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如讳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抱歉,云中太守……他根本不肯见我。而且他让人传话给我,说……
    “魏影从不日前已经渡大天劫化神了,就算登门的不是我,他也不会答应去与魏影从一战的。”
    这话说完后,文如讳就立即表示,希望能容她先向段三公子回复请示,随后就同卫箴与无名一起进明镜山,讨伐魏影从。
    “你就算了吧,”卫箴还是很嫌弃她的,“再来一次白露楼?”
    文如讳却取下腰间的笔,道:“我曾经发誓再不动笔,但是……事有轻重缓急,如有必要,这次我也许……也许能帮上什么忙。”
    “帮上什么忙?”无名问,“你为什么不动笔?”
    文如讳犹豫片刻,才解释道:“我……曾经为一位逝者画过一副丹青。”
    这幅画栩栩如生,受赠者拿到后欣喜万分,挂在墙上,第二天却只剩下了一卷画轴。
    里面的人,走了出来。
    “后面的事,我不便多说,”文如讳神情沉痛,“此后我也曾画过花鸟鱼虫,但没有一样如人一般能成真的,于是便发誓封笔了。”
    “这不是很好吗?”无名立刻问道,“你的画多少钱一副?”
    岑雪枝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问了。
    “这种事……有违人伦,我不会再做,”文如讳左手取笔,轻轻一转,“不过如果是为了对付魏影从,我可以多画几个我自己。一个我也许是去送命,但多来几个,如同当年魏家填蛇口一样,说不定有用。”
    这画面是有些瘆人的……画出来的人就不是人吗?岑雪枝不太理解。
    卫箴心想:怎么突然涉及到克隆的道德问题了???
    “我先去回禀段三公子之前的任务,很快就会回来。”文如讳拱手道,“他一定会同意我同天字号一路随行。”
    卫箴在她走之前随口问了一句:“你这次去天外天也是段三让你去的,去做什么了?他也想拉拢方漱?”
    文如讳苦笑:“方寸心大小姐离家出走,没有带够银钱,交给地字号买还魂丹的灵石有一多半都是假的,我是替段三公子去天外天讨账的。”
    无名感慨:“方漱不但没有杀方大小姐,反而对她很好,都是你的功劳。”
    “疏不间亲,手足之情天生有之,”文如讳眼神柔和却又黯然,“我不过是个害他们互结仇恨的罪人,天字号,你以后可万不能说这种话了。”
    此前,岑雪枝就曾问过文如讳:“你把这件事告诉我们,不怕我们说出去吗?”
    文如讳当时话中还残留笑意,答道:“岑大夫、卫公子都救过我性命,天字号又是我看着长大的,没有什么可怕的,无非就是他们兄妹之间的旧事。白日我私下里同方大小姐聊过,得知她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家事了,并没有因此与她大哥产生隔阂。”
    那天文如讳会敞开心扉,在思过崖上提起往事,恐怕也是因为负了方漱、愧疚太多年,骤然发现方寸心与方漱的关系并不如她想的那样恶劣,所以终于放松了些。
    但现在岑雪枝听到文如讳的话,又看她神情,仍然是放不下当初的样子。
    她始终心里有愧,认为自己无权再待在天外天,终于鼓起勇气重新拜访方漱,但可惜物是人非,被拒之门外,绝对说不上是意料之外,却必然是情理之中——
    她想原谅自己,不代表方漱能原谅她。
    那么请不来方漱,灵通君在安禅古渡前对岑雪枝的保证,又在哪里呢?
    很快,文如讳告辞后回段家复命,华音寺就迎来了灵通君的答案。
    “贵客,稀奇!”
    渡情站在山门前,打量方漱。
    方漱有一雷灵根,自然也是体修,好身材自不必说,那张与方寸心有□□分相似的面孔也是一等一的英俊,穿一身白衣外罩天青色鲛绡,背后背一张弓与箭筒,负手而立,不怒自威——
    竟然是一步也懒得迈入华音寺山门的样子。
    他身后跟着灵通君,倒是殷勤地迈着猫步上前,吆喝道:“你们卫公子有求于云中太守,还不快请他出来迎接。”
    卫箴匆忙出来,屏退左右,行过礼,方漱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有三个条件。”
    声音清冽,语气傲慢。
    卫箴心道真拽,面上尊敬:“请讲。”
    “第一,不要让文如讳知道我来,也不要她随行。”方漱道。
    卫箴果断地卖了文如讳:“可以。”
    “第二,要带上梅梢月的主人随行。”
    卫箴想也没想,脸色阴沉道:“做不到。”
    “哎!”岑雪枝赶紧扯住卫箴的袖子,“你快答应他,不然他走了怎么办?”
    “答应也做不到,”卫箴一脸诚恳,对方漱说,“我也不知道梅梢月的主人是谁,梅梢月是什么?能吃吗?”
    岑雪枝不理卫箴了,直接答:“我会去!”
    灵通君娇嗔道:“这就对了。”
    渡情在一旁吃惊地看着岑雪枝问:“你居然是梅梢月的主人?”
    “你想什么呢!”卫箴揪住岑雪枝脑后的头发,强迫他仰起脸看着自己,气不打一处来地脸贴脸吼他,“你一个大夫,去明镜山做什么!”
    “第三,”方漱不管他们在吵什么,唯我独尊地说,“我只负责明镜散人,不会对魏影从出手。”
    无名:“可以……等等,明镜散人?你们要杀明镜散人?她不是已经飞升了吗?”
    场面忽然混乱了起来,岑雪枝忙着与卫箴斗智斗勇,摆出一副要哭的样子喊疼,卫箴才松开揪着他长发的手,转而对无名说:“你不用管了,到时候自然就知道。”
    灵通君对无名殷勤地弓了弓腰,道:“天字号,请打头阵吧,先进明镜山。”
    无名回头问岑雪枝与卫箴:“他是谁?可信?”
    “可信,”岑雪枝被卫箴一只手把双手背在身后,挣扎不已,为她解答,“他是灵通君,你真正的雇主,给段三公子的费用都是他负担的,所以……你帮帮我啊!快让卫箴松手!”
    “你别胡闹了!”
    卫箴已经用另一只手扯出了一段绳子,把岑雪枝的双手都绑起来,又弯腰将他拦腰扛在肩上,还想绑他的腿。
    无名理智地分析道:“……两人意见不能统一,就算一起去了,打起来也会出问题。岑大夫,你不如留下。”
    “我没有胡闹!”岑雪枝简直丢光了脸,迫不得已喊道,“灵通君!”
    “卫公子。”
    灵通君右手握着峥嵘,用笔尖远远地朝卫箴点了点,但没有画出什么墨迹来,只是吓唬他道:“忘了你们当初是怎么下的凤台?我劝你放宽了心——既然我敢让他去,就一定能保他活着回来,毕竟小岑大夫出落得这么水灵,留在我画里也是一出风景不是,我怎么舍得他出事呢?再说了,独留这如花似玉的小岑大夫远在广厦,你能放心,我还不放心呢!”
    卫箴眼神冰冷地看着他,沉声问:“你在威胁我?”
    灵通君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后道:“一回生二回熟,难道卫公子还没明白自己如今究竟是什么处境吗?”
    言下之意:你也不是第一次被我威胁了吧?
    卫箴将岑雪枝放下。
    岑雪枝正想后退两步,卫箴却按着他的腰,将他按着贴自己身前,左手持枷,指向灵通君,一字一顿道:“我提醒你,这是你最后一次用岑雪枝威胁我,如果你真敢动他一根头发丝,我活剥了你的皮。”
    卫箴比岑雪枝高很多,高处的声音落在岑雪枝耳中,不知为何,比他紧贴岑雪枝脸庞的胸膛里心跳声还要低沉。
    相似的话,岑雪枝也曾说过。
    灵通君当时并没有什么反应,现在却被卫箴的态度惹得后退了一步,静了几息的功夫,才敷衍一笑:“知道了。你看你,急什么?”
    终于算是商量通了,众人开路。
    无名不御剑,踏着残破的刀片,一步迈向山下,走在最前。
    在她与方漱擦肩而过时,岑雪枝忽然听见方漱“哼”了一声——
    是嘲笑声,而且让岑雪枝莫名觉得似曾相识。
    但岑雪枝回头时,却见方漱仍是板着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
    无名抬起双手,端正了一下帽檐,道:“走。”
    这一走,大概用了两个昼夜。
    再见明镜时,岑雪枝仰望这面直通天际、完美无瑕的镜子,完全无法想象无名在未来是怎样将它打破的,就像无法想象一个人能将天捅漏、将海饮尽一样。
    从华音寺山门前出发时,便是无名与灵通君在前,方漱随后,岑雪枝与卫箴殿后,时不时拖累一下整体赶路的速度。
    而真正进了明镜山后,带路的就变成了灵通君。
    “不是说没有寻踪术就不能进山吗?”四面都是镜子,岑雪枝左右张望,同卫箴道,“灵通君怎么找到的,一会我们又要怎么出去?”
    因为灵通君是《社稷图》生成的妖怪,所以清楚图中的一切,包括通往明镜山的路……
    但是卫箴不想和岑雪枝说话,按着岑雪枝的头,让他不要到处乱看,冷冷回他:“你去问灵通君啊,你跟他不是比跟我熟吗?”
    卫箴已经看出来了,岑雪枝这是早和灵通君商量好了,一门心思要跟过来。
    岑雪枝知道他还在气头上,只好转了转眼珠,踮脚凑到他耳边说:“我在门口埋了不解缘,是别人看不到的。要是灵通君耍诈,我们可以自己溜出来。”
    “呵呵,”卫箴将他的头按下去,当作扶手一样,把手臂放在他后脑勺上,故意道,“你不是信得过他信不过我吗,跟他留什么后手,又来骗我玩儿了是吗?”
    岑雪枝不言不语,让他按着头走了一会,受不住了才挣脱开,拽着卫箴的衣摆,想再哄哄他。
    说到底,卫箴是跟着自己出了三山才进的《社稷图》,但事到如今,再同卫箴说什么“是我对不住你”之类的话就未免太见外了,岑雪枝打从心底想补偿他。
    “出了《社稷图》以后,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岑雪枝问。
    卫箴沉默了很久才说:“不知道。”
    出了《社稷图》,恐怕也出不了这本书吧?
    卫箴心想:想回家吃牛油火锅、打篮球,另外自己穿越前好像才定了去邻国的机票,准备去滑雪泡温泉吧……
    “一定有的,你说说吧?”岑雪枝恳求地看着他。
    卫箴最看不得他这个眼神,转过头去回答:“去看雪,旅游,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吧。我没有什么很高的人生追求。”
    岑雪枝迷茫了:“雪有什么好看的,你没见过雪吗?”
    “见过。”卫箴顿了顿,“经常见,我只是单纯地喜欢玩雪而已。”
    “你喜欢寒冷的地方?”岑雪枝不可思议地问。
    “我怕热。”卫箴有些不耐烦道,“你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了!”
    岑雪枝终于收回好奇的目光,开始思考正事了。
    思考的结果是,他甩开卫箴,走到最前面打头的灵通君身边去了。
    卫箴:“……”
    “终于舍得过来了?”灵通君促狭一笑,“我还以为你要临阵脱逃。反悔的话,直说就好。”
    “不。”岑雪枝将腕底的金铃晃了晃,注入灵力,隐藏住众人的声音,道,“我准备好了,你开始吧。”
    灵通君将一副长卷轴递给岑雪枝。
    众人在一面镜子前停步,卫箴追在岑雪枝身后,无名则好奇地看向展开的卷轴:
    那是一副惟妙惟肖的丹青,画中的人是连彩蝶,但是与之前文如讳拖连吞转送给岑雪枝与卫箴的两幅人面图一样,画中人都没有瞳仁。
    “你要做什么?”卫箴问。
    “你放心,”岑雪枝将金铃摘下,挂在了卫箴的手腕上,道,“你们尽管在后面听着,如果有什么意外再过来,都来得及,我不会出事的。”
    他说完,一步迈入画中,穿过了这幅长卷轴,如穿过一幕水帘、换上一身衣服一般,变成了连彩蝶的模样。
    卫箴、无名:“!!!”
    “好了,我们就等在这里看戏,”灵通君指着身前的镜子一笑,“都不要轻举妄动哦。”
    “连彩蝶”独自绕过这面镜子,见到了镜后的魏影从。
    会寻踪术的人可以通过在物件上施法,用来寻找这件东西时,所以只要明镜山藏住一样东西,就可以找上门来,于是此时的明镜山朝空无一物,无门无窗,无椅无床,既不像一座山,也不像一间课堂,只由山中的镜子分开,与明镜里面的别处并无两样。
    魏影从站在一具尸体前。
    那尸体已经腐到一半,依稀能看出是一个女人的模样,丹田处空空如也,被人挖走了金丹。
    “赶尸匠。”
    “连彩蝶”开口道:“还守着她?”
    金铃将镜后所有的声音都笼罩住了,躲在镜后的无名听不明白,问众人:“他是谁?”
    “是魏影从当年牺牲全家性命冒险救下的妖修。”灵通君能看见图中的一切,隔着镜子也能准确回答,“魏影从为了她曾逼过连彩蝶剖丹,所以连彩蝶是杀了她、报仇之后叛逃的明镜山。”
    “连彩蝶,回来找死?”魏影从转过身,眯起眼睛,问,“这不像你的作风。你最好祈祷这次的理由能说服我。”
    “如果不够确定,我可能会来吗?”“连彩蝶”高傲一笑,“杀她之前,我就做好这个计划了,为的就是现在能回来告诉你这件事。”
    魏影从取下腰间的撑杆。
    “我给你一柱香的时间解释。”
    “一盏茶的时间足以,”“连彩蝶”道,“我找到了当年杀你全家的真正凶手。”
    魏影从的瞳孔骤然放大:“什么?”
    “你恨吗?”“连彩蝶”问他,“这些年,你是不是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却找不到一个能恨的人?”
    魏影从不由自主被他牵动了思绪,失控地大喊道:“谁!到底是谁!”
    “物证就在这里。”
    “连彩蝶”打开一张卷轴,里面是一张全黑的纸,中央画着一个白色的空心圆圈。
    “你面前的这个妖修、巴蛇、你,还有魏家上下几百口人命,都只是被利用的棋子而已——
    “因为明镜散人想要制造明烛。”
    (
    这个伏笔再不填坑作者自己都快忘了什么是明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