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织站起身，铜镜内的人，面容艳丽无比，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一头青丝梳成华髻，繁丽雍容，那小指大小的明珠，莹亮如雪，与那振翅的九尾凤钗交相辉映。
    她满意一笑，到底是当了四五年的皇后，这仪态早就不像曾经那个活在阴影中的谢锦织了。
    她踱步到窗前，推开窗户，便见曾经被打理得很好的小花园，如今已经有些萧索。
    看到这一幕，她才想起一般，问丝儿：“本宫被禁足多久了？照你刚才所说，大越彻底亡了是吧。”
    “……亡了。”丝儿没有隐瞒，也瞒不住。
    曾经的克明太子，如今的大乾皇帝就要来了。
    谢锦织依旧面无表情，只看着窗外，但在那时，丝儿只觉得那一身华服像是挂在她身上，要将这个颠覆王朝的女人压垮一般。
    谢锦织声音很低，悠悠仿若吟唱，“本宫这一生，真的是个笑话。齐国公府让本宫家破人亡，本宫却为了它，付出一生，与虎谋皮，利用一颗又一颗真心。活了二十五年，到头来竟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
    她想回去，哪怕不红也没事儿呀。
    丝儿惶恐，她从谢锦织的话里听出了死志。
    “娘娘，您说什么呢？克明太子登基了，您依旧是皇后呀！”
    谢锦织还想说什么，外面却传来峥嵘脚步声。
    来的人倒是不少。
    丝儿赶紧站起身，将宫门打开，回头惊喜道：“是克明太子。”
    谢锦织没动，甚至没回头。
    “锦织。”
    “你来了。”谢锦织声音很淡，“我们的交易终于达成了。”
    齐国公府亡了之后，她藏身青楼，遇到了当时还是大乾太子的杜如晦。
    一个是野心勃勃，妄图一统天下的为君者。
    一个是小心隐忍，美貌摄人的前国公府表小姐。
    两人一拍即合，有了共同的目标——灭了大越！
    他送她进了后宫，从宫女到皇后，谢锦织一路走来，脚下累累白骨。
    到现在，已经说不清，她和张如晦之间谁利用了谁。
    反正谢锦织心里清楚，她没有心，一路上利用了所有能利用的人。
    被五马分尸的锦衣卫都督吴成德。
    战死沙场的永定侯世子萧成渐。
    曾经的齐国公世子，她的表哥谢望之。
    甚至是以弑君罪被杀的女神医安闲。
    如今再添大越亡国之君赵时行。
    谢锦织回头，看向站在殿门口的张如晦。
    他身穿一件姿色镶金边袍子，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玉人。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也是丰姿奇秀，神韵独超，给人一种高贵清华感。
    “克明……”
    张如晦抿唇，眸底情绪让人看不太清，他一步步走过来，直至最后抱住谢锦织，“我在。”
    谢锦织没有动，任由张如晦抱住他。
    她望向院中，看到了皱着眉的林猛。
    或许是要死了，她竟对这个两看两相厌的男人露出了一个笑容。
    林猛表情僵硬了一下，扭开头，不再看她。
    谢锦织也不在意，肚中开始绞痛。
    看来之前服下的毒药见效了。
    她依旧强撑着，声音都没有起伏，“克明，我累了。”
    张如晦像是突然没力气一般，松开她。
    谢锦织后退到窗前，重新坐下，捂着肚子，唇角鲜血流下。
    她看到张如晦痛心却不惊讶的眼神，心里没有什么波动。
    她知道，这男人的痛苦是真的，却也很明白，他的冷酷也是真的。
    如今大越刚灭，大乾战争多年，内损极大，他的帝位并不好坐。
    要是封她这个曾经的大越皇后为后，指不定会生出多少波折。
    所以，她才能从林猛手上，要来这剧毒半日醉。
    “欠你的，我早就还清了；至于其余人，也都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只一人，我想请你放过他。”
    “他这一生清名为我所累，如今我是还不清了。你告诉他，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我再还他……还他……”
    张如晦转身，背脊挺直，仿佛没有什么能打倒他。
    “可以。”
    谢锦织笑了笑，靠着窗户，背也挺直，维持着作为皇后最后的尊严。
    闭上眼睛后，仿佛听到了丝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哭什么哭，当谁不知道你是张如晦派来本宫身边的眼线吗？
    脸上湿湿的，还有谁在哭？
    张如晦吗？
    怎么可能！
    他们是同类，怎么会有眼泪这种代表软弱的东西？
    *
    不知过了多久，谢锦织觉得自己应该过了奈何桥了吧。
    谁知很轻松就睁开了眼睛，一张俊脸慢慢凑近他。
    她顿时大怒，一巴掌挥过去：“大胆！”
    居然有人敢如此对她，她可是大越皇后！！
    “唔”
    面前少年被这一巴掌扇得懵逼了，却也不敢大叫。
    他脸红耳赤的看着谢锦织，结巴了，“锦织，我只是想给你挡挡阳光，没别的意思！”
    谢锦织一愣，看着面前男孩子久违的寸头，猛地跳了起来。
    讲台上正在讲课的老师一个粉笔头扔了过来：“谢锦织，你给我出去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