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节

作品:《孤王寡女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在幽静的密室中,可以传得很远。
    众人静静站在她的身侧,看向她所指的位置,都默然无语。
    因为这个乾坤墓,规格太大了!
    比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墓都要来得华丽、宽敞、堪称宏伟。
    当然,也只有乾坤墓用了帝王葬法——黄肠题凑,也就是说,乾坤在八卦墓中,是为尊上的。
    “大家打起精神来!”墨九大着声音,突然撩袍往前迈步,“咱们开墓去——”
    她声音刚落,在风灯照不见的黑暗那头墓门里,就出现了一阵笑声。
    “你们来了?!”
    那人的话很平淡,无惊奇,也无怨怼,就像在问普通的朋友。
    墨九脚步一顿,停下与萧乾互望一眼,并没有意外。
    会在这里,在乾坤墓遇见宋熹和方姬然等人,他们早有准备了。
    只不过,听宋熹的声音这么轻松不在意,墨九心里还是不免一紧。
    “是的,我们来了。”墨九一面大步往里走,一面冷笑着嘲讽,“我们没有被你忽悠住,你是不是很失望?”
    “不失望,你们来得正好。”宋熹的声音淡淡的,他的身影也慢慢出现在朦胧的光线中,瞧不真切,“八座八卦墓,八个仕女玉雕,你费心找寻了这么多年,若是到最后都无法看得完整,那岂非憾事?”
    “呵呵。”墨九皮笑肉不笑地走入墓室,和众人一起慢慢举灯向前,“你们的人还在这里,玉雕也在这里,不就等于你们的人和你们身上的玉雕,都在这里?……也就是说,这些东西都属于我,我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哪来遗憾?”
    宋熹轻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
    “你还是这么自信。”
    “那是当然。不自信,又岂能活到现在?”
    “墨家钜子确实有本事,可接下来——”宋熹淡淡笑着,慢慢转过身,就那样盯着墨九的眼睛,视线复杂得让墨九琢磨不透,“就不知我们……到底谁能活着笑到最后了?”
    “你这样的人都能活着笑,我们当然也能。”
    墨九有一句没一句地与他说着话,终于离他近了。
    之前风灯的光线很暗,照不了多远,隔着一个墓门,宛如在两个世界。
    如今入得墓室,却见光线大炽,墓室通体似乎都泛着幽绿的光——宋熹与方姬然一行在那头,墨九与萧乾一行在这头。
    宽敞的墓室一眼看不到尽头,挑高的天顶,四周的柏木椽垒,就那般展现在眼前。墓室中,各种精美华丽,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陪葬品,就那样随意地摆放着,对这里的人没有半点诱惑力。
    宋熹所站的位置后方,就是一个高高垒起的基台,高约三丈,棺材置于基台之上,围绕基台的是七只守护石兽,分别置于北斗七星的位,每一只石兽虽然造型不同,面部表情不一,但浑身上下都似乎裹满了金子,虽年代久远,却未失颜色,仿若新造,令人叹为观止。
    “又见面了。”
    久久沉默之后,宋熹率先开口。
    盯着墨九的脸,他淡然的面颊上,有刹那的光晕闪过。
    寒暄般的话,似友人再遇,如那年月下初逢……只可惜,时世已变,人心也早就回去了。
    “是的,又见面了。”说话的人不是墨九,而是拦在她面前的萧乾。
    他眉目低沉,眸如厉光,与宋熹相视间,明显有暗流在涌动。男人间的交锋有时候挺有意思,哪怕一个字都不说,占有欲也会从浑身上下的毛孔里散发出来,哪怕他已位及天下之尊,依旧会为了墨九与宋熹的事儿有淡淡的酸,以至于不愿意在这样的时候,让墨九与他相视。
    墨九心里暗笑,却也由着他,不答话,只默默站在边上,听他们说。
    偌大的墓室中,好一会只有风声。
    久久无人语,气氛便觉凝滞。
    宋熹似乎了解萧乾所想,忽而一笑。
    “感觉如何?坐上那个位置,君临天下,纵横四海再无敌手。”
    “很好。”萧乾从容地冷着脸。
    “可会高处不胜寒?”
    听得他问,萧乾这次却不正面回答,只盯着他那一双略带暗红的眼,微微掀唇,“我会比你做得好。”
    “这个我信。”宋熹也笑,“从来都相信。”
    默一下,他不再“叙旧”了,突而瞥一眼墨九,重重叹息。
    “所以求仁得仁。你要的,你都已得到。而我要的,你又何苦与我来抢?”
    “因为你要的,正好我也要。”萧乾回答得坦然,王者之气尽显于这十个字中,竟令人无言以对。而他说罢,缓步向前,看向那七尊守护石兽,问得像朋友似的,“这乾坤墓一开,八卦墓的仕女玉雕,你可都凑齐了?”
    “是。就差乾坤墓了。”宋熹也不避讳,说完笑笑,又回头看那石兽,“可正如你们看到的,乾坤墓的棺椁还没有打开。”
    “哦,那就难怪了。”萧乾点点头,牵住墨九的手,“怎么办?我们是抢呢?还是抢呢?”
    “……”墨九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不用这么野蛮。除了抢,我们还可以合作嘛。”
    合作?整个墓室的人都有些吃惊。
    只有几个主角仿佛没有什么异样,对合作二字,也认为理所当然。
    事实上,从他们进来,两批人马凑齐开始,针锋相对的局势虽然没变,可谁都没有动手,当然也是因为大家都有顾虑。
    墨九冷笑一声,目光烁了烁,望向宋熹与站在他身边的方姬然以及一干侍卫,说得慢条斯理,“这么跟你们说吧,这乾坤墓,可不是普通人能开得了的。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永远不要妄想打开乾坤墓,留着另外的六个仕女玉雕做家饰摆件;要么与我们合作,一起开乾坤墓,一起去祭天台……”
    “到了祭天台之后呢?”方姬然突然上前一步,冷声问她。
    “那就各凭本事了。”墨九弯唇,抱臂斜睨着她,“我的好姐姐,这个还需要问吗?”
    被她“好姐姐”一喊,换个正常人都尴尬,可方姬然并无半点不自在的表情。
    而她的脸上,竟然真的顶着与一张与墨九一个棋子印出来的脸。
    这人皮面具造的,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
    墨九心里说不出来的膈应,冷哼一声,望向宋熹,“合作没问题吗?”
    从头到尾她的态度都极其强势,可宋熹却并没有半点不适,被她一眼,反倒笑了。
    “可以……那就依你之言。”
    “我还有一个附加条件!”墨九得势不饶人,指着方姬然的脸,对宋熹你,“麻烦你,让她把这张皮扒了!”
    方姬然眸中突然一冷,那张好看的“墨九面具”也拯救不了她面目的狰狞,死死盯住墨九,她的脸上带着一种疯狂的神色。
    “墨九,你真的以为没有你,我们就打不开乾坤墓吗?”
    “打得开……那你开一个我试试?”墨九奚落。
    “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怎么就欺人太甚了?”墨九吵架的时候是从来不恼的,每一个字眼儿似乎都带着笑,慢条斯理的样子,特别能堵死人,“你不知道冒充别人是最令人恶心的吗?很脏,你知不知道?就像别人穿过的底裤,你还要拣起来套身上,你恶不恶心?”
    方姬然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扶着刀的手一直发颤。
    可即便这样,墨九也没停嘴,呵呵冷笑着,尖酸刻薄的一叹。
    “还有——我还就告诉你了。没有我,你们真就开不了乾坤墓,老子就这么自信,怎么样?”
    “那就不要开好了!”方姬然几乎嘶吼出声,“墨九你不要忘了,没有我们,你也拿不齐八个仕女玉雕,看谁耗得过谁。”
    “杀了你们,我不就拿到了。”
    “杀了我们,你也拿不到。”方姬然冷笑,“你以为我们会把仕女玉雕随身携带?!愚蠢!”
    “哦~原来没有随身携带啊?”墨九恍然大悟一般,笑了笑,又斜眼瞄她,“这么说来,这个合作我们还吃亏呢。万一我们一起拿到乾坤墓的玉雕,你们却痛下杀手,那可怎么得了。”说罢她转头望向萧乾,“六郎,吃亏的买卖咱们不能做。要不然这样好了,咱们先把他们杀了,再开乾坤墓,慢慢找仕女玉雕。如果实在找不到,那也是……得之幸,失之命,不难求了。”
    她说得严肃,就像真的似的。
    瞥她一眼,萧乾亦回答得认真。
    “好。阿九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个人对视着,一唱一合,彼此心领神会。可他们这样水都泼不进去的恩爱样子,落入宋熹的眼中,却是惹出一片阴沉。
    “不要吵了!我们合作。”他平静而淡然:“一起开乾坤墓,一起去祭天台。”
    “别忘了,我有前提……”墨九瞥向方姬然的脸。
    “方姑娘。”宋熹不待她说完,就打断了,“把面具摘了。”
    方姬然手心都攥紧了。
    多少年了,她从来没有取过遮面的纱帷帽子。
    也就是因为戴上这一张人皮面具,她终于顶着貌若天仙的脸,这才敢从容地不戴帽子,将面孔示于人前。
    如今墨九非得逼她当场摘掉面具,那不就表示——她丑陋的脸再也无法遮掩?要当众曝光在众人面前?!
    对于容貌,方姬然这些年来有着近乎偏执的在意。
    故而,墨九这个要求对她而言,是一件比让她死还难受的事。
    狠狠咬着牙,她脸颊情不自禁的颤了一下,看着墨九微抬下巴的得意,“不可能。”
    “摘!”宋熹冷冷看她,“没有人管你长什么样子。”
    比起摘面具,大概这句话更能让一个人崩溃。
    方姬然微微一愕,看墨九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狠狠闭了闭眼。
    “好。我摘!”
    颤抖着声音说罢,她隔了许久终于慢慢抬手,一点点,一点一点扯掉面具。
    面具一摘,那张脸就不成脸了,比之苍老妇人似乎还要难看百倍……怨毒的视线直勾勾盯着墨九,她眼中噙着泪,冷声一笑。
    “你不要得意太早。终有一天,你也会像我一样。人不人,鬼不鬼,男人亦不爱,受尽世人冷眼,一无所有。”
    “别诅咒我,我这人心地善良,自有老天保佑,可不会像你。”墨九说到这里,堪堪挽住萧乾的胳膊,笑得更加得意,“再说了,我是一个有神医随身的人,失颜症算什么?说来恐怕你会更难受,我的失颜症——早就治好了。”
    “真的?”方姬然一惊,似乎不信。
    “当然,你也不算算,我都多少岁了?你是多少岁发病的?我早就过了你发病的年纪了吧?”
    墨九其实对这件事也有疑惑,不过这几年她太忙了,天天照镜子并没有发现脸有什么变化,也就刻意不去想,甚至有时候会觉得,也许不去想,就永远不会再来。如此这般,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的脸确实毫无失颜之症。她甚至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平常萧乾给她用来调理身体的药物,有不小心对症的,然后把那毒给解去了?
    可她的话,对方姬然来说是震慑的。
    多少年了,她一直盼着有一天能治好。
    可萧乾以前虽为她配药,却始终不见好,到了墨九……却是根本不曾发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