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皇帝的心一直很软,就算他真是一块寒冰,林若秋凭着满腔热忱也得将他融化,此时此刻,她仿佛蕴满了柔情与力量,无坚不摧。
    回去的路上,魏安望着前头两人相依相偎的背影,忍不住朝红柳嘀咕,“常听人说床头吵架床尾和,这还没到床上呢,两人就已和好了,皇后娘娘可真有本事!”
    红柳瞥他一眼,慢悠悠的道:“你没听说过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么?”
    魏安肃然起敬。
    琼华殿四处生着暖融融的火盆,为怕那座冰山融化,林如秋让人重新收到地窖里去,这厢又让人端了炖得热热的鲜牛乳来,又有新烘熟的栗子,一一奉于皇帝身前。
    楚镇怪异的瞅她一眼,“你这里吃的倒很丰盛。”
    林若秋心虚地别过头,“小孩子嘴馋,多备些也是应该的。”
    其实是她自己有个坏毛病,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吃东西,总觉得事情坏到这个地步,除了口腹之欲,她还有什么能得以消遣的?唯有满足一下自己的胃。
    好在,如今已然雨过天晴,她也不必吃成一个大胖子。
    楚镇静默片刻,拉着她的手,“其实朕这段时日也是食不知味。”
    林若秋怔怔看着他,一滴泪倏然将要落下来,她忙轻轻拭去。
    两人干坐了半日,楚镇轻轻笑道:“算了,不说这些了,是朕不该无端疑你。”
    “不,是臣妾未能早早认清自己的心意,才让陛下起了误会。”林若秋低声说道,她从未像现在这般勇敢。可有些话若不及时说出来,等到失去的时候,或许为时已晚,唯有抓住眼前,日子才不算白过。
    楚镇在她额头烙下一个滚烫的吻,算是为这段日子的僵持画下句点,又和她说起处置李家的事,“忠勇侯已被朕下旨流放,可是你姐姐……”
    林若秋忙道:“公是公,私是私,陛下秉公办理就好,臣妾与家中绝不会有怨言的。”顿了顿,“况且,她自己也愿意。”
    在百般求情无果后,那位忠勇侯夫人竟主动提出随丈夫流放西疆,这一点连林若秋都未预料——她再想不到林若夏对李海居然是真心!难怪常听人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像李海这样好大喜功而又心狠手辣的男人,居然也有人将其视为终身伴侣。不管林若夏是恋慕李海那张脸还是欣赏他的内在,林若秋都只能成全她,某种意义上,她也算求仁得仁了——李海落到如今收场,狂蜂浪蝶再与其无缘,能够风雨同舟不离不弃的,唯独林若夏一人而已,或许她会更加放心守着夫婿了此残生。
    楚镇将剔了刺的鱼肉放到对方碗中,又看着林若秋道:“经此一事,朕觉得宫里实在不宜太过热闹,人多了,心思也就多了。”
    林若秋不解看着他,“陛下的意思是……”
    楚镇面色云淡风轻,“朕想遣散后宫,让她们各回各处,只留咱们一家子便好。”
    李蔷的事着实给皇帝提了个醒,纵使此女对他曾有过一腔爱慕——他也是最后才知道这点,可李氏的所作所为,无不是以爱之名行伤害之事,尤其牵涉到他的儿子们,更令皇帝觉得不可饶恕。宫里断不能再出现第二个李氏,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皇帝也不能冒着险。
    林若秋深知,身为皇后,她本该劝阻皇帝这般近乎儿戏的举动,可不知怎的,她却下意识点了点头,“好。”
    她本就是一个私心过甚的人,自然犯不着扮什么贤惠,就让她陪着皇帝任性这么一回罢——他们或许不是一对贤明的帝后,却是世间最投契的一对夫妻。
    未免李家留在京中坏了皇帝过年的兴致,腊月之初,刑部的人就封锁了李家大宅,继而便如驱逐牛马一般,指挥他们出城门向西行去。
    林耿心疼女儿,亦恋栈女婿权势,本想让林若秋帮忙求求情,亏得王氏提前灌醉了他,才没让他闯进宫来胡闹。
    林若夏倒是不哭不闹,反而规规矩矩地在临行前来宫中谢恩,大约知道途中不会好过,求不求情的另说,至少不能再得罪人。看在她这般懂事的份上,林若秋也就额外开恩,命人加赏了些冬衣银两,不然正赶上飞雪漫天,一行人怕是都得冻死。
    林若夏千恩万谢离去,林若秋知其再与京城无缘,心中固也遂意,唯独林耿这老糊涂时不时的添乱,令她颇为不满,林若秋便抽空对皇帝说了此事。
    楚镇想了想道:“你父亲年纪也颇大了,待明年春时,朕让他告老还乡罢。”
    林若秋忙叩谢圣恩,一块大石终于放下,林家有林从武在朝中卖力就够了,林耿的确也到了快退休的年龄,让他安安分分待在家中反倒更好,总好过他仗着权势在外头作威作福,坏了外戚的名声——没了官职,王氏管教起他来也会更得心应手些。
    剩下的便只有遣散后宫这件事,皇帝当时虽言之凿凿,林若秋却已然可以预见,操作起来定会颇有难度——这些女人本来也不为接近天颜,因着家中期许的缘故才得以进宫,怎舍得就此放手?
    然则出乎林若秋意料的是,她召集众人略微提了两句,就有将近七成的人爽快答应下来,至于剩下的三成,则是因家中经济条件较为窘迫,担心衣食无着,林若秋于是向她们保证,每人离宫之时,都会由尚宫局奉送黄金百两,外加田亩商铺之类的文书若干,定不会令她们冻馁至死,此外,皇帝也广施恩谕:若是愿意另觅终身的,他也会让礼部的郎官帮忙穿针引线,玉成其事,绝无拦阻。
    几道旨意下来,众人喜孜孜的便都答应了。
    林若秋望着骤然间变得热闹非凡的琼华殿——络绎不绝的人流,都是来领抚恤金的——忍不住朝红柳道:“她们就没有半点留恋么?”
    红柳无奈望着天,“娘娘,纵使留下来,她们又能做什么呢?争宠争不过您,还得处处受宫规约束,倒不如出去逍遥快活呢。”
    林若秋一想也是,她可真是当局者迷了,不过这些人里头竟没一个对皇帝抱有痴情,固然也属她们明智,可林若秋想想却觉得楚镇怪可怜的。那么,从此以后,就由她来好好爱他吧,毕竟这宫里就剩他们两个互相扶持了。
    她觉得整颗心都变得充实安稳起来。无论多少风雨,都再也撼动不了他们的缘分。
    安然离宫那日,林若秋亲自到城门去送她,看着她如往昔一般清明澄澈的眼眸,深感岁月对这个女孩子分外优待。不过,像她这样蕙质兰心的生灵,本就不该留在宫中压抑天性的,合该有更好的去处。
    安然用力搂了搂她的肩膀,鼻腔里带着微微哭音,“姐姐,我以后还能进宫看你吗?”又可怜兮兮地望着她,“若是我父亲催逼我嫁人,我就只好到您宫中来躲一躲了。”
    林若秋忍俊不禁,“当然可以,不过我觉得安伯父并非那样的人。”
    况且,别看安然这时候矢志不嫁,再过几年说不定就改变主意了。她毕竟还年轻,还未尝过爱情的甜蜜滋味,这世间的某个角落,或许正有命定之人在静静等候着她。
    安然扁了扁嘴,“嫁人有什么好?我才懒得操持家业呢,只要有吃有喝,闲时来跟姐姐和公主说说话,我就很满足了。”
    林若秋拂去她肩膀上一片落叶,莞尔道:“你当然能见她,将来那孩子的婚事,指不定还得你多多帮忙呢。”
    安然一听便来了精神,她虽不乐意经历生儿育女的辛苦,为别人做媒却是无妨的,当下打包票道:“这个不难,无论公主何时来我府上,我一定恭候。”
    说罢,便使劲朝林若秋挥了挥手,跟着引路的太监去往宫门口停驻的马车——她的行李已先一步运到车上了。
    林若秋看着那女孩子一步三回头地眺望,心中固也依依不舍,却也只能报以微笑,只觉怅然若失。
    这宫里,到底要冷清许多了。
    不知何时,楚镇却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牵着她的手定定道:“朕在这里。”
    林如秋握紧那只微有薄茧的大掌,眉梢渐渐舒展开,“我知道。”
    唯有这个人,是绝不会离她而去的。
    对他而言,她也是一样。
    第220章 姻亲
    众妃去后, 宫中的日子一下子清闲了许多, 于林若秋而言也省事不少。除了琼华殿外, 就只有众太妃、太皇太妃几处需要打理, 年纪大的人多为心平气和,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新鲜花样来, 林若秋除了每月定时送去份例衣食, 连账本子都懒得查了,反正宫里就这么点人, 用度自然减轻不少,犯不着太过啬刻。只要不太闹出格, 她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和她比起来,孩子们就辛苦多了, 顾先生尤其不肯放松。许是经历立太子的余波, 他深感肩上责任重大,若不将几个弟子培育成才, 便有负于天、有负于地。
    楚珹和他姐姐一般心境开朗,自是不将外头的闲言碎语当回事,与之相比, 楚瑛却显得有些消沉——李家闹的那一出,无疑令他的处境愈发尴尬,若皇帝不肯立他, 岂非表明他迁怒于这位长子, 若朝臣们亦如此想, 那楚瑛将来即便做了个闲散王爷, 也不会自在的。
    林若秋深觉李蔷临死之前还给她出了个难题,这令她对李家愈发痛恨。现在想想,她倒不觉得李氏对皇帝有多少情意,也不觉得她是真心疼爱阿瑛——真在意一个人,怎会让人犯难到这种地步?她简直像来报仇的。
    努力平复了胸中怨气,林若秋抽空也对楚瑛缓缓提及此事,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知些事了,就算骗他李蔷得了急病,也瞒不了多久,何况,李氏的骸骨已经下葬,那是人人都瞧在眼里的。
    楚瑛只是哦了一声,便再度沉默下去,他对于生死其实并没有多清晰的认知,除非亲身经历,才会感同身受——对一个童子未免太难了些。
    林若秋努力地向他解释,李蔷那番所作所为究竟意味着什么。她不说李氏的是非,却总得让楚瑛看清这件事对他的利弊,毕竟,这关心到他能否坦然面对今后的前程,而不再被人利用。
    楚瑛睁着两丸黑白分明的眼瞳,定定的看着她,“父皇要立二弟为太子么?”
    林若秋只觉呼吸一滞,她自然没法回答这种问题,只轻柔抚摩着长子的头顶,“阿瑛想做太子么?”
    阿瑛有些局促的踮起足弓,绕内转了个圈,小声道:“李娘娘说过,我是嫡长,注定要做太子的。她还说,当了太子,我就能得到很多好吃好玩的,这天下所有的好东西,全都是我的。”
    林若秋沉默片刻,叹道:“不是这般,当了太子,你肩上的担子也会格外沉重,那可比顾先生交代给你的功课复杂多了,你要面对的不是几张纸,而是大好河山,你承担得了这些么?”
    楚瑛看上去没多少信心,不过他还是小小声答道:“孩儿会努力做好的。”
    林若秋静静地看他半日,终是撒手叹道:“母后命人做了你爱吃的点心,自己去拿吧。”
    楚瑛于是欢呼一声,一拱身钻进小厨房里。
    他其实是个很简单的孩子,些微的快乐就能令他满足,正因如此,才叫人不忍伤害他。
    晚间林若秋便跟皇帝说起此事,“阿瑛和阿珹都已渐渐长大,陛下再不忍决断,也请早做决定为好。待他俩成年之后,总有一个要分封出去的,不然留在宫中互相厮杀么?”
    养孩子可不像养蛊,林若秋固然希望能有一个才智出众的佼佼者登上帝位,可对于一位母亲而言,她只愿自己的孩子们都能平安。
    楚镇的眼中看不出情绪,“你已想好了么?”
    林若秋知道,她此刻说这种话实为犯禁,也违背她一直以来安分随时的准则,可李蔷兀自撕开那层和平的面纱,迫使她将问题摆到眼前来,林若秋也只能迎难而上,她缓缓抚上皇帝手背,沉声道:“明君贤臣,未尝不可。”
    她清楚皇帝更希望一个有魄力有决断的继承人,能实现他踏平北狄的梦想,可对天下臣民而言,太过雄心的君主未必是好事,相反,只要那坐在高座上的人能选贤举能,听得进逆耳忠言,或许这位子将坐得更稳。
    既然命中注定阿瑛生在阿珹前头,那就让阿瑛来坐这江山吧,至于阿珹,他的能干将成为阿瑛最强有力的臂膀,辅佐他治理大周万里山河。
    楚镇沉吟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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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昭二十四年,大公主楚景婳出阁,排场从未有过的阔大,以致京中万人空巷。
    林若秋对于未来女婿并不十分满意,这博望侯卫家祖上并未出过多少名臣,今时亦无建树,除了历代相传的一张好脸,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了。
    楚镇见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只觉得好笑,“又不要你嫁过去,你急什么?再说,别看卫家这一代没出达官显宦,祖上也曾有过帝师呢,又是世代书香,很配得上咱们的女儿。何况,若是那太过位高权重的人家,又怎敢娶一位公主进府?”
    要尚公主,手中必不可能再握有实权,皇帝也正是考虑到这点,才放心让景婳自己挑中卫家。
    “您当我是那样看重门第的人吗?”林若秋哼声道,“我不过是怕婳婳被些牛鬼蛇神骗了去。长得就是一副花花肠子,这样的人能对她好才怪呢。”
    何况,景婳早就对这位卫澹卫二公子分外注意,年年到京郊行宫都能偶然遇上,秋猎也要跟着去。林若秋深觉此人居心不良,花言巧语地把宝贝女儿哄到手,不知今后会怎么样呢!
    楚镇一听却不乐意了,“谁说长得好的就一定花心,你看看朕,朕这些年可曾有负于你么?”
    “那是,像您这样的,几百年里头才能遇上一个呢,您能保证婳婳会有这样的运气?”林若秋伶牙俐齿的道。
    皇帝被她说得眉开眼笑,立刻站到她这边,夫妻俩一同对亲家挑刺,无奈牛不喝水强按头,他二人再怎么齐心,架不住景婳就认死理,最终,还是让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回门那日,林若秋急匆匆地将女儿拉进房里,恨不得剥光衣裳上下查看,生怕她受到婆家虐待。
    景婳嗔道:“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他们怎敢为难女儿?巴结还来不及呢。”
    林若秋察言观色,见她神气红润、嘴角噙笑,可知公婆并不敢放肆,似乎与卫家人也相处得很好。
    可林若秋仍是有些不放心,“那新郎官呢,他有没有欺侮你?”
    “什么新郎官新郎官,人家有名字的,他叫卫澹!”景婳不满地道。
    “别管他什么胃淡肠淡的,他对你好不好?”
    景婳犹豫片刻,眼角泛起娇羞的红,小声对母后道:“他对我挺好的,也是个至诚君子,新婚夜的时候,他连位置都没找着,是我手把手教他的呢。”
    景婳自己也没想到这些,别看卫家个个都长着一副风流俊俏的相貌,家训却实在严格,男子娶亲之前,就连通房都没半个。想到洞房花烛时那人傻乎乎的情状,景婳眼中不禁流露出深深的缱绻来。
    见到这般情景,林若秋心中的大石才终于落地,看来女儿的眼力还是很不错的,能够挑着一个终身相伴的爱侣,这是多么不易的事,她们一家子都该是有福的。
    景婳又抱着母亲的胳膊撒娇撒痴,“您别光问我呀,也说说大弟弟的事,选太子妃选得怎么样了?”
    林若秋摆了摆手,“别提了。”
    无奈景婳的消息实在灵通,“听说东宫新来了一个魏良娣,看来阿瑛已经有主意了?”
    她摇头晃脑的道:“奈何此魏非彼卫,母后才不高兴吧。”
    林若秋拧了拧她鲜妍丰润的脸颊,“数你机灵!”
    她再想不到会是魏家人拔得头筹,当初她跟魏家有多少龃龉,宫里都是知道的,谁知凭空多出这么个儿媳妇,她哪欢喜得起来?尤其这人还不是正正经经殿选选进去的,而是魏家鱼目混珠,充作宫女送入东宫,这才让她得了太子垂青。可见魏家一直有起复之意,这不,就让他们得到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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