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作品:《秉烛夜游

    陆嘉遇被钟翮的气泡托起,那脆弱的薄膜在此时却是那样坚固。无论陆嘉遇怎样挣扎呼喊也不为所动,气泡铁石心肠,将陆嘉遇越拖越远。
    钟翮一身黑衣,漂浮在黑暗的深海中,像是要与身后没有尽头的深渊融化在一起。陆嘉遇心中一冷,心魔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揉成一团。下一刻钟翮脸上便爬满了阵法符文,然后消失在了原地。
    断羽被失控的灵气缠绕,劈开了始终束缚着他的气泡。
    如同天光乍现,在浮出海面的刹那,气泡消失无踪。陆嘉遇回头看向在海中挣扎的修士,血迹到处都是,一片又一片融化在海水中,浓稠得像是化不开。
    呼喊挣扎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东西,落在陆嘉遇耳中不甚清楚,只有胸腔血液潺潺流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心魔终于吞噬了他全部的意志,他冷眼看着脚下漆黑阴暗却又空空荡荡的海水,宿命走到了尽头。他想,我终于疯了。
    断羽的剑身迸发出诡异的红光,他站在原地连动都没动,那些舞动的触手忽然齐齐凝滞了一瞬,紧接着腥臭的血液喷涌而出,海水下残肢飞得到处都是。
    陆嘉遇伸出右手摊在阳光下,一道近乎透明的红光出现在他的手指上——锁魂扣的另一端牢牢扣在他指间。
    他凝神感受了一会,再睁眼便是一双身在地狱的眼睛。陆嘉遇如同一道利剑一般向苍梧山的方向射去。
    他一身白袍在海水中浸泡了一番,衣摆上纵横交错着不知道是谁的血痕。陆嘉遇毫不在意,他用袖子拭去断羽剑身上的血迹,横剑立在苍梧山门前。
    他抬眼,浅灰色的眼瞳冷得教人胆寒。几位守着山门的弟子在元婴的威压下腿软得站不住,在支撑片刻都纷纷被迫跪了下来。平日里修行不上心的弟子竟口吐鲜血。
    但陆嘉遇已经看不见了,他缓步走上苍梧山长长的台阶,“让钟翮出来见我,”陆嘉遇冰冷的眼睛如同锋利的匕首,贴着在场所有人的脖颈转了一圈,“晚一刻,我就杀一个人,放干你们的血。”
    没有人怀疑陆嘉遇的话,因为不少弟子的脖颈已经出现了细细的血痕,如同被野兽最锋利的牙齿抵住了命门。
    陆嘉遇认定了是钟翮主动离开的,那她就应该自己走回来。
    陆嘉遇拾级而上,一边走一边想,第二次了。
    第一次钟翮为的是他的眼睛,第二次她为了什么呢?陆嘉遇带着满眼的火焰笑了,他浑身上下还有什么可图的吗?
    陆嘉遇抬头看向没有尽头的台阶,周身黑雾骤然拔高,眉间心魔印猩红而炽热,将那双眼睛衬得黯淡无光。
    断羽在他手上忽然转了一圈,下一刻剑尖对着跪在山门口的一个弟子就飞了出去。
    那个弟子目眦尽裂,异变突生。断羽剑刃距离她的额头还有一寸的时候停了下来,一道温润的白光在她眼前绽开,断羽被生生拦了下来。
    跪着的弟子们周身一轻,纷纷迅速向后退去。
    师寻雪并指立在半空中,有些愠怒地看着提着剑站在下方的陆嘉遇,“陆公子住手!”
    陆嘉遇如同听不到一般,抬头对上师寻雪,“让钟翮出来见我。”
    “陆公子,你听我说……我们先去一线天。”师寻雪压着怒气试图解释。
    可陆嘉遇却像是全然没了心智,他双目猩红盯着师寻雪,“让钟翮出来见我,不然我就杀了你。”
    师寻雪心急如焚,但又没法真的任陆嘉遇自生自灭,她手中结印,无数莲花出现在空中。断羽无往不利,将纷飞的莲花斩得干净。
    一时间被心魔控制的陆嘉遇竟与师寻雪打成了平手,
    师寻雪的灵力控制得分毫不差,能将陆嘉遇困在其中却又不伤害他半分。又一朵莲花碎成了粉末,师寻雪咬牙切齿给钟翮记上了一笔。
    其他弟子听从了师寻雪的传音爬上了莲台纷纷离去,以至于这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师寻雪双手并在一处,一道莲花印挡住了断羽的全力一击,再抬头陆嘉遇眼中的黑气甚至弥漫到了脖颈。
    师寻雪咬牙,身后骤然一声巨响。
    熔岩从山间缝隙中喷涌而出,师寻雪一手抗住陆嘉遇,一手在身后展开了一个护罩。
    踏雪君就没打过这么矛盾的一场架!
    好在下一刻,一道黑影滑过,羽翼翻飞的声音骤然响起。
    师寻雪吼道,“钟翮!”
    巨大的羽翼如同一道无坚不摧的盾牌一般将两人罩住,岩浆喷涌,钟翮的鬼翼也没能幸免,一阵侵蚀的声音响起,那双漆黑的羽翼中竟透出几道火光。
    钟翮的情况实在是不算好,她浑身上下都是冷汗,湿淋淋如同从水中捞出。
    “师姐,快走。”她咬牙道。
    师寻雪知道钟翮的意思,巨大的莲台展开,一个没来得及跑的弟子被拎着脖颈扔了进去。钟翮不顾断羽的锋利,扣住了陆嘉遇的腰将他护在怀里,展开羽翼飞向半空中。
    断羽没有收刃,割伤了钟翮的手臂。
    钟翮的血没有凝固,滴滴答答落在陆嘉遇手上,然后落在滚烫的断羽上。
    鬼主的血是世上最阴寒的血,而断羽身上的心魔焰火则是世上最难以扑灭的焰火。
    水火从来不相容,可断羽在接触到钟翮的血迹的时候却渐渐冷却了下来。
    蔓延到陆嘉遇颈侧的黑气褪了一些,神志似乎被冻醒了。
    陆嘉遇的眼睛被钟翮用湿淋淋的手掌捂住,他眼前潮湿而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汗水落在他的眼角,像是流不尽的眼泪。
    陆嘉遇整个人都在抖,他丢盔弃甲,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
    是钟翮先开得口,“方才不怪你,是我没能早些问你心魔的事情。”她的声音藏进风声中,将虚弱吹得一干二净。
    陆嘉遇咬着牙道,“你问了又怎样?”大概是末路穷途,他没什么可怕的了。
    “我说了,你就肯爱我么?”陆嘉遇疼得厉害,他眼中灼烫的火焰几乎烧到钟翮的掌心。
    他自嘲地笑了一笑,“就像方才,师尊,我是真的想杀了踏雪君的,不然你不会出来见我。”
    他是那样的笃定,钟翮不爱他,以至于疯魔成这个样子。
    钟翮的手始终稳稳停在陆嘉遇的眼睛上,若是他还有鬼眼,就能看到钟翮身上燃烧的魂魄。
    “师尊,有些答案不用问,你若是真的喜欢我,我为什么一个人在坐忘峰上呆了三十六年?”他低声喃喃道。
    复而声音又冷了下来“我不求了,师尊,我不再求你了。”
    一刀见红,钟翮在五脏俱焚中低头看向脸色青白的陆嘉遇,言语失了力气,她低头亲了一下陆嘉遇,“师尊错了……是师尊错了。”
    话未说尽,钟翮忽然没了力气,她整个人带着陆嘉遇直直下坠。她好像是只昏迷了一瞬,下一刻便展开了羽翼想要裹住陆嘉遇。
    一道绛紫色的光芒从远处飞来,茫茫雪山之上留下了一道痕迹。不断下坠的钟翮和陆嘉遇被人提住了领子,然后甩进了雪地里。
    顾徐行跑得太急,眼镜上都蒙了一层雾气。钟翮比她小太多,但顾徐行这人心态不老,她不把钟翮当小辈看。更何况每次碰见这人都没什么好事儿发生,她作为一个会杀人的医修还是有些职业病。
    这两个人一个赛着一个的闷,西绝是在是看不下去了。
    她把钟翮拎起来,还没把脉就先黑了脸,“钟翮!你不要命了!这会儿还留着心做什么!”
    半是昏迷的钟翮自然无法骂回去,但下意识还是攥住了顾徐行似乎要掏她心的手。
    顾徐行气不过,抬眼看向跪坐在雪地中的陆嘉遇。额头上的心魔印太明显,活像个巨大的灯笼。
    顾徐行不可置信,“你因为她生的心魔?”
    “关你何事?”陆嘉遇此时戾气横生。
    顾徐行算是看明白了,三十多年都过去了,陆嘉遇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大夫气笑了,“哈,我知道了,钟翮养了个白眼狼出来。”
    陆嘉遇抬眼看她,眼中愈发冰冷,“我不欠她的。”
    下一刻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顾徐行的镜片闪过一道光,她指了指背上人事不知的钟翮,冷笑道,“不欠?我告诉你陆嘉遇,就眼睛这一件事,你一辈子都还不完。”
    陆嘉遇像是被人撞了一下,他忽然打了个哆嗦,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灰色的瞳孔渐渐露出原貌。
    巨大的恐惧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他的手指逐渐攥紧,“前辈可否明示?我不清楚。”陆嘉遇的眼睛红得可怕,像个濒临崩溃的疯子。
    “前辈,求你告诉我。”
    这样的神情,顾徐行在安秧的脸上也见过,她叹了口气偏开头看向茫茫雪地。
    “陆嘉遇,你照过镜子吗?你那么喜欢钟翮,你就没发现自己的眼睛与她很像吗?”
    顾徐行对上一双清明的灰色眼睛,“灰色的瞳孔很常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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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徐行:(恨铁不成钢)我看不下去了。
    这个文到结尾应该还有一段时间,番外的话计划是现代背景,赛车手钟翮跟遗孤陆嘉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