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府后院。
    卫箴欲言又止:“边大公子……”
    “请进,”边淮一点头,“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从休息的小院走到边淮这里,一路看过来,卫箴会心虚到不敢说话实属正常——
    整个边府占地五百余亩,府内有街有巷,人流如水,大得快赶上几期碧桂园小区了……昨晚卫箴翻墙进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错闯旺季故宫,而此时这里却有一多半被天雷劈成了废墟焦土。
    “……都、弄成这样了,缪夫人还来感谢我们?”在路上,卫箴不可思议地问岑雪枝,“她没搞错吧?”
    “人家来谢你,你怎么能这么讲话?”岑雪枝拍了拍卫箴的后背,“说不定边公子对外就说拿云手被雷劈死了,还要谢谢你给他找了个借口呢。”
    到了边淮的院内,边淮竟然真的这么说了:“拿云手昨日里死于雷劫,卫公子不远万里涉过明镜赶来吊唁,边某承情,有关二位对赶尸匠的种种疑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岑雪枝不禁感叹:边大公子对边大师真可谓积怨已久。
    买凶弑父、丝毫不见父子之情也就算了,如今人都死了,边淮对他也连个敬词都不用,场面功夫都懒得做。
    卫箴的关注点倒不在这里:“拿云手早就进入金丹大成期了,和昨晚金丹期的四九小天劫有什么关系?”
    边淮不像是会编故事编出漏洞的人。
    “卫兄有所不知,昨夜我们府上的大姑娘结丹,未成想会降下四九小天劫,眼看就要支撑不住,拿云手爱女心切,代为渡劫,被活生生劈死了,真是舐犊情深,感天动地啊。”边淮语气毫无起伏地说完,扬了扬手,“来,为你们介绍一下舍妹。”
    修仙之人超凡脱俗,没有什么男女大妨,边淮直接带两人进的便是边大小姐的院子:
    拿云手确是凡人出身,非常重视子嗣,有几十个儿子,上百个女儿。
    前面几房住的都是少爷,如今已经劈烂了,一夜之间老少爷们都收拾细软、搬进了后面的院子里,绣楼下人挨人人挤人,哪还有半点世家豪门的样子?也只有大少爷和大小姐这里算是清净。
    “她名叫边池柳,顾夫人所出,天资也是不错的。”
    边淮一句便昭示了自己与边大小姐的疏离,仿佛介绍路人一样——
    想来边淮本来就恨着拿云手,特意说明这女孩又不是缪夫人所出,那便真是与边淮毫无关系了,用来顶个缸更无所谓。
    岑雪枝仰头,见二楼一红衣少女靠在窗边,也是面覆红纱,隐约可见一张绝色容颜,冲他点了点头。
    卫箴抬头,多看了两眼,那少女便把窗关上了。
    岑雪枝哭笑不得,不知该嘲笑卫箴还是该嘲笑自己:他果然还是喜欢女人吧?
    “那魏影从那边怎么说?”但卫箴没放在心上,只问边淮,“他昨天也来吊唁了?”
    “不必多虑,”边淮坦然道,“影从虽然是孩子心性,但嘴严心细,不会到处乱说的——他今年才满十六岁,争强好胜,平日里又有些贪杯,被家里惯坏了,顽皮了一些,但情有可原。”
    卫箴和岑雪枝面面相觑:
    边淮竟然是真的同魏影从关系不错,对他的评价这么高?
    谁知更高的还在后头。
    “我自认阅人有术,又与世家子弟自幼相识,哪个都能说上几句,深知各人有各人的龌龊之处,我自己也不例外——除了影从,我只见过一个江家的玉郎君江琛,算是白璧无瑕,”边淮道,“而如果只说魏、边、段、连这几大世家,那便只有影从嫉恶如仇的真性情能衬得上仙风道骨四字,待人从无偏见,敢想敢说,敢做敢当。”
    居然拿他同江琛比……
    岑雪枝不太相信,追问他:“边大公子对他如此信任,从何而来?”
    “我接下来所言,是只有几大世家的内家子弟方可受教的家传,念在与卫公子、岑大夫投缘,才会倒箧倾囊,”边淮正色道,“二位万不可与外人知。”
    岑雪枝心如明镜:边大公子分明是看中了卫箴的潜力,在这拉拢他呢。
    卫箴却道:这人拉拢我也就算了,为什么也要告诉雪枝?昨天他就想给雪枝挡暗器,分明心里对我的直男男主有别的算计!
    边淮屏退下人,取出一副画轴,画上整面涂满黑色,只有正中一个白圈。
    “昨夜影从用来打更的招式,其实是一种魔修的搜魂之法,用的是他的一个特殊变异灵根,影灵根,”边淮指着白圈中的黑色道,“也就是明烛。明烛外的这个白圈,称作幽荧。”
    岑雪枝:“闻所未闻。”
    卫箴:这私设也加太多了吧,能不能尊重一下原作者!
    而且为什么黑的叫“明”,白的叫“幽”,起名也要讲基本法吧?
    “上古时世家尊崇的两仪二圣,称之为天地日月精华,便是这两种东西,”边淮的手指沿着白圈,向圈内划过一条波浪线,圆环便化成了一个黑白阴阳鱼的图案,“阴鱼化作明烛,阳鱼化作幽荧,每条阴阳鱼中又有一个颜色相反的鱼眼,代表明烛幽荧共存,仙魔共生。”
    卫箴忍不住吐槽:“太抽象了,你能不能捡重点的说?”
    边淮把卷轴收起,指了指地上的影子:“有光就有影,有日就有夜,两仪二圣象征着天地间灵气与怨气本无区别,都是可供人修炼的精华——赶尸匠一火一影双灵根,起字影从,是因为魏家希望他能掌握好自己的火与影这两个灵根,保持清醒,哪怕影灵根更胜一筹压过了火,也不要误入歧途,走火入魔。”
    岑雪枝顺着他的话反驳:“可他却修了魔。”
    “没错,他是天生的魔修不假,可却从未用这力量伤过谁。”边淮辩解道,“修魔修仙,最终都是为求长生,只不过魔修有搜魂这一招式,人数又少,才会被世人鄙弃,可如果能将这力量用于正道,那修魔修仙又有何区别?”
    卫箴听不下去了,直接拿锁链问他:“你见过我用这把兵器,应该也知道这里面有灵吧?”
    边淮不解:“是的,怎么?”
    “昨日被魏影从碰过之后,灵就没有了。”岑雪枝说。
    边淮一愣,摇头道:“这应当和影从没有关系,我刚才还没说完,你二人可能还对魔修不甚了解——搜魂只是魔修常用的一种小把戏,利用魔气的特性灌入人的天门穴,出其不备,使人一时魇住,瞬间失神。
    “影从只是魔气更纯,比其他魔修更精进一步,才能让人在这么长一段时间里动担不得。所以虽然名字叫做搜魂,但实际上并不会对人造成别的影响。
    “而且这种把戏对修仙之人也只能使用一次,多加注意,下次就再不会中招了。”
    话到最后,边淮不忘为魏影从开脱:“再说,你们看他虽然将岑大夫魇住了,却没有趁机伤人,还不能得见他的本性吗?”
    卫箴:要不是我亲手把他写成的反派,我都要信了你的邪……
    岑雪枝:有道理啊!
    “我们自然是相信边公子的,那么这件事就暂且不论,再说另一件事。”岑雪枝道,“刚刚我偶然听到有人在向缪夫人求情,说是中了毒,不知道可否让我来给他听听诊——我不收诊费,也无意插手你的家事,只是有家训铭记在心,绝不可见死不救。”
    边淮凝神看着岑雪枝,片刻后注意到卫箴戒备的目光,才才起身对岑雪枝弯腰谢过:“这件事多谢岑大夫挂心,不过缪夫人已经为他们请了连家的神医,方才鸿雁传书说碰巧正在来时路上,就不劳岑大夫费神了。”
    岑雪枝只好告辞。
    边淮看他们走了,才露出一抹苦笑:自己这是怎么了?从未动过情,怎么会忽然忍不住关注一个已经有道侣的人?
    他会想起昨日,岑雪枝为边府众人看病,又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因为他是大夫,所以我才对他如此关心?”
    ……
    卫箴同岑雪枝回到两个人的院内,就听岑雪枝抱怨起来。
    “放着现成的大夫不用,是不是瞧不上我?就算瞧不上我,难道也瞧不上我的琴吗?”岑雪枝又想了想,觉得不对,“边大公子分明见过我的琴,怎么会瞧不上?他是不认识梅梢月、还是以为我的梅梢月是假的?”
    卫箴心里有数,又不好多说,只能安慰他:“人家请连家的大夫,很大程度上不是为了请大夫,而是为了请认识人。”
    “对了……”岑雪枝想到,“是听说他们两家要结亲的。”
    “不是……”卫箴卡住,又同他确认道,“你真不想听他们家的家事?连家和你外祖母家……”
    “不,还是别说了,边大公子说过,不想家丑外扬。”岑雪枝十分自律,“我们继续想想你的枷锁怎么办吧。”
    卫箴将枷锁一扔,躺到床上伸展开修长的四肢,道:“还能怎么办?废了吧。早就说让你吃鸣金草,你不听——要是武神把武器给你,你就是dps奶妈双修,天下无敌,哪能出现在这种状况……”
    “你又在胡乱说些什么呢?”
    岑雪枝在他身边坐下,歪着身子摸了摸那把枷。
    “你再想想,在魏影从之前,你还和谁交过手?”岑雪枝提醒道,“你记不记得有个人说了句什么,‘还我命来’?”
    卫箴翻了个身,侧躺着看他:“对!那天真正和我交手的只有三个人:拿云手、那个侍卫,和魏影从……不过那个侍卫会这么说是因为他早就被下毒了,解药要靠拿云手定期给配——我杀了拿云手,侍卫才会反应这么剧烈。”
    那枷太重,岑雪枝拿着枷,不由得也向下靠了靠,半躺在靠枕上,看着床顶。
    “用毒控制下人吗……”
    岑雪枝眨了眨眼,突然想到什么,侧过头去看卫箴:“我知……”
    卫箴与他的距离不算近,只是此时两个人都侧躺着,他看岑雪枝略带尴尬地红了脸,不禁扭过头去,脱口而出:“你别离我太近!”
    岑雪枝害羞是因为边家的红漆红墙红纱帐,布置得像极了婚房,被卫箴这么一说,反倒来了兴趣:“我离你也不近啊,我的脸也不至于吓到你吧?”
    卫箴心道:我就是不能接受我的铁血直男男主岑争长了这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啊!
    岑雪枝觉得他有意思极了。
    “卫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卫箴回过头,发现岑雪枝凑得更近了,大叫一声爬了起来,“喂!你好好说话!”
    岑雪枝不逗他了,正色道:“那个侍卫性命被握在拿云手的手中,任人宰割,所以即使曾经作恶,也是被迫无奈。而他昨天之所以在拿云手死后还对你出招,也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命不久矣,明知敌不过你,也想泄愤,可并没有打算真将你怎么样,但结果却断了四根肋骨和尾椎骨,内脏严重出血,双手手腕骨折。”
    卫箴睁大双眼:“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你休息的时候,我去给他潦草地听了次诊,也听到了他的内心。”岑雪枝一脸淡定地说,“卫箴,你信不信,人心有善恶,虽然不好解释,但我能听得出来?”
    卫箴点头:废话,这是我给你写的挂。
    “所以枷锁不好用,可能是因为你用武神的武器,伤害了无辜之人。”岑雪枝道,“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武神,不能作奸犯科、倒行逆施?”
    卫箴傻了:“这也算?”
    仔细想了想,卫箴也觉得,这可能真的算……
    “那怎么办?”
    两人目前手里唯一的挂也没了,以后举步维艰啊。
    岑雪枝歪头,用下巴点了点枷锁道:“不然,你跟武神说说好话,求求情?”
    开什么玩笑?
    身为作者,跟自己写的角色求情?
    激活外挂要紧,卫箴立刻服软:“武神,对不起,要怎样你才原谅我?”
    岑雪枝笑:“这也太没诚意了。”
    “我昨天也是没办法啊!”卫箴又纳过闷来,解释道,“而且武神的残魂早就没了,现在只剩下没有自我意识的灵在枷锁里,我就算跟她对话,她也不会理我啊?”
    “那你就跟枷锁求情喽。”
    岑雪枝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卫箴酝酿了一会,深吸一口气,道:“雪枝,你先出去。”
    这有什么可害羞的?怪人。
    岑雪枝出门去了,在院内看着月亮,留卫箴一个人在屋里碎碎念了半天,一柱香的时间后,终于听到了一阵锁链“叮叮当当”的撞击声。
    “好了吗?”
    “好了。”卫箴长舒一口气,抬头看见他站在门边,不解道,“你为什么不回你自己房间?”
    岑雪枝低头,耳垂有些红。
    “我刚才问过了,边府现在住所本就吃紧,只给我们安排了这一间,你将就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