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节

作品:《玻璃唇

    方璃想想,  “大后天的票。”
    “不会再回来了?”
    “嗯, 直接从那里出发。”
    “我去送你。”陆思思叹口气, 其实还有话要说,但又咽回去, 最后说:“我走了。”
    “一路小心。”
    方璃冲她摇摇手, 见车消失在路口, 转身走进巷子。
    门口积雪未化, 浅浅地堆了一层, 她太阳穴突突突乱跳,不安又混乱,头脑发热。
    哥要结婚了……
    结婚了……
    她停在那扇生锈的院门前,心里堵塞,伸手在包里掏着钥匙, 翻了许久, 却怎么都找不到。方璃唇角绷紧, 忽然就不想找了。双手捂住额头,佝偻着瘦弱的背脊,头顶贴在冰凉的门上。
    她低下头,地上还有未融化的积雪,看了一会,瞳孔骤然放大,瞥见那雪中,有两只肮脏硕大的脚印。
    男人个子很高,鞋子就像两只小船,方璃不会认错。那脚印很深,一片鞋底的污痕,十分鲜明。
    方璃似乎能想得出来那个画面。
    他穿着那件穿了好多年的旧大衣,短发上落了雪花,久久地、默默地停在这扇门前。或许他敲了门,也或许他伸出手,却迟迟地没有落下。
    但是这些好像也不重要了,最终,他都没有等来她的回音。
    ……
    方璃抱着头冷静了一会,仔细地翻出钥匙,打开院门。
    他要结婚了……
    冷风吹得她头皮发痒,方璃沉默许久,似乎才慢慢地从“结婚”这两个字跳脱出来,顺着往下想。
    ——他跟谁结婚?
    相亲来的?还是怎么认识的?
    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脱掉雪地靴,坐在画架前的椅子上,两只脚也缩回椅子上,像一只取暖的小兽,抱紧膝盖,默默地想。
    屋内的空气一点点被压缩、抽空,她胸口发痛,感觉到一种难忍的窒息。
    拿起旁边的一支画笔,攥得很紧。
    【三天后,海天大酒店。】
    方璃还能回想起这条短信,她往上移了移,看见机票的信息。一月七日,ho1291,19:00起飞。
    刚刚好就是三天后。
    她垂下脑袋,肩膀无力地耸动。
    *
    这两天,方璃画画停了停。她疯狂地补习俄语,家里到处都是俄语书和习题,电脑里放着听力,听着那些有些涩的语言,更是感觉躁动难忍。
    次日,又开始下雪,窗外白茫茫一片。
    她逼着自己去学习,却咬着笔杆做不进任何习题,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学习到一半,听见有细微的脚步声,她更像是发疯般冲出屋门,停在院子门口。
    哥似乎就站在外面。
    方璃指间触摸着那扇门,却迟迟不敢打开。她甚至都不敢从门缝中瞄去一眼。
    她不敢动摇自己。
    七年,比她过去预料的还要多上三年。
    就算念完…她也需要四处采风,捕捉灵感,丰富阅历。画画是一辈子的事情,也是需要做一辈子的事情。
    她真的不愿放弃啊,那是她的梦啊。
    可是,他就在外面。
    她听见积雪被踩踏的声音,细碎柔软的声响,像是踩在她心房上;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声,沉闷的,均匀的,有微微的热气;她也能闻到寒风里他身上的味道,他过得不好,浓烈的酒味、烟草味,还有一股悲伤的味道。
    方璃的心都被揉碎了。
    她感觉自己神经出现了问题,或者出现幻听。她不敢开门,害怕他在,又害怕他不在。
    第一天,第二天……方璃都没有踏出院门一步,她比过去爱惜自己不少,冰箱里屯了很多的蔬菜、面包和牛奶。她依赖着这些食物过活,学习、做题。
    傍晚,方璃大口喝着牛奶,搓搓冻得冰冷的手,翻开俄文书。
    翻了几页,她盯着那些扭曲的字母,忽然头痛无比。那种无力感从头顶漫到脚尖,下一本,再下一本。
    她看不进去,心里抽痛。
    最后,她翻到了一本诗集。
    很熟悉的一首诗,方璃以前读过它的英文版,她手指停了停,一行行看去。
    其中一段翻译过来就是:
    我曾经默默无语、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
    另一个人也会像我一样地爱你。
    ……
    她没法给他想要的生活。
    那样的生活对她而言是一件恐慌的事情,看着梦想远走,日益肥胖,容颜变老。
    可是让哥等待不能生育的自己,太过残忍。
    她不能。方璃想。
    第三天,她的幻听消失了。她再没有听见轻微的脚步声,也没有听见雪花被踩踏的声音,世界彻底安静下来。她躺在床上,两只手摁住耳朵,望向麻布窗帘透过的疏淡天光。
    原来……那些脚步声真的存在。
    吴小俊的短信也没有再发了。
    她知道,他要结婚了。
    她虽然不知道那位新娘是谁,但她知道,哥是一个把家庭放在首位的男人。
    新娘会很幸福的。
    快到上午,许教授的电话打了过来,提醒她要带好行李,退租时检查一遍贵重物品。方璃放下电话,这才惊觉自己居然还没有收拾行李。
    她从床上跳下来,开始收拾一些生活必需品。油画作品基本都拿到画廊寄卖,东西其实很少,大部分都留在过去的那个家里。
    一想到那个家,心底便一阵抽痛。
    他们会住进去么?
    ……会睡在那一张床上么?
    她忽然狠狠地踹了一脚行李箱。
    中午,所有东西收拾好,平房恢复它过去的陈旧黯淡,方璃回头看了看这个栖身两月的地方,把钥匙交还给房东,拿回押金。
    陆思思过来送她,汽车停在巷子外,方璃放好行李,坐进副驾驶。
    机场在市郊,离这里约有两个小时,路上略堵,但她们时间充裕,倒也不急。
    “真就这么走了?”陆思思有些感伤地问。
    方璃嗯了一声,心情沉郁,但还是露出一个笑,“不走不行,我自己学语言过不了。”
    陆思思攥紧方向盘,欲言又止。
    方璃知道她要说什么,并不想回复,头倚着车座,望向窗外的风景。她已经伤害过哥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
    既然选择了路,跪着也要走下去。
    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窗外景色飞逝,马路上积雪未化,全是碾过的车痕,一道道污迹;冬青树上的雪团倒很干净,似乎戴着一顶顶白色帽子。
    “思思。”她忽然想起什么,往前面看了看,脸色一白:“咱一会能拐弯吗?”
    “拐什么弯,这里单行线。”
    “啊?”方璃眉心蹙起,嘴唇翕动,“不能拐吗?”
    “怎么了?”
    已经来不及了。
    方璃已经闻到空气里淡淡的海腥味,道路宽阔笔直,海天大酒店就在眼前。
    她看见了。
    酒店奢华高端,三栋金色高楼围绕着中间的瑰丽喷泉,此刻,喷泉水柱交织变换,阳光映射出璀璨的光泽。门口一排喜气洋洋的豪车,新人的名字和合照摆在旋转门最前面。
    方璃并没有看,她攥紧拳头,逼迫着自己错开视线。
    她一眼都不想看。
    陆思思却看见了,猛踩一脚刹车,方璃重重靠向椅背。
    “卧槽,我不会看错了吧!?”陆思思揉着眼睛。
    方璃垂着头,以为她说哥在这里结婚的事。喉咙梗塞,道:“思思,算了。我要迟到了。”
    “他们俩怎么能结婚?!”陆思思震惊无比,眉头拧紧:“他们怎么可能结婚啊,璃璃你看看!”
    “——是唐可盈!”
    方璃一顿,见她神色有异,听见这个名字,更是触电般转过头去。
    她张开嘴巴,惊诧地望着。
    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