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作品:《名捕夫人

    冷月缓缓吐纳,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一点儿,再心平气和一点儿,“你说,我信就是了。”
    景翊大字躺着,一动不动,“他说茶是热的。”
    “……”
    茶是热的,犯得着对景翊一个人悄悄说吗?
    想到刚进门时看到的那一幕,冷月酸得想拆庙了。
    她明明知道寺里寻常的和尚都是十几二十个人挤在一张大通铺上睡的,师兄和刚入门的师弟睡一张床也没什么不合适,但是……
    这些合适都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这个师弟的俗家名字不能叫景翊。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变成这样的,别说男人女人跟景翊挨近了她心里会发酸发热,就是猫猫狗狗往景翊身上蹭,她也想多蹭景翊几下找补回来。
    神秀越是对着景翊一个人说,她就越是想要搞个清楚,于是冷月赌气地拎起桌上的茶壶,往一盏空杯里倒茶,茶水从壶嘴里缓缓淌出,果然热气蒸腾。
    冷月下意识地判断,以时下屋里的温度,这茶泡了最多只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冷月狠狠一愣,愣得拎茶壶的那只手都忘了收,茶水在杯中满溢而出,沿着桌面四散开来,蒸腾起一片更浓郁的水气。
    “怎么了?”
    直到被闪身过来的景翊接下手里的茶壶,冷月才恍然回过神来,回过神来的时候景翊已经一手搂在她腰间,一手抚上了她的额头。
    手心触到一片温和,景翊皱成川字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昨晚没睡好吧?”
    这件事上冷月撒不了谎,她一旦睡不好就必会发青的眼底已经是最诚实不过的回答了。
    不等冷月回答,景翊已把冷月抱到了床上。
    “你别闹……有事儿呢!”
    景翊不由分说地把她放到床上,用一个深吻迫使她不得不老老实实躺下来,看着眨眼工夫已被他吻得酥软一片的媳妇,景翊略带歉疚地道,“对不起,我昨晚睡得太沉了。”
    冷月想气气不起来,无力地翻了个白眼,“知道为什么吗?”
    景翊摇头。
    “伤口沾了水没处理干净,你刚睡下就发烧了,得亏我带着你二哥给的药膏……”冷月转头在景翊支在她耳边的手臂上发狠地咬了一口,“我就不该管你,让你废上一条狗腿你就老实了!”
    景翊没皮没脸地一笑,把滑溜溜的脑袋埋进冷月的颈窝,一通乱蹭,“我就知道我媳妇是世上最好的媳妇……”
    “滚滚滚……”冷月不耐烦地把那颗没毛的脑袋推开,凤眼一瞪,“你给我老实坐下,我有事儿跟你说。”
    景翊趴在冷月身上死皮赖脸地摇头,“不听,我就想听你说你昨儿晚上是怎么心疼我心疼到睡不着的。”
    “……”
    冷月使足了力气掐着他的脖子把这个黏得像狗皮膏药一样的人从自己身上揭下来,“我告诉你,昨儿晚上王拓干了件大蠢事儿。”
    看着景翊在挣扎中露出些许怔愣之色,冷月才松开了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景翊正儿八经地咳了一阵,一边欲哭无泪地顺气,一边顺口问道,“有多蠢……”
    “整个礼部都被他蠢哭了。”
    景翊揉着差点儿被亲媳妇掐断的脖子,漫不经心中带着些许幽怨地道,“他学张老五把自己撞死了?”
    “比这个蠢多了……”冷月沉沉地叹了一声,鼓了鼓勇气,才道,“你还记得你昨儿晚上怎么跟他诌的什么送饭观音送气观音吗?”
    “记得啊……”景翊还没自豪完,倏然一愣,“礼部知道了?”
    冷月有气无力地点头,“不光礼部知道了,翰林院和安王府也都知道了,我估计用不了今天晚上,全京城老百姓都得知道。”
    景翊有点儿想哭,“你不是跟他说了不让他跟任何人提这个吗……”
    话音没落,景翊自己就发现哪里不对了。
    “等会儿……他在寺里,外面的人怎么知道?”
    冷月缓缓点头,看向景翊的眼神像是看着喂养多年的孩子终于长大成人了一样,“你猜。”
    景翊嘴唇微抿,眉心轻蹙,静静思忖片刻,恍然,“我想起来了!传说高丽有种通灵秘术,只要掌握这种秘术就是在千里之外也能看到心中所念之人的影像,我觉得一定是高丽使团里有人会这个,看到了昨儿晚上咱俩糊弄他的全过程。”
    冷月静静听完,幽幽回道,“你知道这种通灵秘术的原理是什么吗?”
    景翊摇头,“你知道?”
    冷月轻轻点头,“这种秘术我也听人说过,觉得挺神奇也挺有用的,就去跑去问王爷这种秘术修炼下来是不是真能看见所念之人的影像,王爷研究了一通,说是真的。”
    景翊双眼一亮,整个人又挨了上来,“那你练了吗?”
    “没有。”
    景翊拧起了眉头,“为什么不练啊,要是会了这个,你查案不是省劲儿多了吗,只要使劲儿想想死者,就能看见死者死前经历的事儿了,凶手和作案方式全都清楚了。”
    冷月看向景翊的眼神仿佛刚刚养大的孩子脑袋突然又被门挤了一样。
    “因为王爷研究发现,这个秘术修炼的精髓就在于不食,也就是不吃饭。”看着略显茫然的景翊,冷月叹了一声,选了个最直白的说法,“也就是说,能看见影像是真的,不过那都是饿疯了出现的幻觉。”
    “……”
    景翊颇沮丧地把一颗溜圆的脑袋埋进了冷月的胸口,冷月伸手在那颗内容丰富到难以想象的脑袋上揉了揉,“没事儿,犯傻的也不是你一个人……听说这瞎话在高丽有不少人信,给高丽王省下不少粮食呢,所以高丽王到现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景翊一点儿也没觉得好过多少。
    “不是这种秘术的话……王拓还能往外送信不成?”
    景翊觉得,后者听起来似乎比前者还像是胡扯的。
    他昨天来的时候特别留意过,安国寺的前后门都已被御林军奉旨守得严严实实的了,王拓又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怎么能往外送信?
    除非……
    冷月点头,“礼部的人昨晚在行馆截下一封他想送去高丽的信,信是用高丽文写的,大概的意思是说他见着中原的送饭观音显灵了,然后怎么想怎么觉得这菩萨在高丽的作用更大,想把送饭观音弄到高丽去。”
    “然后呢?”
    “然后……”冷月瞥了一眼这个像是有点儿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然后整个礼部没有一个人知道送饭观音是什么东西,连夜找翰林院的人问,翰林院也没人知道,礼部生怕这是个什么秘密行动的代号,你三哥就拿着那封信去了安王府。”
    冷月幽幽地瞪了一眼这个趴在他身上憋笑憋得快要吐血的人,“再然后,王爷就把我叫去了……王爷说了,除了你之外没人能把这么扯淡的事儿编得跟真的一样。”
    景翊实在憋不住,笑得在床上打滚,笑够了,才揉着生生笑出泪花的眼睛道,“我三哥怎么说?”
    “你觉得王爷要是跟你三哥说了实话,你这会儿还有命在床上滚吗?”
    景翊愣了愣,把大笑收成浅笑,笑得还是一脸欠抽,“那……我三哥现在还在找送饭观音呢?”
    冷月有气无力地白他一眼,“没有。王爷跟他说这里面肯定有大名堂,得派专人细查,就把这事儿接过来,然后就把你三哥打发走了,这会儿整个礼部都在挠墙呢。”
    景翊笑意微浓,一张脸在冷月胸口磨蹭了几下,蹭得冷月身子直发软,“那个专人,就是你吧?”
    冷月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景翊圈着冷月的腰,笑得一脸满足,“一定是你舍不得我一个人在这儿受苦,主动请缨来的。”
    冷月一点儿也看不出眼前这自我感觉甚好的人有什么受苦的迹象,但实话实说,这事儿还真是她自己要求来的。
    “我来就为了两件事……”冷月揪着耳朵拎开这个在他胸口蹭起来没完的人,一字一声,“一是查清这封信是怎么从寺里飞出去的,再就是打消王拓活捉送饭观音的念头,这两样,那一样办砸了,咱俩都得一块儿挨板子。”
    “是是是……”
    冷月这才饶过景翊可怜的耳朵,悠悠地打了个绵长的哈欠。
    景翊揉着差点儿被活活揪下来的耳朵,品咂着冷月刚才的话,终于咂出点儿味儿来,“你到寺里来查,是怀疑这寺里的人?”
    “我怀疑神秀。”
    ☆、第58章 剁椒鱼头(九)
    冷月这句话里虽有“怀疑”二字,但话音分明是毋庸置疑的味道。
    景翊揉在耳朵上的手滞了一下,有点儿错愕地看着明显正在犯困却依然没有犯迷糊的媳妇,“神秀?”
    冷月又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悠悠点头,“昨晚神秀替人值殿,我查了安国寺僧人的起居安排,夜里值殿是五更结束,然后不值夜的僧人到大殿早课,值夜的必须立即回到僧舍休息,不能随意在寺里走动,到卯时早课结束后再出来该干嘛干嘛。”
    景翊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
    大约卯时刚过。
    冷月说着,遥手指向被她一不留神浇了一大片茶水的桌子,“那壶茶是大概半个时辰前泡的,也就是他值夜结束约半个时辰之后泡的。屋里有现成的热水,是我走前放到小炉上的,你说你要是他,你会在念了一晚上经口干舌燥回到房里之后,守着现成的热水干等半个时辰再泡茶吗?”
    冷月的意思景翊听明白了。
    神秀若想出寺,夜里值殿的时候肯定不行,因为寺中夜里除了有值殿的僧人,还有来回走动巡视的僧人,尤其寺里这会儿又住进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高丽皇子,夜间巡视必然更加频繁,一旦被人听见大殿里断了诵经声,见到大殿里没有值殿之人,立马就会露馅。
    茶是他莫约半个时辰前泡的,也就是说他在冷月一嗓子把他俩嚎起来之前至少在这屋里待了半个时辰了,如果他想出寺,他就只有从值夜结束到泡茶之前这半个时辰。
    确实,以神秀的武功,足以在半个时辰内避开所有的守卫不声不响地从寺里出去,把信悄悄送到高丽使团下榻的行馆,再不声不响地折回寺中,只要没有跟人撞个对脸儿,在这个没有习武传统的寺院里就很难被人发现什么端倪。
    不过……
    “就算他有这个时间,也有这个本事……”景翊把目光从水光闪闪的桌面上收回来,眉心轻蹙,“那他为什么要帮王拓送信呢?”
    冷月瞥了景翊一眼。
    她要是知道这个,刚才一进门的时候就可以直接上手把神秀从床上揪下来了。
    “你问我?”冷月微微眯起一双凤眼,缓缓扫过景翊依然袒露的上身,伸出一根手指头在景翊紧绷的肚皮上戳了两下,“这事儿不得我问你吗,你俩当师兄弟还不到一天就亲得要搂在一块儿睡了,这点儿小事儿你不一问就能问出来吗?”
    景翊的肚皮被她戳得痒痒的,想笑,但这话听得他又有点儿想哭,一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表情很是拧巴。
    打他从床上窜下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件事儿一时半会儿是过不去的,至于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阿弥陀佛。
    “小月……我觉得,”景翊抿了抿嘴唇,努力绷出一张公事公办的脸,“神秀的事儿恐怕还有蹊跷。”
    冷月轻轻挑起叶眉,“嗯?”
    “首先,他在大殿里念了一晚上经……假设他念完经之后确实帮王拓去行馆送了一回信,就像你说的,回来之后口干舌燥的,屋里有现成的热水,他喝口热水就是了,还非得泡茶干嘛?”
    冷月看着正经得很像那么回事儿的景翊,悠悠地打了个哈欠,配合地答了一句,“他就是想喝茶,不行吗?”
    “行……但是,他要是真想喝茶,怎么把茶泡在那儿就上床睡觉了呢?”
    神秀把茶泡好了却一口没喝这一点冷月倒是没有异议,她刚把茶壶拎起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茶壶是满的,满得壶身稍稍一倾茶水就从壶嘴和壶盖缝隙两处直往外溢了,显然是一口也没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