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虐的阳光和绸黑的衣料,让那个人的肌肤像是白得发光一样,却给人一种冷凉的感觉。
    谢刹没有出声,只是一眨不眨看着那个人的侧脸。
    远远的像是美好得在发光一样的人,只看得清玫瑰色的唇角轻轻扬起的弧度,像是在笑。
    温雅又轻慢的样子,漫不经心,高高在上。
    让谢刹不能出声的,是那个人手中雪亮细长的剑,还有随着他走动,剑和脚下滴落的血。
    一地的鲜血,从外面一直蔓延到宫殿之中,又在阳光下慢慢消融。
    此起彼伏的惊叫声让发白的梦境中断。
    谢刹睁开眼,发现他仍旧站在宫殿外,只是天上的云像是突然遮住了阳光,世界一黑。
    这才意识到之前的视野不真实如梦魇。
    和梦里不一样,所有人都醒着,警觉地看着远处惊叫传来的地方。
    “陛下后退,吾等这就前去查看。”
    毫无意外,又是一起命案。
    和之前不同的是,之前四起案件都是夜晚发生,每日只有一起,但今天却发生在白天,正午时分。
    谢刹明白后,想到之前白日发梦一样的幻觉,立刻往回走。
    寝宫的床上没有虞星之。
    “星之,星之!你们有没有看到星之去了哪里?不是命你们守在这里吗?为什么人不见了你们不知道?”
    “陛下。”
    在谢刹冷静的发疯一样的询问中,一个温和的嗓音疑惑地响起。
    谢刹一顿,像是忽然失去了力气,向着声音的来处看去。
    虞星之散着的头发还在滴水,穿着洁白的浴衣,神情温雅亲切,水蓝色的眼眸关切地注视着他:“发生了什么?好像听到了叫声。”
    谢刹走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你去了哪里?我醒来没有看见你。”
    虞星之好脾气地看着他,眸光矜持含蓄:“刚刚起来有些热,所以去洗了澡。嗯,陛下怎么了?”
    旁边的侍从便解释道:“外头突然又发生了命案,陛下看到大人不在,太过担心您了。”
    虞星之的眼眸微敛看着谢刹,似有若无的朦胧的温柔:“是我的错,以后会一直让陛下看见的。”
    谢刹却觉得有些冷。
    昨夜命案发生的时候,星之短暂的失踪过。
    现在命案发生的时候,星之不在他身边,他在如梦如幻的状态里看见了疑似星之的凶手,清醒之后星之在洗澡。
    “全都出去。”年轻的陛下忽然命令。
    所有人面面相觑。
    “朕让你们全都出去!听不到吗?”
    向来就算震怒也轻声低语的陛下,忽然高声发火,没有人不感到畏惧。
    但同时也很理解,宫廷之中白日便又凶案发生,实在是太可怕了,陛下为此不安才是正常的。
    在只剩下谢刹和虞星之的寝宫内,谢刹清隽安静的面容一眨不眨注视着虞星之,手指仔细地抚摸他的眉眼,侧脸的线条,到柔软的唇角,到纤细脆弱雪白的颈项,手指放在那脉搏极其微弱的地方。
    虞星之并不闪躲,水蓝色的眼眸仍旧毫不设防都注视着他,温柔得像是接受谢刹任何的一切,玫瑰一样的唇角也自然无害的微张。
    “陛下……”
    “星之是吸血鬼吗?”谢刹轻轻地问道,清隽安静的神情,乌黑的瞳眸专注清亮。
    虞星之微怔:“不是。”
    谢刹看着他的眼睛:“真的不需要血液吗?”
    虞星之的唇角自然微启的弧度,像是极其微弱的笑了一下,试探一样:“陛下想要长生吗?”
    谢刹说:“如果需要,我的血可以给星之,不要再死人了。”
    虞星之静静地看着他,唇角的弧度不变,水蓝色眼底的朦胧却叫人看不清真意,呢喃一样极轻的声音:“不是。”
    “会被发现的,发现后,会失去星之的!”
    “陛下是想要我吗?”
    谢刹:“……”
    彼此都像是在自说自话一样,虽然一瞬不瞬看着对方,却说着完全对不上频率的话。
    虞星之怔然,随即温柔缓慢地笑了,微微偏着头看他,抿了抿唇,手指轻柔地摸摸他的头,极轻地嗓音:“被吓到了吗?”
    “抱歉。”
    谢刹清隽的面容之上乌黑的瞳眸失神一样垂敛,想要拥抱这个人。
    虞星之却后退了半步,温柔皎洁的面容,似有若无微敛的眼眸没有多少真切笑意,看不清他眼里的神情,温和又疏离,轻轻地说:“头发湿着,会弄湿陛下的。”
    “我帮你擦。”
    “不用,还没有洗完。稍等一会儿,很快就会回来。”
    他浅淡的笑着,微微矜持颌首,俊美无暇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温雅柔和,自谢刹面前退开,消失在浴室的屏风后。
    谢刹轻轻闭上了眼睛,苍白的唇抿得孤绝,喉结隐忍地吞咽,清隽的面容,有冷淡阴郁的倦怠。
    那个人的气息谢刹很熟悉,刚刚,他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无论如何,都会保护星之的。”
    屏风后的虞星之没有褪下浴衣,静静坐在水池里。
    玉一样皎洁无暇的面容,没有丝毫神情也显得眉眼温柔,和被水浸湿的白衣一样,有一种清透的脆弱,就像是整个人也化作了半透明的水。
    “嗯,我也是,无论如何,都会保护陛下。”
    ……
    第二次杀戮发生在下午戌时,落日消失,天地虚黄,万物朦胧,逢魔时刻。
    视线也是朦胧的,像是忽然从梦中清醒一样。
    看着满地的尸体和血腥,第一时间会错觉以为是梦中的春花和秋枫。
    背对着谢刹,身上的白衣只有尾摆的星辰纹络沾染上血线,青年的手中执着滴血的剑,站在满地的尸体上。
    死去的人有朝臣有贵族有皇室有侍卫,尸体倒在一起,就像是毫无还手之力,瞬间就被杀光了。
    谢刹看着那个人的背影,一把拉住他的手让他看着自己。
    固执地盯着那双水蓝色仍旧温柔美好的眼眸:“为什么?不是说过了吗?如果需要血,我的给你,要多少有多少,不够吗?为什么要杀死这么多人?”
    虞星之温和地注视着他,唇角微张的弧度,仍旧清澈无暇,像是不确定,毫不设防的脆弱,就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做过了什么,信任地看着他:“陛下,发生了什么?”
    谢刹捂住他的眼睛,紧紧抱着他:“什么事都没有。”
    他捂得住对方的眼睛,却无法让他嗅不到满地的血腥。
    虞星之微微一顿。
    不远处,骤然目睹了现场的宫女发出惨烈的叫声,跌跌撞撞地逃走,一边跑一边喊着杀人了。
    两个人都僵住了,一动不动。
    一行血泪自虞星之的脸上落下。
    谢刹才看到,自己的手中沾了血,顺着那人皎洁的面容滴落,血泪一样。
    玫瑰色的唇角微微扬起:“是我做的。”
    “不是!”谢刹紧紧抱着他,咬紧牙关,“我会解决的,没有人会发现……”
    虞星之的手温柔却坚定地握住谢刹的手,将那人的手自他眼前拿开。
    水蓝色的眼眸盈着清澈的水波,似有若无的柔和,一瞬不瞬看着谢刹:“该如何结束呢?陛下眼中看到的我,和我看到的自己是一样的吗?一直在这样想。”
    谢刹并不明白,摇头固执地说:“不要离开我。”
    虞星之没有笑:“或许不该回来的,但是,无法不回来。陛下在等着我啊,一直这么想着,十年之约,也许是一生最后一次见面了,如果无法回来,那个人离去这个世界前,会是怎样孤单的心情?”
    水蓝色的眼眸宁静,专注地凝视着他,如水的温柔,只是再没有丝毫笑意。
    “陛下不奇怪吗?我已经四十四了,应该很老了,但是看上去还是和以前一样。”
    “我的时间停止了,我却不知道,只是一直一直记得,十年之后的那一天,要回到陛下身边。于是,就回来了。”
    “喜欢我吧,命令你喜欢我吧,像我喜欢你这样喜欢我,凡是你所能感受到的爱意,就用这种程度来喜欢我吧。成为我的,就算死去了,被变成另一只存在,变成枯骨了,如果还有意识,也喜欢我吧……”
    温雅柔和的声音重复着谢刹说过的话,浅浅地笑了一下,水蓝色的眼底却只有宁静。
    “陛下真是过分可爱,和以前一样。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却擅自答应了陛下。但其实,也做到了吧。”
    他垂眸,看着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谢刹。
    “陛下,那面镜子请不要再使用了。也不用为我复仇,并没有什么谋杀案。不需要任何人来杀死我,在回来之前,我就已经死去了。因为想要履行十年之约,以可怕的样子回到了陛下身边,制造了这些噩梦。”
    “陛下,按照自己的意愿,好好活下去吧。”
    谢刹睁大眼睛,乌黑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意外,也许更早时候,第一次看到久别归来的方士,就已经察觉到了。
    “不行,第三次第四次,还是会找回来的。”
    虞星之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表情:“即便我变得这样可怕……”
    谢刹毫不动摇:“下次我会把你绑在身边,需要血的话我的给你,我会看得牢牢的,不会让你有机会出去,我会一直盯着你,我会……”
    玫瑰一样柔软的唇落在谢刹苍白冰冷的唇上,阻止他说出其他的话,微微停顿,缓缓退开。
    那个人浅笑的面容,美好得不真实:“即便是镜中,也没有我。陛下,十年之约,到此为止结束吧。”
    仓促惊慌赶来的宫廷侍卫,在一地鲜血尸体中,发现了唯一存活的陛下,还有在陛下怀里的方士。
    在雾蓝的夜色朦胧之中,那个人化作枯骨,湮灭成萤火,消失在天上的繁星之中。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真相大白了。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