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作品:《犯罪心理档案(第3、4季)》 这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向阳区一个住宅小区里喜好晨练的人们已纷纷出门了。小区里有一个喷水池,周围的一块空地是专供小区居民晨练用的;紧挨着水池边是一个爬满藤蔓的长廊,里面有几把石凳,为居民小憩休闲之用。可以说,这块区域以往总会让他们感到安宁舒缓,充满闲情逸致。但这个早晨,他们在长廊前看到的是惊爆眼球的一幕!
一个赤身裸体的中年女子,双手双脚被捆绑在两边的水泥柱上,整个人呈“大”字形挂在长廊口。双乳和下体赫然暴露,上身几乎布满刀伤。致命伤还是脖子处的砍切,刀口很深,整个脑袋差不多都被切掉了,只有一层皮连着,挂在后背。最惨烈的是她的脸,被刀划得血肉模糊,凶手可能觉得意犹未尽,似乎想要把脸皮剥下来,但或许是因缺乏经验,只撕掉了两边脸颊的部分皮肉,简直就像在两边脸颊上画了两块红;两个眼球也被抠出一大半,从边缘粗糙的创痕上看,应该是用手硬生生拽出的……这就是整个系列案件的第12名受害人,如果说她的出现并未超出韩印的预料,那么让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是先前作为重点排查嫌疑人的单熊业的女儿单迎春!
“怎么会是她呢?”韩印围着尸体转了一圈,然后双手插在衣兜里,将视线定格在单迎春挂在后背的脸上,喃喃自语道,“这一次凶手怎么会在受害人面部做如此多的动作?对了,为什么脖子上没系红布条呢?”
单迎春,40出头,专职家庭主妇,女儿读寄宿中学,丈夫是一家贸易公司的业务经理,居住在向阳区天河路一高档小区内。
长廊附近只有少量血迹,单迎春显然是死后被移尸过来,其生前居住在距小区晨练地西向大概20米远的一栋单元楼中,经勘查确认,她的住所为第一作案现场。经法医尸检推断,其死亡时间在昨夜9点到10点之间,比对尸体上的刀创,与前案出自同一类凶器。除此,在现场内未采集到与凶手有关的任何物证,但在现场所在楼层的楼梯间内,发现了一支黑色圆珠笔,上面提取到多枚指纹……
其实单看单迎春个人的背景信息,是符合凶手一贯追逐的目标标准的,可是除此之外,案情呈现的特征与前案相比,还是有相当多的不同。
首先,犯罪区域由富平区转到向阳区,犯罪现场由低档开放式小区转到安保相对严密的高档小区,犯罪时间也由白天改到半夜。当然,这最后一点可能是受犯罪现场环境所限——在那样一个进出口均设有保安岗亭且有摄像监控的小区里作案,如果不想留下踪迹以及不被监控拍到,恐怕只能采取在晚间翻越栅栏进入小区的办法,事实上办案人员也确实未在小区进出口的监控录像上发现可疑的身影。那么再深入挖掘一下,作案现场环境和时间的转变,似乎也表明凶手对受害人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昨夜受害人丈夫出差,女儿又寄宿在学校,便只留她一人在家,而凶手偏偏就选定在这个晚上作案,难道仅仅是运气好或者巧合吗?
其次,此次作案凶手将虐尸的范围扩大到受害人脸部,这在近几起案子中是从未出现过的。上一起案子针对受害人头部的击打,是因为杀人时出了意外,与犯罪标记无关。从犯罪行为分析的角度,通常认为有意识地针对脸部的正面侵害,意味着侵犯和受害双方是熟人关系,因为脸部更加具体地代表了她这个人。这也表明此次非移情作案,凶手想要报复和摧毁的就是受害人单迎春本人。
再者,此次作案凶手移动了尸体,并将尸体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羞辱的手段,无疑表明凶手对单迎春抱有超出前面所有受害者的怨恨。
还有,不要忘了凶手此次作案的时间点,是在他发现被网帖狠狠地愚弄了之后。前面分析过,那篇网帖实质上是凶手作案的原动力和信仰指引,而一旦他发现这一切只不过是假象,那么通过连续杀人建立起的自信便会彻底崩塌。他又被打回原形,甚至感觉到更狼狈、更自卑,应运而生的愤怒将会是前所未有的,那么在这样的时间和心理背景下,韩印认为他一定会把怒气撒在一直以来他最想惩罚的人身上。
综上分析,韩印认为单迎春也许就是后一名杀手的终极目标,本年度前面的几起案子可能只是铺垫,凶手必定与单迎春在现实中存在着利益的交集,彼此的关系甚至相当密切!
不过有一点韩印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单迎春呢?警方刚刚排除她父亲与早年案件的关系,她就被杀了,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难道仅仅又是个巧合吗?
如果按韩印的分析,那么接下来的办案行动,就要围绕单迎春的社会关系展开。
单迎春自结婚后便没再工作过,生活圈子比较窄,平日都是以照顾孩子和伺候丈夫为生活重心,加之前面介绍过其母亲早亡,父亲半年前因病去世,所以比较显而易见的是,与她关系最密切的只有她的丈夫、女儿和弟弟。女儿就不必说了,只是个初中生,不可能作案;那么她的丈夫和弟弟会有作案动机吗?关于这条线,韩印和顾菲菲决定亲自跟进,在刘队的协助下,走访多名与两人有过交往的朋友、邻居和同事等,发现这一家人的关系确实不怎么融洽。
单迎春的丈夫叫于宁,年龄比她大出整整10岁,两人是在2000年时经人介绍认识的。当时于宁已经历过一次婚姻,不过好在那段婚姻没有孩子牵绊,且他的事业和经济条件比较好;那时单迎春已是大龄剩女,所以两人交往半年之后便顺利结婚。婚后一年有了女儿,随后三口之家生活平稳,其乐融融。直到两年前,于宁在生意往来时认识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销售,自此开始变质。他给女销售买了房子,按月给付高额的生活费,实质上就是金屋藏娇,包养了那女孩。据于宁的朋友说,于宁和那女孩的关系在他的朋友圈里基本是半公开的,他特别迷恋那女孩,为此曾多次与单迎春提离婚,但单迎春始终不同意。
从周围了解到的信息看,动机似乎有了,韩印他们便转而与于宁进行正面接触。不过于宁表示,案发时他在邻市出差,同行多人都能证实他的说法。不过这并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这年头只要有钱,很多事是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的。随后,警方对于宁和他情人的电话、邮件等通信记录,以及公司账户、个人存款、银行卡支出等,进行了全面的调阅,并对两人的社会交往再一次进行筛查,均未发现雇凶杀妻迹象……
单迎春的弟弟单华明则是个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的主。他初中没读完便辍学混迹于社会,好吃懒做,打架斗殴,经常流连于低档酒吧和歌厅等娱乐场所;正经事不爱干,做梦都想着挣大钱,结果与朋友合伙做生意,被坑了好多钱;有过两任女友,一个跟人跑了,一个嫌他穷,和他分手了。
他与姐姐年龄相差过大,代沟明显,加之父亲喜欢男孩,偏心过甚,姐弟感情向来不好。当然,最大的积怨还是在房子问题上。单熊业过世后留下遗嘱,回迁的新房姐弟俩一人一半,这让单华明很难接受。因为姐姐现住着上百平方米的大房子,生活富足,却还要贪心地霸占他一半的新房;而且父亲向来比较娇惯他,怎么可能会把房子分给姐姐一半?所以他认为房子的事,一定是姐姐捣了鬼,于是三番五次找碴儿和姐姐吵架。对于案发当晚的活动情况,单华明说他整晚都待在出租屋里(因旧房拆迁,他和父亲在向阳区暂时租了个房子)没出去,但同时也坦诚表示缺乏证明人。
除去他没有确凿的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还有一个身份让单华明看起来颇具嫌疑——他目前的工作是在快递公司做快递员,而且负责的区域是本年度案件频发的富平区。提到这一点,顾菲菲眼前一亮,因为她之前就认为凶手可能有此种伪装,所以才令受害人在近距离接触时放松了警惕。只是对应快递员身份的凶器先前已经排除pos机了,那还有什么呢?单华明是骑电动车派件的,担心货物被偷,在派件时比较贵重的货物大多会放到随身的背包里。难道在本年度第三起案子中,是因为受害人的反抗,背包里货物散落出来,然后被他随手拾起作为凶器了?证明这一点倒也不难,到他工作的快递公司查一下货物损耗,应该就可以搞清楚了。
还有一个关键性问题,梳理起来很是让人头疼:如果是单华明杀害了他姐姐,那就意味着他是韩印口中的后一个连环杀手,那么他与前一个连环杀手是怎么扯上关系的?他是如何洞悉一切隐秘信息,并得到凶器和阴毛的呢?对了,还有一个物证可以比对——先前在单迎春家所在楼层的楼梯间里,勘查员曾发现一支黑色圆珠笔,上面采集的多枚指纹均来自同一个人。
随后经比对,指纹与早些年凶手遗留在现场的指纹不符,也不属于单华明,但放到指纹系统中搜索,却发现有匹配的,而且还来自一个曾经出现在警方视线中的人——赵亮!
赵亮,这个曾经在嫌疑人名单中一闪而过的名字,现在又因一支留在犯罪现场附近的圆珠笔而再次进入办案组视线,但是依然让所有人都感到费解的是,他有作案动机吗?
如果先前的嫌疑人单熊业被确认为杀害赵亮姐姐的凶手,那么赵亮杀死单迎春可以被视为一种复仇行为,但问题是单熊业已经被排除作案嫌疑了;再联系韩印的行为分析,认为单迎春是一个非常明确的侵害目标,也就是说即使单迎春确系赵亮所杀,有可能也只是因为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与单熊业无关。就目前的物证,经过办案组和支援小组的讨论,决定依法对赵亮进行传讯,并派出多组人手对他的住所和工作单位进行搜查,同时广泛搜索他与受害人单迎春的利益交集,争取尽快明确作案动机,为下一步全面解决案件打好基础。
审讯室里,个子不高、长相周正、浓眉大眼的赵亮,一脸莫名其妙地坐在审讯椅上,对面长条桌后坐着刘队和一名助手,韩印和杜英雄则待在隔壁观察室关注审讯。
一系列包括姓名、年龄、单位等审讯中的固定询问环节之后,刘队将问话转入正题:“你认识单迎春吗?”
“认识!”赵亮不假思索地答道,随即反问,“难道我被带到这里是因为她?”
“回答得很快,看起来你们蛮熟的。”刘队没理会赵亮的问题,饶有意味地盯着他又问。
“岂止熟啊,印象简直太深刻了。”赵亮嘿嘿讪笑两声,说,“因为她和她弟弟的无理取闹,我差点就做不成医生了!”
“怎么个情况,仔细说说。”刘队精神一振,心里暗念,“难道赵亮在不经意间吐露了作案动机?”
“其实也没什么,像他俩这样的人,我们做医生的见得多了!”赵亮一脸不屑地解释,“她父亲患了睾丸癌,检查出来已经是末期了,癌细胞扩散得相当厉害。作为主治医师,当时我跟他们说不建议做切除手术,以放化疗加以中医中药综合治疗的效果相对更好。可这姐弟俩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手术不可,结果切除了单熊业的两边睾丸后,没过几个月他就去世了!姐弟俩可能一时感情上接受不了,非说我的手术有问题,成天到医院、到科里来闹,有一次我实在控制不住便把她弟弟打了……”
“我记得当年你还是个高中生,斯斯文文的,很有礼貌,说话声音都很轻。”赵亮话未说完,刘队便感慨地打断他,接着语气一转,“我们这次找到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指纹系统中发现了你的指纹记录。令我很惊讶的是,你竟然是因家暴行为被拘留过才留下的案底,而这次你竟然又对病患家属动了手,你怎么会变得这么暴力?”
“我怎么变成这样,你会不知道?你、你们,谁见过自己的姐姐赤身裸体,还被鲜血包围着,身上被刀捅得像马蜂窝似的?!”赵亮皱眉瞪眼一脸恼怒,但语气中有一丝哽咽,“知道吗?直到现在,我每每还会因那个场景从梦中惊醒,醒来之后便觉得身上的每个器官都在撕裂,犹如被无数根针扎过似的疼痛,一种莫名的愤怒便会从四面八方向我的身体里聚集,而你们从来就没给过我和姐姐一个交代!”
随后,赵亮的哽咽变成了呜咽,眼泪满溢,气氛有些感伤,刘队也只好暂停问话,示意身边的助手给赵亮拿点纸巾。
“好吧,我也不绕圈子了,单迎春死了,是被谋杀的,时间是……”须臾之后,见赵亮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刘队便继续发问,“那晚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噢,那天……”赵亮仰头稍微回忆一下,说,“那天我应该是休息,头天上的是夜班,半夜来了几个急症,我差不多忙到早晨,回家感觉特别累,一觉便睡到晚上九点多,起来弄了点吃的,看了会儿书,便又继续睡了。怎么,你们怀疑我?”
“整晚都没出去过?”
“没!”
“没去过单迎春家?”
“我去她家干吗?再说我根本不知道她家!”
“有证明人吗?”
“我离婚了,孩子判给老婆,现在是孤家寡人,那大半夜的找谁证明?”
连续追问几句,刘队从身边证物箱中取出一个证物袋,交给身边的助手。助手便起身走到赵亮身前,把证物袋举到他眼前。刘队紧跟着说:“那里面的笔是我们在单迎春家门口发现的,上面有几枚指纹,已经与你在指纹系统中的记录做过比对,结果是完全吻合的,这你怎么解释?”
“我承认这是我在工作时写处方用的笔,可我经常丢三落四,买了好多这种笔,也弄丢不知道多少支了。”赵亮稍微停了一下,随即有些闹意气地说,“我脾气是比较暴躁,但也不至于杀人吧?你们到底在搞什么,案子破不了,想拿我垫背是不是?明明我和姐姐是受害人,怎么现在我倒成杀人犯了?”
“你激动什么?你用过的笔遗留在杀人现场,我们依照程序传讯你有什么不对?”刘队似乎被戳到了痛处,斜楞起眼睛,没好气地说。
……
审讯室里的气氛越来越僵,而此时身处单向玻璃另一侧的杜英雄,正抓耳挠腮地不时偷看身边的韩印——自打他自作主张与刘队计划并实施了诱捕计划,韩印就没拿正眼瞧过他,而计划最终取得韩印预料中最坏的结果,更是让他在韩印面前无地自容,所以这几天他都老老实实跟在韩印屁股后面,不多言不多语的,即使心里有新的想法,也不敢贸然出声。
其实韩印能理解英雄破案心切,在权衡利弊之后,自己也很有可能做出和英雄同样的选择,所以他心里早就不生英雄的气了,只是觉得有必要就着这件事教训教训他。对于警察侦破案件这档子事,结果重要,过程同样重要,你不能为了追求最终的破案,而超越法律法规的界限,更不能不考虑人民群众有可能遭受到的潜在伤害……
此时,见杜英雄一副欲言又止的憋屈样,韩印心里不禁哑然失笑,但表面上还是很严肃,语气冷淡地说:“有话就说!”
“呃,是这样,我有点想法。”眼见韩印给自己台阶下,杜英雄忙不迭地一口气说道,“我昨晚又重温了一下首起案件的卷宗,上面显示受害人赵琳的父母早年因车祸不幸去世,剩下她和弟弟相依为命,赵亮可以说是她一手养大的,姐弟俩的感情肯定相当深厚。而案发当时赵亮才刚上高二,他是在放学回家后发现姐姐尸体的。我想这样的人生经历,对正处在青春期、人生观和价值观还不够成熟的赵亮来说,会让他从心底萌生老天爷对他不够公平的念头,从而逐渐滋生出反社会的情绪;尤其目睹姐姐尸体时那种感官上的刺激,可能会对他内心造成损伤,导致他出现暴力倾向;加之刚刚他交代因家暴行为妻离子散,如果单迎春姐弟俩的举动又让他事业受挫的话,便很有可能刺激他把怒火集中到单迎春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