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作品:《天作不合》 侍者赶忙急走至门前,躬身执礼:“回帝君,是二姑娘与贺大人到了。”
想是苏放回头去问过了昭宁帝,片刻后才道:“进来吧。”
二人入内,就见苏放长身斜倚在柱旁,单手托着个水晶盘,盘中盛着这时节早就不该有的莓果,水灵灵红艳欲滴,瞧着十分新鲜可口。
苏放本生了张谪仙般的脸,今日又着一袭宽袖大摆的月白冰丝袍,更添飘飘闲逸。
明明是这么个仿佛喝露水咽云团为生的相貌,此刻站没站相、端着盘果子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居然诡异地不显违和。
“免礼免礼,躲这儿来就是为了不拘束,”苏放赶在二人执礼前随意摆摆手,“阿荞进去吧,陛下等你好一会儿了。贺渊你先留这儿。”
说罢以脚尖轻点地面,自在得像个被宠坏的邻家大哥。
内城里的侍者们早已习惯这样的帝君陛下,贺渊在御前当值数年,对苏放私下里的各种面貌自也不陌生。
人前还能撑着庄重的帝君气派,人后就活像个金丝笼娇养的小郎君。
都是陛下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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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间,昭宁帝与赵荞坐在八仙桌旁享用着冰鲜瓜果,时不时凑近喁喁,音量不大,但皇帝陛下的愉悦是溢于言表的。
很显然,“揪出了陈寻这个隐患极大的暗桩”这个喜讯让昭宁帝身心愉悦,私下里比平日里更随和几分。
两人吃着瓜果喝着冰饮,气氛和乐随意,若是不知情的人瞧见,绝不会以为这是在面圣。
“接下来你要做的事,钟离将军同你说清楚了吧?有把握吗?”
“都清楚。陛下放心,若没有把握我也不敢接这重任,”赵荞道,“钟离将军说了,本月下旬各军府挑选的人就能在京聚齐,到时我就开始教。只是还需陛下定夺场地问题。”
昭宁帝对此早有定见:“雁鸣山武科讲堂。京郊不扰民,武科讲堂的学子也可在旁观摩。国子学武科学政沐青霜也有意借此机会评估,看看今后有无必要在各州府武科学子们的日常武器操演中加入火器使用的课程。”
“谨遵陛下谕令。”赵荞脆生生笑应。
“你天生不能识字,又不曾习武,此事成后也不便让你入朝,”昭宁帝直截了当地将话挑明了,“但若你将这事办成,大功一件,封官虽不行,封爵却绝不委屈你。”
赵荞笑吟吟道:“陛下这话说得叫我惶恐了,这能委屈我什么?本就不是做官的料。”
“这回可不像年初那次顺口吹牛,”昭宁帝以掌拍桌,金口玉言,“只要年底冬神祭典之前你将事办得漂漂亮亮,真给你封个二等公主爵。”
“提前谢陛下隆恩。那就斗胆请陛下拨冗吩咐宗正寺,可以开始筹备我的封爵典仪了。”赵荞毫不含糊,也无畏缩,浅笑从容。
没什么好谦虚客套的,这差事她一定会办得让所有人心服口服,这二等公主爵就是她囊中物!
“不愧我赵家姑娘,就该是这般气魄!”昭宁帝满意地对她竖起大拇指。
接着,昭宁帝又细问了赵荞需要哪些准备与协助,又提了些建议与期许,这事就算拍板定下。
*****
吃了两片瓜果后,昭宁帝接过侍者递上来的巾子擦手,随口笑道:“说起来,这些年你在坊间也不算全然瞎胡混。上午秦少卿已来禀过,这回顺利抓住陈寻全靠你给提的醒,她为你请功呢。说说,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是秦大人客气,其实我没帮上什么,只是她问起,我就顺口答了几句便宜话而已,哪就全靠我了?”赵荞哭笑不得,“再说,岁行舟那件事尚无定论,我这还戴罪论处呢,要什么都显脸大,还是别提了。”
“她堂堂大理寺少卿,同你个小姑娘家家有什么好客气自谦的?这功劳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才别自谦吧。好生想想要点什么,想好了再来回话。”
“是,谢陛下。”
赵荞真想跪求她赶紧打住,换个话题。这事儿再说下去,“小倌馆”就该蹦出来了!贺渊与帝君就在屏风那头,听得见的!
待会儿若闹出“陛下亲口掀翻贺大人醋坛子”这种绝世逸闻,那可就真精彩了。
果不其然,昭宁帝下一个问题就是:“你是怎么想到陈寻会带着家人躲在小倌馆呢?”
背后的屏风侧边立刻闪现出帝君苏放兴致勃勃的脸。
他很不见外,接连朝这头的赵荞抛来三个直击魂核的拷问:“阿荞,陈寻那老贼以往当真常去小倌馆?他当真是男女皆可?你是怎么知道小倌馆后院有地下暗室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皇帝陛下从不让人失望。帝君陛下也从不让人失望。
赵荞回头就瞥见苏放身后的贺渊正幽幽看向自己,顿觉整个右半身沁凉加倍。
这对没见过世面的天家夫妇!
多大仇?!要夸就夸,要问就问,但不必一直围绕着“小倌馆”这主题发问吧?!
可皇帝陛下与帝君陛下都还满眼期待地等着自己的答案,赵荞只能强行按捺住腹诽咆哮,硬着头皮尴尬笑:“我常在坊间走动,有些事听得多了就……”
“信你是听来的才有鬼。据说你教给秦大人的那几句黑话切口很好使,双槐巷那些小倌馆掌柜原本都是敷衍着想蒙混过关,听了那黑话切口后就态度大改了。如此地头蛇般的气派,想来你时常与这些人打交道才对。”昭宁帝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赵荞倏地闭目,遮住险些就甩出去的一对喷火大白眼。
非要把人往绝路上逼是吧?!皇帝陛下了不起啊?!聪明了不起啊?!
是,皇帝陛下了不起,聪明的皇帝陛下更了不起。真叫人头大。
深深吐纳数口凉气后,赵荞竹筒倒豆子般细细道:“我那归音堂对坊间消息和江湖传闻搜集得多,三教九流有时会辗转找上门买些他们想知道的消息。但我大多时候不收他们钱财,只让他们用别的消息来交换,这样长年累月下来,我就能了解许多事了。但都是我手下的小当家们同他们接洽,我没有亲自出面过,哪会有交道呢?”
“原来如此。”昭宁帝颔首。
身后那道幽幽冷冷的目光似也回暖,赵荞总算心神稍缓。
七分真三分虚,总算混过关,可把她给机灵坏了。
*****
昭宁帝与帝君到熏凉馆躲懒偷闲已将近一个时辰,也该回上头去继续批阅奏折了。
不过昭宁帝今日兴致颇好,唤了赵荞与自己并肩走在前,边上台阶边问着对坊间的许多好奇。
赵荞自是有问必答,闲聊着就渐渐松了戒备。
堂姐妹二人越说越激动,一时竟不记得背后还跟着两位呢。
“早年在钦州时有个叫曾华的富商,他家中就养着两个小倌出身的小郎君。听说那俩小郎君总是做姑娘打扮,”昭宁帝难掩好奇地问,“小倌馆里的也个个做姑娘打扮吗?”
赵荞抬手捏住发烫的耳垂,缓步迈上台阶,垂脸笑答:“想是那曾富商的个人喜好吧?要不就是那俩小倌自己非要做姑娘打扮,小倌馆里可没见谁这样的。”
昭宁帝坏笑挑眉,轻眨眼尾:“你说,小倌馆里那些,会涂脂抹粉、描眉画眼吗?与恩客相处时会‘娇柔婉转嘤嘤嘤’吗?”
“涂脂抹粉的很少见,唔,描眉画眼似乎是会的,”赵荞稍加思索,详实解答,“‘娇柔婉转嘤嘤嘤’的也有,但并非个个都那样。斯文温顺的、骄矜孤傲的,甚至英朗孔武的,各色各样……”
“阿荞可真是见多识广、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啊。”
冷冰冰的沉嗓扬起一股嗖嗖凉意穿透赵荞后背直蹿心窝,这让她立刻清醒,恨不得当场咬断自己舌头。
她不识字,熟知的成语典故并不太多,但此刻她心中接连回荡着琅琅诵读声——
得意忘形。言多必失。叫你显摆!
她也就是成年礼之后的某天,与几个相熟的小姑娘凑堆突发奇想,叫上小当家祁红与安芝陪着去过那一回小倌馆。纯粹出于好奇,既无贼心又无贼胆,连单独点一位小倌来陪喝酒都不敢,当真就是去看了看而已啊!
贺渊酸气冲天的冷眼呛得她直咳嗽。很显然,这下叫“逸之哥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亲很多下似乎也解决不了。
撒泼耍赖也不行。
或许……试试“娇柔婉转嘤嘤嘤”这羞耻招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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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昭宁帝的处境似乎也没有比赵荞好太多。她尴尬回眸,正正对上苏放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笑里藏刀的笑。
被逮住无形小辫子的皇帝陛下清了清嗓子,庄严宣布:“朕只是想要细致了解民生详情的方方面面。”
“只听到陛下着重垂询了民生详情中‘娇柔婉转嘤嘤嘤’的这一面,”苏放满面自责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想是天太热影响了听觉吧?”
这个下午,是御前当值的侍者与内卫们毕生难忘的一个下午。
一气儿破了两个行走的大醋坛子,两位“砸缸人”巴巴儿追着,却怎么哄都哄不好。四人所过之处迎风酸出十里地,承露殿变“承醋殿”,那场面——
绝世精彩!
第87章
闹归闹,当内侍前来通禀“承恩侯世子夏俨奉诏觐见”时, 正发醋到一半的苏放瞬间从“酸溜溜小作精”转为“庄重得体的帝君陛下”, 昭宁帝的危机顿解。
“护驾有功”、无意间解救皇帝陛下于醋海的夏俨, 就在茫然惶惑中,于承露殿正殿受到了皇帝陛下亲切的接见。
可怜赵荞就没那么好命了。
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她是实在“嘤”不出娇柔婉转的精髓来, “醋主”贺渊对此很不满意。
于是, 直到退出内城上了马车, 赵荞仍在无边醋海中苦苦挣扎,一路被某人按在怀里,“上下其手”、搓圆捏扁——
要不是她及时张口咬住他颈侧,只怕真要羞耻含泪“嘤嘤嘤”了。
险些将人嚼吧吞了贺渊总算心满意足,拥着怀中被折腾到身心酥软的姑娘哼了哼,骄矜一抬下巴, 哑声低笑:“这回的‘嘤嘤嘤’就让你先欠着,将来记得还我。”
赵荞羞赧无力地窝在他怀里,心中腹诽:大兄弟, 你做人还能更狗一点吗?
然而,贺渊很快就以事实证明,他能。“允你欠账没问题,不过你得立字据。”
赵荞已经彻底连对白眼都不想给他了。
我都让你这样那样了,凭什么还欠你一次“嘤嘤嘤”?再说,我一个不识字的,得多傻才会跟你立字据?!
呵, 区区赵门贺郎,等我忙完正事再来清理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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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昭宁帝此次召见赵荞是为着“神机总教头”的正事,这关乎大周立朝以来第一次自上而下的军务革新,责任重大,时间也紧,需在七月底各军府选派的将官进京受训之前完成各项事前筹备,接下来赵荞要忙的事很多。
她明白,此次昭宁帝之所以同意用她,更多还是尊重钟离瑛将军的意思。
朝中真正看好她的人并不多,但凡她出一点纰漏,昭宁帝与钟离瑛都将面临不小的压力。所以她必须将许多功夫下在事前,确保最终能交出一个让人无可指摘的结果。
眼下头一桩要下的功夫便是,她该有个得力助手。
此次差事虽是神武大将军府主导,兵部协助,但又还牵扯着提供场地的国子学辖下雁鸣山武科讲堂、负责外城防务的执金吾北军、保障火器铜弹供应的少府铸冶署火器库……总之是一人难挡千江水,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不事先与这些机构完成沟通协调,待各军府选派来京受训的将官们到位后就会乱炸窝。
但赵荞惯是个得理不让人的性子,以往可没少因小事与人冲突龃龉。如今担了这在台面上不可避免要与各部打交道的差事,其中难免会有借机为难,想看她笑话的人。
以赵荞的出身,没有人会轻易在明面上与她过不去,但官场上要刁难一个人有的是不露痕迹的办法。
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在接下来筹备的过程中,若无周全准备,定会遇到不少看不见摸不着的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