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江衍的存在,他与这个世界有了联系,像家中窗户透出的灯光,又像是船的船锚,这种充实的安全感很舒适。
    程见渝下楼喝几杯酒,切了蛋糕,生日派对圆满结束,回家的路上夕阳西下,晒的两个人身上暖融融。
    他眯在副驾驶打盹,江衍单手握着方向盘,另只手捞颗戒烟糖,扔给程见渝,理直气壮地说:“烟瘾犯了,剥一颗喂给我。”
    程见渝撕开包装袋,递到他嘴边,江衍舌尖一卷,衔进嘴里,目光直直前方马路,“莫科公司一周没有联系上周觉青了,手机关机,住址没有人,你最近小心一点。”
    “光明正大找上门他不敢。”程见渝不咸不淡地嘲弄。
    江衍睨他一眼,程见渝侧脸冷淡俊逸,说出的话毫不留情,忍不住伸手掸了下光洁的额头,“你要是猜错怎么办?”
    程见渝靠着副驾驶看他,还是那种冷淡又有点欠干的语气,“如果他能上门找我,而不是背后耍花样,我对他的印象会好一点。”
    江衍轻轻“啧”一声,声音沉下去,淡道:“周觉青背后的周氏金融最著名的产品是一款p2p的软件,最近有传闻在向海外转移资产,监管部门正盯着他们家,没有人会帮他还这笔钱。”
    p2p的行业在刀尖上赚钱,一旦资金流崩溃,神仙都救不了,如果不是那部亏的底裤都掉了的倒霉电影,周家或许还能撑个把个月,可是现在资金窟窿太多,补都补不过来,哪有时间和闲钱来挽救周觉青,周家巴不得他坐牢,趁机炒作卖惨还能捞一笔粉丝的钱救救火。
    程见渝回到家舒舒服服洗个澡,一气呵成的写完剧本里的爱情戏,可谓文思如泉涌。
    他的生物钟规律,夜里早早休息,江衍在书房里写歌,隐隐约约听到吉他和弦声,程见渝脸颊抵着枕头,看向书房门缝流泻出的温暖光芒,闭上眼睛,心里轻轻说句晚安。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脑细胞很兴奋,直到半夜程见渝也没睡着,他坐起来,沐浴在小夜灯的光芒里坐了一阵,毫无睡意,下床拉开冰箱拿了两罐啤酒,打算找江衍一起喝一杯。
    书房里静的落针可闻,吉他搁在托架上,卷边的乐谱翻开在书桌,江衍洗完澡的头发没吹干,乱糟糟翘在头上,仰靠着座椅,手肘抵在扶手,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一侧耳朵的白色耳机掉落,垂在衣领上。
    程见渝脚步轻轻走过去,将手中冰镇啤酒搁在桌上,瞥一眼乐谱,缓缓合上,正打算叫醒江衍去床上睡,余光瞥见桌上一把崭新的车钥匙,来自著名超跑品牌,江衍的有豪车钥匙不稀奇,稀奇的是钥匙下压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穿着碎花裙子的年轻女人挺着肚子,站在一树繁花下,旁边西装革履的男人眉眼英俊,为她撑着一把遮阳伞,两个人笑的阳光灿烂。
    程见渝盯着看几秒,面无表情的把照片抽出来,翻过,钢笔写着一行刚劲有力的字,藏蓝的颜色褪成浅蓝,“孩子,你一天天在我的肚子里长大,我是如此期待你的出生,为你起名见渝,希望你能见证我们始终不渝的爱情。”
    落款:霍雁青。
    程见渝正眼瞧都不瞧,翻过来扔在桌上,俯下身看着掀开的笔记本电脑,停留在邮箱界面,霍雁青发到江衍的工作邮箱,内容简短。
    [你好,江衍。
    冒昧打扰你,从林照口中得知你是见渝的男朋友,作为见渝的母亲我很开心,请原谅我不能以一个母亲的身份与他相处,这并非我所愿,你了解他,必然知道以他的性格,不会接受我的任何礼物。
    但我请求,你能以你的名义将这辆车转赠给他,作为我送给他的一点补偿。
    万分感谢,请你好好对待见渝。]
    程见渝不需要任何补偿,到希望霍雁青不要打扰自己目前生活,过年在家那些天,奶奶收拾家中旧物,从箱底翻出一本陈旧字帖,看见字帖第一眼他明白了,为什么西唐一定要和他合作,又为什么林照哥长哥短,那么黏着他。
    马后炮有什么用呢?最多解决一下霍雁青的负罪感,对程见渝来讲毫无意义。
    他瞥一眼熟睡的江衍,顿了几秒,移动鼠标向下拉,回复栏里江衍写下一行沉甸甸的字。
    [如你所说,我很了解他,所以这份礼物爱莫能助。你不配拥有母亲这个称呼,你只是林照的母亲,并不是程见渝的母亲,我对你的苦衷没有兴趣,我只知道程见渝这些年过的不容易,我很心疼他。
    回邮件是为了告诉你,我会让他幸福,因为我爱他,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的邮箱账号我拉黑了,以后别再骚扰我们,]
    第83章
    程见渝撑着桌沿, 静静看半响, 修长白净的手指轻轻敲下回车键,亮白的屏幕里圆圈一圈转着,弹出“发送成功”四个大字。
    窗外月亮如勾, 泛着朦胧柔光, 程见渝走到窗边,手肘抵在窗台边沿, 仰头望着月亮,江衍的呼吸绵长, 节奏平稳, 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干净, 如同一颗又一颗的小石子砸进他心里平静的湖面, 他仰起头深吸一口气, 自嘲地嗤笑。
    现在他过的很幸福,有喜欢的人, 有事业,不需要霍雁青的打扰,收敛那点廉价的负罪感,一点用也没有。
    几天后,一个出人意外的消息从天而降,周氏集团涉嫌非法集资,总经理企图潜逃出国未遂, 在机场全员落网, 半买半送, 顺道搭上周觉青,一起押进看守所暂时控制,号称五百亿资产规模的金融公司轰然倒塌,无数个家庭血本无归,在网上炸起轩然大波。
    程见渝是从江衍口中得知的,周末休息在家,外面天气炎热,两个人一起在平板上看房子,这里的两室面积小,江衍的职业出入公共社区不方便,以前的别墅程见渝不想回去,总想起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干脆一起在市区换套新房子。
    他松散趴着,清瘦下颚抵着江衍的紧绷的肩胛骨,“我觉得刚才那套不错,有个小花园,德鲁伊可以在花园里散步。”
    江衍转过脸,轻轻低笑,“我喜欢第三套,离你公司近,每天能早点见到你。”
    程见渝伸手滑动平板电脑图片,语气颇为认真地说:“距离产生美,天天黏在一起会腻的。”
    “你腻我?”江衍挑挑眉,轻轻捏住他的两颊,端倪他被迫嘟嘟嘴的模样,“最近新戏试镜很多帅哥吧?你喜欢那个?我看资料还都挺年轻。”
    程见渝颇为无语,掰开他的手,江衍静静地望着他,眉骨清晰凸起,鼻梁窄而挺直,眼睛看着有点凶,但绝佳的骨相胜过无数p图大手,最近试镜瞧的帅哥比不上,他轻轻笑笑,凑过去轻轻碰一下颊边,“江衍,人人都知道你是我男朋友。”
    江衍哼笑,总算有点安全感,脑袋后仰,放松身体靠在程见渝身上,抬眼看着他,“我听一个业内朋友,周氏金融资金链断裂,最近几天要上新闻。”
    p2p的行业鱼龙混杂,倒闭跑路是家常便饭,散户投资商堵门发现周氏金融人去楼空,值钱不值钱的都被洗劫一空,留下一地白花花的废纸,如同无数人的发财梦,投资商之间互相责怪,打架斗殴层出不穷,更有甚者爬上沪市第一高楼,扬言要用命讨债维权,引起有关部门的深刻关注。
    令周觉青蹲号子的除去知情不报罪责,最重的是教唆罪,教唆贝信鸿和王真对他人实施犯罪,还有民事行为的违约欠债逃逸,江衍那笔巨额违约金讨回希望渺茫,就算周觉青出狱,一个家道中落,劣迹斑斑,背负着周氏百亿债务,还到死不一定能轮上还违约金。
    颠沛流离,半生积蓄付之东流不会放过他,义愤填膺的网友不会放过他,他们想象不出多大仇恨,又是何种扭曲的价值观,周觉青会这样三番四次陷害一位人品正直的编剧,简直是头披着人皮的禽兽,微博评论里十万多条讨伐,全网沸沸扬扬。
    这是周觉青这辈子最火的时候,梦寐以求的火,可惜他看不到这样的盛况,监狱是个好地方,父母和社会没有教过的道理,筑起的高墙会教给他。
    程见渝拨的云开见月明,说不上同情,也说不上恨,时至今日全都是周觉青咎由自取,苦果自尝,歪门邪道走不通,堂堂正正才是人间正道,这个理以前程见渝相信,以后也会相信。
    金骅奖作为华国含金量最高电影奖项,颁奖典礼设在一号大厅,喝香槟,走红毯,清一色俊男美女,穿着靓丽时髦的晚礼服,各路记者扛着摄像机挤满栅栏两道,粉丝激动万分,声嘶力竭的喊着偶像名字。
    程见渝头一次参加重量级典礼,坐在保姆车上,低头仔细记住活动流程,车子停在入口,相机的白光闪烁,亮的恍如白昼,江衍推开车门下车,绅士地抬手挡在车门上,程见渝合上活动流程,搁在座位,理理白衬衣衣领,迈开长腿下车。
    闪光灯和尖叫声如同巨浪席卷而来,炎热的夏天热浪滚烫,有好几秒他什么声音都听不清,眼前的画面忽明忽暗,直到江衍悦耳声音响起,搅在喧嚣的晚风,鼎沸的人声里:
    “来。”
    一只清瘦修长的手伸在眼前,掌心摊开,细微纹路纵横,程见渝一把握住,温热的触感从手一直传到胸口,将那点茫然的情绪吹散,爱美是人的天性之一,一下两个帅哥手拉着手,周围的叫声一浪接着一浪,相机噼里啪啦地响,稍后微博头条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江程复合后公开牵手大秀恩爱#。
    一墙之隔的演播厅里安静如斯,众人低声交谈着,遇到熟人轻声细语的打招呼,程见渝与钟路年的位置安排在一起,刚见面,钟路年看见他两还牵着的手,识相移开目光,视而不见,“我看了今年选送的电影,最佳编剧你有希望。”
    程见渝坐下来,胸口微微起伏,轻描淡写道:“嗯,我也觉得。”
    瞧瞧这种骨子里的自信和从容,钟路年哑口无言,举起双手点赞,这种话旁人说出来是大话,在程见渝嘴里听到却再正常不过,他有说这个的实力。
    鲜红色的帷幕升起,主持人轻松幽默的报幕,最佳导演给了《请温柔的杀死我》广逸仙,而最佳男主角则是钟路年,放了一对双响炮,全场艳羡,堪称今年影坛最大赢家。
    江衍手臂搭在椅背,慢慢移过去,搂住一丝不苟的程见渝,手掌下肩膀触感紧绷,他瞥一眼程见渝搭在膝盖的手,白净修长的手指反复屈伸,心下了然,快速地凑过去亲一口,“别怕。”
    “你胆子真大。”程见渝撇开脸,演播厅的摄像头比漏勺的孔还多,一旦拍到妥妥的头条配图。
    江衍端端正正坐直,手仍旧搭在他肩膀,得了便宜还卖乖,“怕什么?我亲你是天经地义的事。”
    程见渝轻轻睨他,身子向后一靠,压住江衍手臂,“在外面你规矩点,行不行?”
    江衍轻轻地“嗯”一声,讨好地问他:“在家里我可以为所欲为吗?”
    程见渝背过脸,眼睛眨也不眨,脚下轻轻踢了一脚江衍小腿,“乖一点。”
    “我错了。”江衍立即乖乖滴说。
    舞台上拿着卡片的主持人笑容满面,高声道:“接下来,我为大家宣布本届最佳编剧……是谁呢?”
    “请看大屏幕!”
    四部提名电影片段逐一播放,《请温柔的杀死我》排在最后一位,全场人齐刷刷看着屏幕,期待这位幸运儿。
    程见渝解开衬衣口子,手心微微潮湿,周围的声音在耳边无限放大,充斥在薄薄的耳膜上,华国最高的电影奖项,象征被整个影坛认可能力,紧张是必不可免的事情。
    倒计时的声音弟滴答滴答,一秒一秒的流逝。
    主持人看一眼卡牌,展开双手,“恭喜我们的最佳编剧!《请温柔的杀死我》程见渝!”
    掌声雷动,雪白的聚光灯打过来,程见渝的世界瞬间安静,像在播放一部无声电影,静的只剩下自己的呼吸,他扣上西装扣子,站起身,江衍瞧着他笑,眼神明亮清澈,用口型说了句什么,程见渝点点头,沿着长长阶梯走下去。
    所有人都在看他,程见渝比主持人高一截,亮如白昼的舞台灯光里,脸庞端庄干净,脖颈的皮肤白的发光,西装袖子贬了一截,手腕清晰漂亮,袖边戴着星空石袖扣闪着光芒,印着jy的一对字母,不同于先前站在舞台上的艺人,他穿的休闲西装不严肃,反倒有种随意的自信慵懒,就像是参加朋友聚会似的自然。
    程见渝接过沉甸甸奖杯,视线专注看着前方,获奖稿是提前想好的,信手拈来地道:“承蒙厚爱,不胜感激,谢谢各位把这个奖颁给我。”
    会场静悄悄,目光聚焦在他身,他看不清江衍,但知道江衍此时一定在看他。
    程见渝停顿几秒,声音清晰有力,“我想谈谈编剧行业现状,众所周知,我们习以为常拍电影流程是投资商与导演协商,敲定电影主题,挑一个编剧来写命题作文,又或者导演自编自导,形成以导演为中心的电影文化,但导演和编剧是两个工种,文字作品和视听作品千差万别,一个好导演并不会是好编剧。”
    会场更安静了,众人表情不一,面面相觑,这绝对是别开生面的获奖发言,做了文艺工作者想做不敢做的事,说了全场编剧从业者想说却不敢说的话,本来有几个资历老的不服气这么年轻拿最佳编剧,这会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的后生真是了不起,什么大实话都敢说。
    程见渝早已猜到反应,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伟大的黑泽明导演曾经说过,弱苗不能丰收,好的电影需要好的剧本,我们每年电影产量那么多,质量却差强人意,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影视公司追求爆款,青春片火拍青春片,爱情喜剧火拍爱情喜剧,追逐轰动,只注重短期利益,导致观众审美疲劳,对国产片失去信心,这是我们整个行业的失败。”
    一针见血,字字珠玑。
    “我将成立一个编剧协会,将有免费律师为业内编剧维权,我们鼓励大胆创新,追求质量进步,我热爱这个行业,希望它越来越好。”
    “感谢梁邱导演的无私帮助,感谢我的好友钟路年,感谢我的男朋友江衍,谢谢你们给我勇气站在这里说出心中所想。”
    程见渝深深鞠躬,干脆利落的走下舞台,毫不拖泥带水。
    梁邱感动得热泪盈眶,深深哽咽着,他没有看错人,程见渝和他一样,真爱这个行业,他太高兴了,高兴自己后继有人,高兴这个行业还有敢仗义执言的人。
    短暂几秒寂静,全场的掌声前所未有的热烈,很多编剧甚至掩面哭泣,热血沸腾,打心眼佩服程见渝的魄力,这是一往无前的勇气。
    程见渝紧紧抱住江衍,心跳的如同擂鼓,江衍手搭在身后,轻轻安抚,他干脆把整个身体的重量交给江衍,呼吸颤栗着,“江衍,我刚有点紧张。”
    江衍抬起手,手掌挡住无孔不入的相机,低头在他鼻尖吻一下,漫不经心地说:“有我给你兜着。”
    程见渝嘴角微微翘起,璀璨灯光中,眼睛发亮,像玻璃杯里摇曳的琥珀酒,“你刚用口型说了什么?”
    江衍低眼瞧他,削薄的眉眼张扬,眸底笑意难得温柔,“你猜猜。”
    第84章
    记者席镁光灯像骤雨一样闪, 噼里啪啦此起彼伏, 碍于是严肃颁奖场合,不然恨不得挤到他两中间听听说了什么。
    程见渝下意识眯眯眼睛, 坦坦荡荡地问:“喜欢我?”
    江衍眼皮眨几下, 侧过脸擦过他耳边, 低声道:“不准动手, 就告诉你。”
    程见渝一听这个,就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话,他拉着江衍的袖子,撤到外面走廊, 将金光闪闪的奖杯随手放在红木雕栏的窗台上, 半侧靠上去, 姿态闲散抱着手臂, 微抬下颚,“说吧。”
    江衍伸手撑在墙上, 将他半圈在怀里, 视线缓慢上下打量一遍,直白地说:“我说你很性感。”
    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程见渝的优秀有目共睹,由内而外的自信, 在这种大场合里气定神闲, 从容淡定, 那股游刃有余的认真范太招人喜欢了, 唯独江衍品尝过他衬衣下甜美的一面, 这种的极致的反差令他神魂颠倒。
    程见渝挑挑眼皮,隽秀的五官平静,“你怎么总是一副很饥渴的样子?”
    江衍俯下身,气息洒在他面颊上,小声说:“这个问题不该问你嘛?”
    程见渝微抿嘴唇,别过脸,漫不经心看向走廊尽头方向,“和我没关系。”
    “就跟你有关系,你赖不掉。”江衍凑近亲一口他的唇角,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望他,“你很耀眼,我为你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