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巨獒与大树
    【1】
    臭鱼见仅有一枚珠子照亮,各人身上穿的均是鱼皮衣,找不到可以点火的东西。他想起朽坏的干粮,情急之下,伸手拽下了涅涅茨人的狼头帽,也不理会那玩意儿能不能生火,抓根救命稻草似的抓了下来,没想到一扯下狼头帽,我们三个人全看傻了眼!
    涅涅茨人的狼头帽被扯下来,立时掉下几件金饰。涅涅茨人在前边捡了许多金器,藤明月劝说他放下,带上如此沉的金器,行动多有不便。当时他只好扔下,可没想到这个小子,还在狼头帽中放了几件。可也不能怪他,人穷了志短,见了那么多奇珍异宝,谁会不动一念?我和臭鱼不是也偷偷带了块玉璜?
    我拽上涅涅茨人往后退,回到摆有残卷的前殿。戎人挂树为葬,但是进献珍宝的戎人,则走进地宫,再也没出来过。九伯说的“仙树”,应该在宫殿尽头,可这是一条死路。我们担心九伯等人追到,来不及后怕,分头寻找出路,但见前殿角落的地面,因年久沉降,塌下去一片,我恍然大悟:“地宫分为上下两层!”
    下去之前,臭鱼打算多找几根火把带上,走出去没两步,突然跑回来,他不敢出声,连打手势让我们快走。我们一看他的脸色,也知是九伯带的炮手到了!此时在通往前殿的甬道中,传来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九伯以及炮手头子吴老六,带了几十个手下,手持火把枪支,直奔前殿而来。四人赶紧躲下去,我和臭鱼拽了戎人枯骨,遮住洞口,灭掉头灯和火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只听一群人进了前殿,几十个炮手见到遍地金玉,无不眼红,当场你争我夺,以至于有人动了家伙。此时九伯和吴老六也进来了,身后是肥振东和官锦,只听肥振东说:“吴炮头儿,你别让你的手下捡东西了,快往前边追那四个崽子,好给我二弟报仇!”
    吴老六说:“肥爷,你说你那兄弟,死得可太惨了,打那么老高让人踹下来,摔成烂西瓜了,眼珠子都飞出老远,你再看他那嘴摔的,哎呀妈,咋摔成那样儿了?”
    肥振东听出吴老六幸灾乐祸,怒道:“吴炮头儿,你这话可也太损了!”
    吴老六忙说:“冤有头债有主,我看肥爷你跟九伯的面子,也得替你们捉到那四个崽子,是剥下皮来点天灯,还是一刀一刀碎剐凌迟,全凭你肥爷一句话。”
    肥振东说:“那还不快追!”
    吴老六说:“着急忙慌的干啥,兄弟们跟九伯出来,全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要么谁来受这个罪?顶风冒雪穿过冰原,下到这个大树洞子中,折了几个弟兄不说,带的猛犬也都死了,好不容易见到东西,你不让兄弟们捡够了,谁会给你出力?”
    肥振东越听越怒,待要发作,却听九伯说:“不可意气用事,误了大计!”
    肥振东说:“在我来说,可没有什么东西比我兄弟的命还要紧!”
    九伯说:“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杀那几个崽子报仇,又何必急在一时。”
    吴老六说:“九伯说得对,只有这么一条路,还怕那四个崽子飞上天去不成?兄弟们一边捡东西一边追,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
    【2】
    地宫空旷,声音传得远,我们躲在塌陷的洞中,支起耳朵听九伯等人说话。
    肥振东说:“吴炮头,你告诉你的弟兄们,别光忙了捡金珠玉璧,那些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你也知道,跟九伯出来干活儿,绝不会亏了你们。”
    吴老六说:“那还说啥,谁不知道九伯仗义,可你也得多担待,山里的兄弟,没见过好东西,不开眼,我们当炮手的,那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吃这碗饭,只要是挣钱的,死活也不在乎,况且不拿这些,往里边走还有什么?”
    九伯说:“你们眼前所见,无非俗尘中的金珠玉璧,正殿中的东西,可是惊世骇俗。”
    吴老六骂骂咧咧,命令几十个炮手,不准再捡金玉之器,先按九伯说的,进正殿取宝。
    九伯见到前边一座宫殿,尽是西周兽面砖,他一双眼看不见头,不敢贸然进去。吩咐手下人等,不要往前走了,下边还有一层地宫,他让吴老六等人四下寻找,看什么地方可以下去,找不到再用炸药,炸出个洞下去。
    我听得心惊肉跳,等到炮手炸开地宫,再走可来不及了。四个人轻手轻脚,从塌倒在墙下的砖石上下去,借珠光看看周围,但见两壁掏了许多凹洞,里边全是佩有蛇形头饰的枯骨。下边通到一个大石窟中,石窟当中列有几尊大鼎,或是三足双耳,或是四足方鼎,有的是神鸟纹饰,有的是兽面纹饰,各不相同,想是从西周掠来的宝鼎。我本以为是一尊,没想到不下十余尊大鼎,周围枯骨堆叠,尽是顶了青铜面具,并且有耳双蛇形头饰的尸戎。
    还没来得及多看,上边的土匪已经推开祭台,显然找到了进入下层地宫的通道。我们走投无路,仍躲到角落中,拽了几具枯骨挡在身边。虽然是心惊胆战,可也顾不得了。四个人原本一身一头的灰土,躲在枯骨之下,倒是不易被人发觉。不一会儿,几个在前开路的炮手,当先进了石窟,为首的九伯等人,也在随后跟了进来。几十根火把,照得石窟中亮同白昼。我躲到戎人枯骨之下一动不动,忍住晦气,张开眼往外看,正离那尊四足方鼎不远,一个土匪举起的火把,刚好照在四足方鼎上,可以看见鼎身的树形纹饰。又见鼎足下仰卧一具枯骨,也有双蛇头饰,长袍近似蛇皮,但有金丝缀连,腰束宝带,抱一支人头玉杖,可能是犬戎首领。我心想死在外边的戎人挂树而葬,而献出金玉的戎人,可以通过地宫长生不死,真能长生不死的话,这些躲在古坟中装神弄鬼的尸戎,为何又将尸骨埋在地宫之下?显而易见,没有什么长生不死的去处,仅是尸戎首领借鬼神之说,让各位戎王献出掠来的珍宝而已。我看九伯不是为了取宝发财而来,如果他是为了找什么“仙树”,妄想成仙得道,怕是要扑一空了。
    【3】
    我心想:九伯见了这些尸戎的枯骨,该当死心了才对……但见炮手们在石窟中胡乱找了一遍,围在周鼎近前。原来四个腿儿的方鼎,正是九伯要找的西周鼎。
    肥振东催促炮手到处找人,可吴老六手下的炮手们,并不拿肥振东的话当回事儿,胡乱应付了一下,只说没找到人。肥振东报仇心切,又要往上边追。九伯说:“那座西周宫殿,进得去出不来,那四个人没逃进去还则罢了,逃进去也不用你追了,全得死在里边。”
    吴老六说:“九伯,你看这尊大鼎,可是你要找的西周鼎?”
    九伯上前来看,说道:“嗯……四足方耳,足是夔龙兽足,耳是垂鳞方耳,鼎身有树形纹饰,好一尊西周鼎。”
    吴老六说:“放下前边那老多金珠宝玉不捡,却要找这尊大铜鼎?九伯你别怪我又问,俺们兄弟没见过啥世面,可也知道大铜鼎抬不出去,整这玩意儿有啥用?”
    九伯说:“吴炮头,你也没说错,一块大铜疙瘩,抬也抬不动,既不顶吃又不顶喝,要它何用之有?”
    吴老六说:“九伯你别问我啊,我们兄弟全是一脑袋高粱花子,谁想得明白这个?不如你老给我们说说,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九伯说:“吴炮头,我听出你的意思了,你还是不信我之前的话,那我跟你说说。”
    他说,北方的戎人在古代分成好几支,打破西周都城、掠去宝鼎的犬戎,称为西戎。守在古坟地宫之中,头上有双蛇的是尸戎,双蛇也不是蛇,而是龙形。尸戎的一切供奉,皆由在外边打仗的戎王进献,有俘获的周人,也有掠来的金珠玉器,常年如此。到后来,二十万辽军大举征伐,几乎灭尽了戎人,没死的逃进了古坟,从此下落不明。以在这儿见到的情形来看,地宫中的犬戎首领,仍逼迫逃至此处的西戎献出供奉,引起双方自相残杀,结果两败俱伤,人都死绝了。
    吴老六说:“九伯,我听到这儿,可是纳上闷儿了,你老说的这个与西周鼎有啥相干?”
    九伯说:“不是正要说吗,西周鼎也是戎人掠来的东西,为何不跟那些奇珍异宝一样堆在前殿,却要放在此处?皆因戎人葬俗奇异,常用树皮裹尸,挂在大树上。凶死横死之人,不可以挂树而葬。”
    吴老六还没听明白:“死人挂到树上那是啥风俗?自古以来,不都是黄土埋人吗?”
    官锦问九伯:“周鼎上有树形纹饰,竟与戎人死尸挂树的葬俗有关?”
    九伯点点头,说:“人死如灯灭,阴阳殊途,生死相隔,虽然黄土埋人都一样,可各地风俗却有不同。你比方说,中原人说入土为安,认为土葬是种礼遇,旧时以‘死后是否可以进祖坟’当成做人的一个标准。可在过去来说,死在外地的人,不能回家入土,死尸运回村,也不让进家门,犯忌讳,这叫‘死鬼不能见家神’,一般要往村外树下边埋。还忌讳祖坟边上有树,树会吸地脉灵气,对祖宗和后人都不好,枯死的树是鬼,那也不好。”
    【4】
    吴老六说:“过去在老家听过十不葬:一不葬粗顽块石,二不葬急水滩头,三不葬沟源绝境,四不葬孤独滩头,五不葬神前庙后,六不葬左右休囚,七不葬山岗缭乱,八不葬风水悲愁,九不葬坐下低小,十不葬龙虎尖头。十不葬的风水口诀,但凡有个脑袋的阴阳先生也会念几句,不会念这个他可吃不上饭,要不我又怎么知道?反正据我所知,在民间说的十不葬之中,从没有树下不葬这么一说,九伯你可别糊弄我们。”
    九伯说:“吴炮头,常言道‘隔行如隔山’,你吃的不是这碗饭,不怪你不明白,十不葬之中,当然有树下不葬一说,只是你没听懂而已。”
    吴老六说:“它是没有啊,一不葬粗顽石块,二不葬急水滩头……”
    他又要掰指头数一遍。九伯说:“别数了,六不葬是什么?”
    吴老六说:“六不葬左右休囚啊。”
    九伯说:“何为左右休囚?”
    吴老六说:“那我可不知道了,还要请问九伯。”
    九伯说:“休囚二字指形,你看这个休字,人近木为休,木不是树吗?坟头左右不可以有树,岂不是树下不葬?”
    吴老六听得心服口服外带个佩服,“还是九伯厉害,要说也是,树下埋死人的还真不多见,既然葬俗之中忌讳有树,为何戎人还要挂树而葬?”九伯说:“你还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中原葬俗,死人忌讳在树旁,但是关外的戎人,那又不一样了,古代戎人反而以为,死尸挂在树上,可以升天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