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的声音,活像被人扎了刀子,说不出的疲惫和痛苦。
    黎正听着怪不好受,见金小田盯着他,他按住话筒,低声把事情向她说了遍。
    “他跑了?”金小田两条眉毛都跳了起来,我天,发生什么事了,一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卷着家里的钱突然跑掉了?托职业的福,她虽然算见多识广,但这种事也是不常见的。“走,到他家去,电脑里说不定有线索。”
    和男女主人一样,何家是普通的家庭,两室一厅,夫妻俩的卧室是大房间,小房间住着高中生的儿子何勇。
    闵晓芬已经六神无主,“你们说他是要干吗?我们结婚那么多年,他怎么突然说走就走?”倒是何勇还算镇定,一直坐在母亲旁边,安静地听他们说话。
    何建栋用的是一只hp笔记本,散热不太好,开出来后风扇呼啦啦好一会,出来个需要密码的登录页。
    面对金小田询问的目光,闵晓芬摇头,“我不知道开机密码,他不让我们用,有次孩子趁他走开用来查了点资料,他差点动手打孩子。”
    有鬼?
    何勇说,“我知道密码。”他熟练地输入,让闵晓芬看呆了,“你怎么知道的?不是不让你用?”
    何勇顿了顿,勇敢地交待,“爸的手机里有个文件,有他所有用得着的密码。有次他上厕所,忘了把手机带进去,我趁机复制了一份。”
    呃……什么都瞒不过孩子啊。还有,太仔细的人早晚为他的仔细付出代价。
    黎正打开行里的网页,登录上个人账户,果然,存折上的钱全被提走了。
    虽然是早已料到的事,但房里气氛还是沉重起来,黎正真怕闵晓芬会抱头大哭,到时该如何安慰她才好。
    金小田拿过鼠标,翻出网页收藏夹,果然给她找到何建栋常玩的游戏。借着“密码总表”,她顺利登录进去,还发现了蛛丝马迹,“他用了游戏跟人聊天。”
    从聊天纪录来看,对方可能是个小女孩,她叫何建栋为“老爸爸”,而何建栋叫她“小宝”金小田和黎正同时恶寒了一下。何建栋在游戏中的人物等级很低,反而聊天纪录特别长,似乎他玩游戏的目的就是为了聊天。
    “小宝”有说到苹果手机,满满的羡慕。何建栋很慷慨地买了给她,她开心了一段时间,连着几天的纪录都提到手机,以及她的感谢,“老爸爸”叫得很甜。
    闵晓芬目瞪口呆,“儿子想用移动送的一只便宜手机,被他骂得狗血喷头,说学生以学为主,不能放精力在外物上。我想他说的也有道理,没想到……”何勇没吭声,但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臂以安慰她。
    “小宝”还提到学校,她对一个女同学是羡慕妒忌恨,称其为“饭桶”。从她的话里可以看出,“饭桶”家境富裕,容貌姣好,还有出身很好的男朋友。“饭桶”有点粗心大意,完全察觉不到别人言语里的暗刺,因此“小宝”很得意,常常告诉何建栋她又如何暗损了“饭桶”一把。
    “小宝”说,“饭桶”的男朋友坐牢了,但家里有钱,打通上下最后判了很短的刑期,再过一年半载可能可以出来了。看到这里,金小田和黎正迅速地对看一眼,这个人,为什么很像说的是黎刚?
    金小田猛地想起路亚晴,昨天手机没电,再打过去关机,后来没再打。
    她像是有什么事要说,金小田拨路亚晴的手机,还是关机。再拨她家里的,接电话的是个女的,听说要找路亚晴,声音突然拔高,“你知道她在哪吗?她父母快急死了。”
    路亚晴一晚没回家,家人今天报的警,现在她父母正和警察看监控录像。
    “我是她家的钟点工,今天下午来,发现昨天给她做的晚饭完全没动,房里也不像进去过。再问学校,她今天没去上课,我赶紧通知她父母,她父母报了警。”
    小丫头去哪了?金小田挂掉电话,才发现自己额头不知不觉中冒出层汗,别出什么事啊。
    黎正握住她的手,“别急。”
    金小田定了定神,无论她再着急,也没有警方动作来得快。
    这时,“小宝”上线了,发了条对话,“抱歉,我还是没有勇气。老爸爸,你会原谅我的吧?”
    金小田心里一动,跟黎正对看,彼此点点头:诳出她的话。
    黎正把他俩的意图告诉闵晓芬和何勇,金小田回了句,模仿何建栋的语气,“当然,无论你做什么。”
    “饭桶今天没来上课,我太高兴了,真希望她从此消失。”
    金小田咬住唇,发了个笑容,“有这么讨厌她?”
    “对,别提多讨厌了,她什么都有。老爸爸,你说人是不是生来就分三六九等。像我,注定想得到什么都会格外辛苦。”
    金小田假意安慰了几句,“小宝”语出惊人,“她没来,我还以为你真的把她干掉了。看来没有,你还在。”这边四个人同时呆住,“小宝”又说,“昨天我不是说了,如果你把她干掉,我就跟你走,天涯海角都去。”
    金小田试探着打了句,“你猜,我现在在哪?”
    “小宝”“呵呵”笑了两声,说了个地名,又问道,“你真的一个人去了?明天还按原定路线走?”
    那地方离本地有三百多公里,再跑远了就麻烦了。
    金小田连忙打电话给路亚晴的父母,把猜测告诉他们,请警方衡量两者之间的关系。等他们赶到警局,警察已经在出城监控中查到何建栋,他开了辆租来的普桑,去的方向正是“小宝”说的地方。
    以后的行动都是警方的事了,然而两家人无法离开,一个家庭担心着女儿,另一个家庭担心着丈夫。
    怎么说路亚晴的父母呢,金小田叹气再叹气,钱是挣不完的,女儿却只有一个。路亚晴小小年纪,读书不好,进了杂牌职高,交的男朋友也不靠谱。
    男朋友坐牢了,路亚晴说要等他出来,可她那个样子,跟深情无关。在金小田看来她一是义气心理,二是好玩,可能觉得这样说很戏剧性很好玩。
    听警方说怀疑路亚晴被何建栋绑架,塞在车里带走了,她父母抖抖索索,害怕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可他们连女儿没回家都要靠钟点工通知才知道,有尽到父母的责任吗?
    而何建栋,这么一个中年男人,把钱花在小女孩身上,对自己的妻子、儿子却冷若冰霜。如果他是中年危机发作,那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不比他更可怜?做人怎么能够没责任心到如此地步?
    金小田想不通。她也不愿意想了,人渣处处有,费那个心捉摸人渣干吗?她打着呵欠,靠在黎正身上,“我们睡一会,明天你还得上班。”
    她以为黎正也快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冒出来一句,“你放心,我绝不会变。”
    傻瓜。金小田在他肩上蹭了两下头,“我要是不相信你,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人跟人不一样。她知道。
    这晚格外漫长,值得庆幸的是警方从何建栋的刷卡纪录迅速找到他入住的旅馆,连夜赶去,黎明时到达,在旅馆当场抓获了他。路亚晴被他塞在后备箱,虽然吃足苦头,但生命却没有危险。
    金小田守在警局,和路亚晴的父母一起等到她回来。
    本来是高兴事,但当中又出了点岔子。路亚晴的母亲大概是又急又气,和女儿抱头痛哭完,居然又把她推开,狠狠甩了她两个大耳光,“叫你乱跑,放学不早点回家。”
    路亚晴目瞪口呆,转身哭着跑了出去。她爸跺脚骂了几句妻子,“这个时候你打她干吗,又不是她的错!”他还是怕女儿有什么闪失,连忙追了上去。
    金小田精疲力竭走出警局大门,被日光一照,差点睁不开眼,和吸血鬼见到日光似的。她累。只是个小地方,怎么会发生这许多千奇百怪的事,她想不通。人的心有多少黑暗的地方,仅仅为了妒忌就希望别人去死?她琢磨不透。
    背后有人追来,是何勇,“金律师。”
    “什么事?”何建栋作为犯罪嫌疑人,已经被隔离。金小田有心劝闵晓芬带儿子回家,但考虑到闵晓芬曾有过替何建栋隐瞒的想法,她最终什么也没对他们说,就让闵晓芬自己做决定,是合还是分。别人的事,终究要别人自己解决。
    “我妈想请你做我爸的律师,帮他辩护,可以吗?”一夜未睡,少年眼下有淡淡的暗影,但真的是大孩子了,说话井井有条,能替父母分忧。
    金小田摇头,“我不接刑事案件。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推荐所里的其他律师来处理。”
    “谢谢你。”少年道谢。
    有些话不说,会哽在喉咙里难受,“劝你妈妈注意身体,为其他人,不值得。”
    “嗯。谢谢你,金律师。”
    金小田知道少年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有些事吧,到了中年可能就会说不清。
    她想象黎正中年时的模样,他长得更像张桂真,那么,男版的中年张桂真?
    还是很可亲,很可爱。金小田被自己的偏心笑了。
    她莫名其妙想听到黎正的声音,温厚的,好脾气的,至于中年,到了中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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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门!
    ☆、第七十三章
    “你自己干吗不接这个案子?”吴明的声音一贯冷静,即使有所不满也没有大发作。
    “我没打过刑事案件,万一做得不好,害当事人坐穿牢底,我良心会过不去。”没睡够就是惨,金小田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汇集成一句:我要睡觉。
    可吴明不放过她,他仍然冷冷地揭她的皮,“你感情用事,不想和对方多接触,觉得对方是罪犯,不想替他说话,所以推掉委托。”
    你都明白你都懂,何必再说。金小田好想抱住吴明的大腿哭,让她睡吧,不要折磨她了。怪来怪去只怪她心软,怕闵晓芬和何勇着急,所以昏睡过去前还记得先帮他们联系吴明。唉,做人不能太好,太好的后果就是这样,吴明见完当事人,回来折磨她。
    金小田挠了下头,“你看我都没睡醒,头也没梳,还穿着睡衣,”睡衣是一身运动服,“你就放了我吧。”尽管您老是我的师傅我的兄长,但大家毕竟性别不同,不方便吧。
    “你就是懒。”吴明无动于衷。小时候,他还教过丁维娜和金小田游泳,那时又没正式的游泳衣,都是汗衫短裤跳进河里,沾了水什么没见过。“哪天没人护着,看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金小田支撑着双眼不闭上,她困啊。
    吴明恨铁不成钢地坐下,“房子还不错,将来你住这,还是黎家那头?”
    金小田哼哼唧唧,“都行。您要吗?好像小区还有毛坯房,要不也买一套?”
    吴明放缓声音,“黎正他爸这次恐怕逃不过,可能会坐上两年牢。接下来黎家的日子不好过,你也要跟着受苦了。”
    听到黎归元的消息,金小田的睡意少了一半。她有些惆怅,明知道他有今天也是因为往日做下的事,不是无缘无故受罚,但毕竟是黎正的爸爸,加上这事也是没办法吧。金小田突然想到自己家人身上,她忐忑地问,“我爸不会有事吧?”
    吴明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是金小田的跳跃式思维,而不是金大鑫真的有什么事。他没好气地说,“放心,伯伯立身很正。”
    金小田挠挠头,“大势之下,这跟立身无关,想做事有时难免走边缘。”
    她能这么说,算长大了,吴明的声音没变,眼角却有丝笑意,“我还以为我这辈子被你钉在小人的位置上,没想到你还有说公道话的一天。”
    金小田刚入行时,真被吓坏了,什么,还能这么做事?!接待是这么个接待!
    时间一长,唉。她还是挠挠头,“我也知道你不容易。”当家难哪。金小田知道,黄小和律师基本不挣钱,所里靠的是吴明,他像头牛,还像狐狸,在人海中领着他们走出条路。就是不安全,万一有什么事,重则被拖进泥里,轻则吊销执照。
    “你睡吧,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总算开恩了。
    好不容易送走吴大律师的驾,金小田倒在床上,一时却没了睡意。丁维娜回来的时候,她还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
    “在想什么?”丁维娜觉得金小田这样子挺好玩的。她眼睛大鼻子挺,静静地眼一眨一眨,像洋娃娃。
    “想你啊我啊的事。你跟李周打算什么时候办事?”
    丁维娜嗯了声,在她身边躺下,摆出谈心的样子,“快了,先买房子,装修,差不多年底。打算买套二居室的,离他家近些的。他父母不跟我们住,近些好照顾。”
    金小田爬起来,用手肘撑着,看丁维娜的表情,“你幸福吗?”
    丁维娜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那就好,金小田松口气,瘫回去床上,“我真怕你为了结婚而结婚。”
    “怎么会。”丁维娜笑了,“人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他和我第一眼时没看上彼此,第二眼也没有,但接触多了,感觉不同了。”
    “你不怕他是看中你的家庭条件上?”金小田希望丁维娜和李周能好下去,但有些话还是得说,就当提个醒。
    “是也不怕。而且我觉得我有其他优点。”
    “那是当然,你漂亮、善良、温柔、心灵手巧。只有一点不好,就是太滥好人。”
    丁维娜抗议,“我没有滥好人。”有时候也气,只是气过了,不想计较了。“你家黎大正才是。”
    “他啊,”金小田嘿嘿笑道,“在我的影响下会变坏的。我么,老是跟灰色边缘接触,早晚也会变黑。”
    丁维娜不同意,“谁说律师这行是灰色地带,全凭本心吧。我觉得黄律师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