    一句话正捅在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