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节

作品:《醉卧美人膝

    当皇帝的已经不是疼爱他、无论他闹出什么夭蛾子都给他兜着的亲哥哥了,换成了年轻的侄子,虽也是极亲近的,毕竟与兄长不同。新君待这位亲叔叔还是极亲近客气的,其他人就不好说了。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改变,细细去观察,又变化得几乎没有痕迹,仿佛是一个滑动电阻,一滑二滑,咔,滑到头了现,咋电阻值这么大呢?
    所以,齐王但凡智商大于等于六十,他就得收敛他的少爷脾气。再做霸道总裁?那是不可能的。
    程犀叹道:“变天了,”回过头再说妹妹,“你总不闹件大事不肯休的。”
    程素素堆起一个讨好的笑来,程犀也气不起来,跟着笑了:“好了,人你也看到了,这里什么情形你也看到了。预备回去吧,芳臣该担心了。”
    程素素笑得愈发谄媚了:“那……我回去得跟他说实话,对吧?要说呼延英乱跑……”
    “他肯定担心!你也必须得说实话!”程犀没好气地说,“行啦,我会修书一封给芳臣的。你呀,让他省点心,够累的了。”
    程素素举起手来发誓:“我回去之后再也不乱跑了。”
    程犀狐疑地打量她:“看来不信你也没有办法了,那就这样吧。你真的觉得,魏虏很不好应付?他们强?”
    “我是担心咱们弱。原本心里高高在下,一下两下总被打,没着疼还罢了,一朝被打疼了,怕有许多人要直接跪了。”
    程犀若有所思,缓缓地道:“若真有那一天……”
    齐王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火速再次集结大军。这一出兵,程素素的行程又给耽误了——直接往西去,路又有些堵,往南绕,更堵,往北……那可再也不能冒险了。
    程素素便安心在程犀这里住了小半个月,见识到了齐王军事上的天赋。齐王转变得极快,人还是那个人,兵还是那些兵,也还是靠着人多去跟对方磨,却更灵活了。他不再要求打大规模的、提出来令人眼前一亮的会战,小着打也没关系。大规模的会战对统一的调度、协调要求极高,对上机动性极强的魏兵,那是要吃亏的,尤其在己方士兵素质还没有得到显著提升的时候。
    局部的小战打起来就简单得多,即便集中优势兵力,一次需要调动的人员等等也不必太多。但是多点开花、积少成多,积累起来的战果还是很可观的。
    魏国兵力强是没有错,但是国力不够,人口少,他们损失不起这么多熟练的士兵。齐王麾下目今能接他的班的人还是没有,但是中层的军官在数年的战争中却渐渐历练出一些来,做一场略小些的局部的小仗,难度倒是不大。
    如此零敲碎打,终令对方吃不消了,更兼魏主登基在即,九王子与呼延英只得憋屈得撤兵。太憋屈了,若是痛痛快快一场会战,哪怕输了也有得说道。这钝刀子割肉,这里一刀、那里一刀,不知不觉,人没了!九王子差点没气吐血。
    九王子向慕南朝风华,矛盾的是他手下的兵却是各部里最狠的,将所占城池洗劫一空,九王子不得不遗憾地撤出了占领地——这么零敲碎打的,守城成本太高了,他手里也没有那么多的人。
    齐王这里胜仗不少,虽是小胜,但每个点都有人立了功,不大,终是功劳。更兼“收复失地”之功是显而易见的,点点敌人的首级,都是开心的事情。程犀也忙碌了起来,收复回来的失地,都是他需要经营的内容了。一片祥和之中,程素素收拾了包裹,准备回家。
    就在动身的前夜,齐王那里的庆功宴喝到一半,一骑飞奔而来——西路大败,七万大军溃败。先前也有败绩,可都没有这么惨过,而且是溃败。“溃”就代表着并不是大军全被人灭了,而是有一部战力意志全消!心态崩了,程素素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紧接着,宫中与两府不得不调整策略,给齐王继续放权,让他接管统筹整个北方的防务。程素素说得没错,若是先帝时期,打一开始就是齐王统筹大局了,如今只是拿他当消防员,到不得己时才将整个战场交给他。
    什么也没得说了,齐王拔营,将幕府迁到谢麟所在的中路,以方便统筹全局。这一回路上的安全是有保证了,程素素高高兴兴收拾包袱,没忘记带上哥哥给写的求情的信,一路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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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麟已接到了公文,着手准备迎接齐王,同时也知道了妻子遇到了什么事情。愤怒、担忧淹没了他,发誓等程素素回来之后,绝不会再答应她由着她胡来了,她说什么都不行!
    谢麟下了无数的决心,都在一见面的时候烟消云散了。程素素哭了哭了哭了……
    “吓死我了!我差点再也见不到你了,嘤!”
    泪水浇灭了谢麟所有的决心,怒火化作一缕青烟,飘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回来就好。”
    第218章 重操旧业
    一直以来,谢麟对程素素是十分放心的, 也有过程素素独自出行的事情, 那都没有危险, 此时看妻子哭得梨花带雨, 不由又是后悔又是心疼:“是我大意了。”
    “你是没拗过我。”
    两人争着将错揽到了自己身上, 出行遇险回来之后最大的一个坎儿在“嘤嘤嘤”中过去了。程素素渐渐止了泪, 谢麟取笑道:“六郎英气逼人,竟然也会哭,成花猫了。”
    程素素嗔道:“都是因为你!喵喵的媳妇, 那当然也是喵。”
    “是因为我,是因为我。”谢麟连声说。
    围观群众:原来还可以这样?!
    哭完了,程素素一腔的担心、忧虑也哭出去了不少,摸摸脸, 被泪水打湿再吹干脸皮都紧得难受了。沐浴之后才觉得恢复了精神, 谢麟捏着梳子,慢慢地梳理着掌中秀发,一点一点给她盘上, 柔顺的青丝在指间如意弯转心也安定了下来。
    该交代的的事情还是要交代的, 尤其是在齐王面前一通吼, 被吼的那些人, 马上就要跟着齐王一道过来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若有个什么记恨的、使绊子的, 也得让谢麟心里先有个数。
    程素素从镜子里看他:“我好像还惹了另一堆麻烦。”
    再多再大的麻烦, 也不会比老婆去看大舅子半路遇到敌国高级将领差点回不来严重了!谢麟安慰妻子:“能有什么麻烦呢?能大过齐王吗?”齐王现在都得老老实实的, 何况其他人?
    “那倒没有。”
    将一枚金钗簪入发鬓,谢麟随意地道:“那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程素素小声将在齐王幕府里吼人的事儿给说了:“这样也行?”
    “他们还有脸记恨?”谢麟诧异地问,“就算记恨又怎样?会记恨的人,必是心智不如人,这样的人是难成大器的,一堆苍蝇嗡嗡,也不能叫人有什么损失。”
    哦哦哦,你这样说就好了。
    小青也洗换一新,使一张红漆托盘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并四色小菜进来。谢麟往程素素对面一坐,托着腮看她吃面。程素素不好意思了起来:“怎么只有一碗的?”
    谢麟道:“我不饿的。”
    程素素低下头,挑了一筷子面:“来嘛~”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完了面,热汤下肚,浑身舒服,程素素又原地复活了。念在才忏悔的份儿上,她很斯文地挽着谢麟的胳膊:“齐王要移幕府过来,你忙坏了吧?”
    “都是做惯了的事情,有什么好忙的?”温香软玉在侧,谢麟有些飘飘然,轻描淡写地,“他们跟了我这么久,若是事事都要我来操心,要他们何用?趁早换人了。”言语间很有几分,呃,指挥若定的神气。
    程素素闷笑不已,却将抱着他胳膊的手又收紧了些。谢麟眼中透出怜惜,轻拍她的手背,低声道:“瞧,没什么大不了的。”程素素只管腻在他身上,也不再检讨,只是紧紧地挨着:“大哥给你写了一封信了,不管写了什么,都不许凶我。”
    “好好好。”谢麟一叠声的答应了,程素素唤小青取了信来,靠着谢麟,将额头抵在他肩上,一副想知道又不敢看的模样。
    谢麟轻笑着,单手抖开了信,拣程犀为妹妹说情的地方念了:“瞧,没什么大不了的。”
    程犀的信写得很详尽,谢麟从中看出了程犀的担忧,对两国的情势,对国内文臣武将的关系。又有“党争”,说“党争”未免严重了一点,还没到那个程度,但是不可否认的,各派系之间也有些纠葛。这些问题缠绕到一起,理所当然地会对前线产生巨大的影响。程犀的意思,无论怎么斗,他与谢麟都是直对着魏国的安抚使,万不能让这股内斗的风气在他们的辖区、在他们办事的时候“发扬光大”。
    说到两国交锋就难免要再说到程素素,程犀将程素素的意思,又按自己的理解阐述了一番,虽然有点奇怪妹妹怎么说得那么准,现在看来是说中了,那就得准备了。
    信里还提到了连山同学,程犀本以为自己能看着他的,如今被齐王带了过去,就请谢麟帮忙盯着点。程犀与连山谈过了,无论连山的父亲有过怎么倒霉的经历,连山这个青年还是可以的,又在魏国生活过,目前算是比较紧缺的专业人才。
    谢麟将信看完,心里点头,大舅子依旧是个周到又耐心的人。身上挂着老婆,谢麟心情大好,饶是齐王幕王即将搬迁过来,他的公务其实非常繁忙,仍然挤出了一个下午陪程素素。下午过去了就是天黑,天黑还办什么公呢?明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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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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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萧瑟秋风之中,谢麟感受到了鸟语花香。轻手轻脚地掀起被子,转身再将被子给程素素严严实实地盖好。程素素闭着眼睛摸到他的手,谢麟笑道:“我去应承完了公务就回来。再不去,江先生该骂人了。”
    “那你带上石先生,”程素素懒洋洋地说,“那是个护身符,有在他,江先生可斯文了。”
    谢麟笑出声,俯下身在她额角亲了一记:“累坏了吧?再歇一阵儿。”
    “嗯。去吧。”
    谢麟步履轻快地去了前衙,江先生已经在团团转了,石先生倒是很镇定地在喝茶,谢守清等三位弟子与高据也都早早地来了。转了第三十七圈的时候,江先生看到了他那位不务正业的老板!深呼吸,深呼吸,江先生匆匆一礼:“东翁。”
    谢麟和气地笑道:“二位先生好早,里面请。”
    江先生边走边说:“东翁,时间不等人。在下知道东翁与娘子伉俪情深,分别这么久当然有话要说……”
    谢麟从来不计较江先生的礼貌问题,只说:“昨天我与娘子谈过啦,哦,至于齐王幕府那里的事,以及种种事务,道灵给我写了一封信。”
    江先生忙问:“究竟如何了?”
    谢麟上首坐下,示意他们都坐,才说:“娘子路上遇到了呼延英,这个你们都知道了吧?”
    “是。”
    “她对呼延英说自己是游氏之女、江氏之媳,与呼延英做了个交易……”谢麟娓娓道来,他口才又好、文采又佳,将程素素这一个多月来的经历讲得跌宕起伏,情节波折扣人心弦,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恨不得马上见到主人公表达一下自己的敬意。
    就在此时,只听谢麟叹道:“是我没有护好她,叫她受这份惊吓。她受了惊正在歇息,等她歇息好了,你有什么话再同她讲嘛。”
    东翁/老师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好骗啦?娘子/师母是这么容易受惊的人吗?她老人家是将一窝杀官冒名的匪类连锅端的主儿啊!
    然而谢麟感觉良好,很自然地忽略了这些人的疑问,转而就程犀提到的问题与众人商讨:“文武不睦并非国家之福,无论前面有什么芥蒂,到了这里都要打住。即便他们挑衅,也要约束住了学生们不可与之争执。”
    江先生插言道:“这话要东翁对下面的知府知县与府学县学里的教谕等说明白。”
    谢麟点点头,又说起了诸如调配等等,待这些议完,方提到了连山:“娘子路上巧遇到了先前连将军的儿子,捡了回来。”
    【又是她!】众人的心声大得几乎要冒出来了。
    江先生努力绷着:“连将军也是运气不好,看如今这情势,就算叫他准备好了,也是阵亡的命。”
    米铮悄悄地翻了个白眼,心道,您这是夸他呀,还是骂他?
    待一切议完,也到了升衙的时候了,谢麟带着商讨完毕的议题去见正式的属官,留下一群好奇心爆了表的中青年男子。江先生是很想去见程素素的,当他们这是围观群众记性不好吗?!可是老板被老板娘吃得死死的,他们也只好等着。
    还是江先生仗着老资历,在第二天请出了程素素:“还有些细节需要请教娘子,总是东翁来回会话,既费时又费事。”谢麟才同意了让程素素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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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面的地点在谢麟的书房。
    西路才溃败,程素素很讲究地没有穿大红大绿的艳色衣服,一身藕色衣裙滚着雪白的毛边儿,毛茸茸的围领抵着弧度优美的下巴,妆也是淡淡的,脸上的表情柔和极了。江先生等人还没见礼,谢麟已经起身迎出去了:“今天心情如何?”
    “看到你。”
    “下半句呢?”谢麟轻声问。
    “就分看到你和看不到你两种。”
    擦!江先生牙都要酸倒了!
    好在老板夫妇两个很照顾他们这些人的情绪,交谈两句便坐下来开始正题。江先生算是发现了,他是不用操心这两口子感情问题的,先前他还担心呢,大舅子遇到点事,老婆就着急忙慌的非要往危险的地方去,还真遇到危险了。你说气人不气人?江先生甚至打好了腹稿,要怎么劝一劝谢麟不要生气——你老婆就是这样遇事偏要上的人啊,不是这样的人,她能帮你办那么多大事吗?凡事有利就有弊,你……
    你什么呀?人家夫妻二人如胶似漆的,一个就算惹了天大的麻烦,另一个乐意给她善后。
    江先生没想到的是,他还是低估了老板娘。
    谢麟先碰碰茶盏试温才将茶递给程素素,顺手还给她将袖子理了。然后才说:“江先生他们还有些事要向你请教哩,你慢慢说,不愿意回想的就不去想,往后与魏虏有的是交手的机会,也不是很在意这些线索。”
    程素素软软地:“好。”答完了谢麟,客气地对江先生道:“先生请问。”
    江先生腹诽太多,险些没想起来自己要问什么:“那什么,哦,桂圆?”
    程素素道:“当然是有这个人的。”
    江先生道:“密探当然是要机密,想来娘子到了齐王幕府,无论是对齐王还是程公,都是要讲的,旁听者恐怕也是有的,这再派人就不大相宜了吧?”他是硬搜了个题目来,目的还是要见一见程素素,如今人见到了,就胡乱问一问了。
    程素素道:“不错,当然不会有什么桂圆去啦,就让呼延英等不到人好了。”
    石先生见江先生问得问题太浅,岔了一句:“齐王取胜,似与娘子先时进言有关?”
    程素素谦虚地道:“我不过是当时生气说了几句,这些军事上的事情我也半懂不懂的,大约还是齐王自己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