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作品:《七零年代文工团》 蒋珂站起来去收拾自己的包,“好啊,我也不想自己走。”
“你早说啊。”蒋卓撂下手里的碎花门布帘,“让吴正来送你就是了。”
蒋珂拿着包去装衣服,“你别再瞎掺合了啊。”
蒋卓没回她的话,躺在床上一直没出声的蒋奶奶,这又问蒋珂,“卓儿领导介绍的小伙子,听说很有出息,在读什么研究生,你也看不上?”
蒋珂提起这话还是和往常提起其他相亲对象一样,平平淡淡地回蒋奶奶的话,“人挺好的,但我没什么感觉,怕耽误人家。”
蒋奶奶无语,闷了好几口气还是忍不住问她:“可儿,你奶奶和你妈都老了,就听不懂你说的话。什么叫没有感觉,你说说你要什么样的感觉?”
蒋珂一本正经地回蒋奶奶,“就是看了就想跟他一起过日子的感觉。”
蒋奶奶冷笑一声,“这样吧,你去大街上拿眼扫,看看谁有想跟他一起过日子的感觉,你就把他拽回来。过日子还要看了有感觉,我是头一回听说。就算有感觉,那感觉也得是处出来的感觉,能看出什么?你连处都不跟人处,哪来的感觉?”
蒋珂笑着,拿蒋奶奶开玩笑,“奶奶您懂得还真多。”
蒋奶奶被她气得说不出话。
蒋珂在这事上习惯跟李佩雯和蒋奶奶糊弄,糊弄过去了,也不想反复再提。
晚上洗漱完还是和蒋奶奶挤在南边那间屋里睡觉,还是那张小床,反正她个子也没长多少,睡起来还是以前那样。
躺到床上后她就没有困意,总是想起饭店里看到的那个人。快五年了,不知道为什么又遇到。内心里维持了一晚上的平静,在蒋卓说吉普车的时候跟到了胡同口的时候,又微微起了波澜。
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就忘干净了,也早就放下了。结果在此刻,在知道他又回来以后,又不自觉想起自己被分手的那段时间,每一个细节都从记忆里浮出来,异常明晰。她那时候基本没说过什么,但她是恨安卜的。恨他在她不想谈恋爱的时候追她,在她愿意死心塌地跟着他想跟他结婚的时候又抛弃她。她是说过如果舞蹈和他之间要选择,她会毫不犹豫选择舞蹈。可是,在没有任何相处和感情基础时期说的话,能当真么?她后来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不管怎么样,都会跟他结婚。哪怕有坎坷有困难,也愿意跟他一起克服困难。可他呢,说放弃就放弃了,从来没考虑过她的感受。
想不起别的,蒋珂睁着眼睛看着乌黑的房顶,想的都是那段时间自己经历的痛苦。在没看到安卜之前,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过这些了。哪怕控制不住时想到他,想起的都是在一起时候最美好的时刻,觉得自己的青春没白活一场,至少有很多怦然心动回忆。
蒋珂想到这些就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她巨讨厌失眠的感觉,像一口气堵在胸口,身体的疲劳会导致神经一点点绷紧,那一口气喘不顺就感觉要死过去。
实在睡不着她便不再强迫自己躺着,从床上坐起身子来,捂住脸缓了一会。然后她在床上又静坐了片刻,才慢慢平静下来。
平静下来也还是睡不着,她便披了件外套出了房间,出了西屋,到院子里来回踱步走了一气。然后她还是没忍住,打开院门在黑漆漆的夜晚独自出了院子,像孤魂野鬼一样往胡同口走。走到胡同口,果然就看到了那辆停在路边的白色吉普车。
看到吉普车后蒋珂就没再往前走,她停住步子,站在原地,吹着秋夜的凉风,心又慢慢平静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看,可能是不甘心,可能还是想明确要个说法,为自己曾经付出过的感情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可她平静以后,又理智地意识到过去的事情其实没必要再说清楚。
不管谁对谁错,都没了再去追究的必要,因为早就是过去的事了。
平静下来后,蒋珂这就不想再站着,要转了身子再往回去,回去尝试继续睡觉。也就是这时,吉普车的门开了。
蒋珂身子没能转得过去,便看着安卜关上车门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夜已经很深,周围安静得过分。
蒋珂站着没有动,在月光下有如浑身洒了一层淡银粉。安卜走到离她还有三步的距离时,便站在原地没再往前走。他不敢再往前走,就那么站着,好半晌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可儿……”
蒋珂还是站着不动,看起来要比他平静得多,问了他一句:“回来了?”
安卜闷闷气,“早就回来了,一直在深圳。”
“哦。”蒋珂应一声,然后便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切都变了,她和安卜已经不是以前的彼此了。蒋珂想,最熟悉的陌生人,是这种感觉?
蒋珂没有什么再想说的,便跟他说一句,“回去睡觉吧。”
说完她转身往回走,在走了两步之后,又听他在后面叫了她一声,“可儿……”
蒋珂停住步子,深呼吸一下回过身,然后看着他认真道:“我不想知道你这些年在外面过什么样的日子,也不想跟你叙旧,更不想跟你做朋友,我是个很记仇的人。还有,我已经有对象了,你晚上的时候应该都看到了。他对我很好,疼我宠我又尊重我。所以,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今天晚上这样的行为,也不要再有了。”
第96章
蒋珂说完后又轻抿了一口气,低声道一句:“回去吧, 给彼此留个好印象, 别弄得太难看了。”
当年安卜走后,蒋珂经历了怎样一段时期, 施纤纤和昌杰明一直没告诉他,他也不敢打听多问, 一直自欺欺人觉得蒋珂没有了他这个阻碍之后, 会过得很好,以此来缓解内心的愧疚。
他一方面对自己的行为有愧疚, 一方面承受着了断的痛苦, 还有一方面是不自信, 想着自己的愧疚可能都是多余的, 估计蒋珂想要的结果就是这样的——回北京进总政, 不需要再为他们感情的事分心烦恼。她会走到自己想要的最高点, 而再找一个好对象,那更是轻而易举一顺手的事情。
而他,只能是她生命里的一名普通过客, 成不了陪伴她走向未来的另一半。
当年死皮赖脸地追她,进入她的生活,但他一直觉得自己没有真的在她的生活里扎下根来。她的未来里好像一直没有他, 所以他慢慢地变得畏手畏脚,也不敢再奢望太多。
一直退步让步到, 想着只要她好就够了吧。
也就之前昌杰明去深圳出差, 喝多了酒, 才跟他提起当年的事情。说完后第二天醒了酒,昌杰明自己都忘了自己说过什么。除了说了蒋珂那段时间的状态,还说了一句,“小同志伤得很重,是我们都没料到的,我们都估错了,她对你的感情比我们想象得要深得多。我和纤纤一直觉得,她可能没办法忘了你重新开始。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听昌杰明说完这些话之后,安卜也没有立即甩开脸皮再做什么。他不敢找蒋珂,怕她已经找到比他更好的早结婚了,连娃都有了,更怕她一直没找还单着。还有他知道的,自己一旦见了蒋珂,怕是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当年不告而别,也是知道自己见了她就不可能分得开。而他当时也已经想透了,不想再让她做选择,为他耗费不必要的心思和时间,让他在她的生活里变得越来越不值钱。
在文工团那么几年,算是他没脸没皮占据了她的生活和时间吧。当时眼见着都要两地分开了,几年没个准,如果不分,那更是耽误她。掰扯不清,就以逃避的方式不想掰扯了。不用蒋珂去为难去做选择,甚至花大把的时间去等他。在那样的关系里,他只能是累赘。
今天他来北京,在饭店里见了蒋珂,也正如他自己所料想过的,只要见到她,他就会变得行为没有章法。和谈事情的人吃完饭以后,他就开车去找了两家电影院,在其中一家的门口正好看到了方顺和蒋卓出来,便停了车在那等着。他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但后来是等到了。
他看到蒋珂出电影院,和一个男人拉扯几下,然后上了那个男人的自行车,他便跟着。他看到了蒋珂有转头看向他的车,但是他不知道蒋珂有没有看到自己。在跟丢了之后,他便直接去到蒋珂家的胡同口远些的地方停车等着,心里有紧张有焦虑,害怕蒋珂不会回这个家,又怕她回的就是这个家,极其矛盾。
后来事实证明,蒋珂没有结婚,那个男人送她回的就是这条胡同。他远远看到那辆自行车,便不自觉把车又往胡同口开了开,再停下来。等了一气,那个男人果然自己骑了自行车又回来了。但是没出胡同,折回头去不知道又干了什么,然后才骑了车出来走人。走前往他的车看了好几眼,大概是感觉出他的不正常了。
那个男人骑车走掉以后,他就在胡同口等着,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等到月亮高升,夜幕垂地,连低微的鸡鸣狗吠声都能听到。在接近半夜两点的时候,他看到了从胡同里出来的蒋珂。
看到她的那一刻,就有些不管不顾了,下了车往她面前去,有很多话想说,可最终只叫出了一声“可儿”。
现在看她转了身要走,好像说完了想对他说的话,就此郑重告别,安卜终于把剩下的三步跨了过去,拽住她的胳膊,低声跟她说了一句:“既然来了,给我个道歉的机会。”
蒋珂停住步子,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静默片刻,背着他开口:“没有必要,都过去了。你别再做今天这样的事就行了,会打扰到我的生活。”
吴正和蒋卓都注意到了,只是还没正经当回事。就此打住,不要再互相影响是最好的。
安卜看她平静而态度坚决,又想起电影院门口和胡同口,那个骑自行车的男人拉她的手腕。他心想,大概是真的怕他影响到她现在的感情和生活,所以才会来跟他说明白。他现在和以前也不一样了,比年轻的时候收敛了许多,不再那么随心所欲,又因为做生意的缘故,做起事来总是不自觉先期考虑很多。年轻的时候,多半还是让冲动左右的。
蒋珂说完话没等他再反应,便往胡同里回去了。
安卜没有追上去,站在原地看她走远。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和立场追上去,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只能咽下自己想说的所有话,默默地再回到车里。
在外面这么多年,他那时候因为分手而染上的烟瘾已经戒掉了,但现在又莫名想抽一口。翻了一通发现车里没有烟,便放空了身体里的力气,仰靠在椅背上,面目呆滞。
***
蒋珂回去后打开西屋门的时候吵醒了蒋卓,蒋卓伸头问了她一句:“姐你干什么去了?”
她敷衍一句“上厕所去了”,便回到房间里躺下继续睡觉。这会儿心里舒服多了,闭了闭眼睛,没再继续失眠,而是安稳睡到了天微微亮。
到了点,她被蒋卓叫醒,起来后便麻利地洗漱吃饭。吃完饭拿上包,坐上蒋卓的旧自行车让他送自己去团里。
自行车走到胡同口,那辆白色吉普车已经不在了,蒋卓还在她前面嘀咕,说:“吴正挺好的,姐你好好考虑考虑,知道吧?”
蒋珂干脆地应蒋卓的话,“好的,我会好好考虑。”
蒋卓回头看看她,懒得跟她说话了。听起来特别诚心实意的话,其实都是敷衍之词。就像她当初去团里报到,答应他找到合适的就定下来,结果一拖就拖了这么多年。
蒋卓不再跟她说这个,迎着朝阳骑着车,带蒋珂路过天安门,把她送去团里。
蒋珂现在在团里住的是单人宿舍,一张床一排柜子,脸盆架子写字台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比和别人一起住要清净自在。全部都是她自己的东西,时间也全部都由自己安排。
歌舞团的生活,不管在哪里,大约都是差不多的,练舞学习表演,有时再开开会,就是全部生活了。
蒋珂回到宿舍放下皮包,把东西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去练功房。
因为八一中秋和国庆都过去了,余下的时间表演就不会很多,相对来说也是一年里比较轻松的时刻。蒋珂这时候也不像以前那么拼命分秒必争,每天的训练时长和强度达到以后,她都会适当休息,找点事别的事做做消遣一下。
到了团里她就安心了,也觉得很清净。每次回家总还要时不时听家里人唠叨两句结婚的事,只有在团里没有人说这个事。因为大家知道她没心思谈对象,给她介绍几回之后就不管她了。在舞蹈队跳舞,又是台柱子,想保持身材,不想把精力和时间浪费在家庭上,其实是可以理解的,这种行为没那么出格,毕竟所有的荣耀都是要付出的,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随随便便的成功。
蒋珂自然当回到团里就能清净一段时间,等她清净够了,再打起精神回家面对那些琐事,和以往一样。但这次并没有和以往一样,她回到团里没几天之后,突然有人来找她,也没报名姓,只给她传话的人打趣她,跟她说:“谈对象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还偷偷摸摸的。是不是等到打恋爱报告的时候,才准备让我们知道?”
说到谈对象那肯定就是男的了,蒋珂忙解释了两句,说自己没有谈恋爱,然后忙往大门上去。
她不知道是谁来找她,到大门前一看被拦在外头的是吴正。他正在自行车旁边站着,看到她出来,表情一亮,笑着叫了她一声:“可儿姐。”
蒋珂本来还觉得他这找到团里的行为有点冒失,但听到这句“可儿姐”又松了神经。她出了大门去,到他面前问他:“你来干什么啊?”
吴正伸手搭上自行车,“我今天放假,现在你们应该也没事了吧,所以就想来找你,问你想不想出去玩。”
蒋珂朝他笑笑,“我不想出去玩啊,我还忙的,你找别人玩吧,你同学之类的。”
吴正知道她会拒绝,也不失望,大概也知道过分死皮赖脸会引起她的反感。毕竟她不是年轻的小姑娘,哄一哄骗一骗就好了,所以他又说:“那你什么时候不忙,我再来找你。”
蒋珂还是笑笑,“会一直都很忙的。”
吴正表情不变,看着她,“我不信。”
蒋珂低下头来笑笑,然后看向他,“那我先回去了。”
吴正没有强留她,也没有赖着非要带她出去。在蒋珂回去后,他自己长长呼口气,骑上自行车准备离开。然后在骑上自行车走起来之后,他转头之际又看到了那辆白色的吉普车。他对这样车的出现感到心底发毛,在自行车上没下来,但目光一直追着那辆车。
那辆车原本是停在不远处的,在他骑了自行车开始走以后,那车也走了起来。然后他这回没再无视,骑着自行车跟上那辆车,并且试图与它并齐。
这样大概并在车边追了有两三里地的路程,吉普车突然停了下来。他便也在这时猛捏刹车,停下自行车在车边,微微喘着粗气。
然后吉普车的车窗摇了下来,两个男人的视线隔窗对上……
第97章
吴正停在吉普车边, 手扶自行车龙头微微弓着腰喘气, 先开口问安卜,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
安卜看着他,回他一句,“她没告诉你吗?”
吴正就他嘴里的“她”想了一下, 想着他说的应该是蒋珂。听他这语气, 那是认识了?
他气息有些平缓下来了, 看着安卜,“要不找地儿下来说?”
安卜看看车窗外的这个人, 觉得他俩要是坐到一起说话那也真是稀奇事。一个前对象,一个现对象,到一起能说什么?但安卜没有拒绝吴正的要求, 他找人少的地方停下车来。但是他也没有下车, 而是让吴正停好自行车到车上来说话。
吴正对他的身份还有些疑虑, 但想想这光天化日的, 他又是个男人,怕什么?因此疑虑打消得也快,打消后就去打开车门往副驾上坐着。
这年头光景, 能开得起车的肯定都不会太简单,吴正微微敛着些, 但并不让自己看起来拘谨。
安卜坐在驾驶座上没有看他,十分随意地就开口问他:“你要跟我说什么?”
吴正倒是看着他, 觉得他极为内敛沉稳, 并不与那些家里有钱胡混的二流子是同类。觉出他是个正经人心里也就踏实了一点, 吴正便直接问他:“你认识可儿姐?”
安卜本来对于和他谈话没多大兴趣,想着他大概是看出他对他的对象图谋不轨,所以想上来警告一下。但在听到这句“可儿姐”的时候,他便不自觉集中起了精神,转头看向吴正,嘴里疑问着重复一遍,“可儿姐?”
两个谈恋爱的人,北京这里时兴男方管女方叫姐了?就是大十岁,叫姐也不合适吧?
吴正对于安卜的疑问也是不明所以,但还是顺话说:“她比我大三岁,所以我叫她可儿姐,怎么了?”
“没什么。”安卜敷衍他一句,“你看起来比她年长。”
吴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