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页
作品:《幸臣》 她这声“卫卿”,乍听之下,甚至比之往日还要柔和一些,然而却丝毫没有从前的那种亲昵,而是凝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卫初宴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她神色凝重地看着陛下,心里已做了被重罚的准备。她这一次进宫来,其实并非没有预料过这样的情况,然而,即便受罚,她也要说!她怕她再不说,日后陛下的手便不止是伸到她后院了,恐怕还真的要给她四肢都捆上丝线,让她像个听话的木头人一般任陛下摆弄了。
她卫初宴也许总要奉迎陛下,但不见得她就没有脊梁骨。若她连最基本的尊严都无法保证,即便为母报仇又如何呢?那时她也只能拖着自己这副软了的骨头撞死在母亲墓碑前了。母亲在黄泉下,若与她相遇,又不知道该是如何痛心疾首了。
卫初宴在强压着怒火,赵寂又何尝不是呢?她自认对那姓袁的女子已仁至义尽。若非顾及她确然救过卫初宴一命,她的手段绝不会如此温和。
况且……赵寂冷冷看了卫初宴许久,忽而勾起一个笑来:“卫卿……你想着她,可是你那位袁姑娘,却不见得似你这般重情重义呢。孤可没有逼她,自一开始,孤便把一切都说明白了,她要孤帮忙,孤要她离开你,你猜,她答应了吗?”
卫初宴手指颤动了一下。
“你猜到了是么?是呀,她答应了。那你想知道,她考虑了多久吗?”
卫初宴的手颤的更厉害了,她闭了闭眼,此刻,她更想闭上的其实是自己的耳朵,但是她不能去捂,不能去做这种懦弱的举动。她只能任由陛下靡软甜美的声音,浸满了毒.药一般地,在她耳边挥散不去。
“不过是一刻钟而已。高沐恩来向孤回禀时,说的清清楚楚,而从头至尾,高沐恩都没有逼迫过她。人,是她求高沐恩帮忙赎出来的,钱,亦是她自愿拿的,卫初宴你骨头硬,敢为她来孤的御书房里质问孤,可你又想到过吗?你心心念念的红颜知己,却远没有生出你这样的骨头。”
“别说了……”
“孤为什么不说?你敢来质问孤,还不敢听这些吗?卫卿……孤把刀架在了你的雀儿的脖子上吗?孤没有!这只是个愿打愿挨的买卖罢了,同样的买卖,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做得,偏偏孤做不得?”
字字如刀,卫初宴痛苦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赵寂知她心中动摇了,冷冷道:“卫卿,孤今日可以告诉你。你那袁姑娘,这一次可以为了那些理由而将你抛弃,他日,也可以有千百种理由再让她做出相同的选择!你不是因为她而连脑袋都不要了吗,好,念在你出使有功的份上,孤不治你大不敬的罪、反而还成全你,你去寻她,娶她回府,孤绝不阻止你!日后,孤倒要看看你那后院,是雀语和乐还是悲声重重!”
“陛下……”
“怎么了?现在又哑巴了?”赵寂似笑非笑瞟她一眼,忽而厉声道:“说话!”
卫初宴一颤,一瞬间心如死灰。
是了,陛下说的对。她并没有逼迫袁姑娘,酒楼是袁姑娘拿了她给的银钱开的,听陛下所说,好似袁姑娘还求陛下为其他的什么人赎了身。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陛下逼着袁姑娘选的,而袁姑娘这一次能够因此而放弃她,下一次,又如何保证不会故态复萌呢?
不过……
“陛下,您真的没有强迫于她吗”
赵寂傲然一笑:“孤若强迫,你以为她还会是现在这般?卫卿,长安城里,孤想让一个人消失的不留痕迹,很难吗?”
的确,陛下若是强迫,哪怕只是轻轻一下都不会说这样的。卫初宴低着头,神色有些木然,终于跪下去认了错。赵寂见她跪下了,第一次没有立刻喊她起来,只是低下头,又拿了一份奏章看起来,一时间,御书房里只余竹简翻动的声音。
面上看的认真,仿佛没有再将心神施与卫初宴,然而只有赵寂知道,这与先前对待那两个大臣时,是不同的。对待他们,她敲打便是真的敲打、惩罚便是真的惩罚,莫说这两三刻钟,便是让他们在这御书房跪个一天,赵寂都面不改色,只专心于自己的事情。然而,当跪在这里的人换成了卫初宴,莫说是一天了,就是短短几息的时间,赵寂都觉得煎熬。
卫初宴跪着,是膝盖疼,而她坐在那里,看似高高在上,看似在惩罚着罪臣,然而这对她自己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惩罚呢?
卫初宴这混账女人,在情.事上迟钝一些也就罢了,偏生还拎不清的很,叫她又气愤又难过,可偏偏就是这么个混账女人,却牵动着她的心神,叫她有时高兴、有时难受,全然不像她自己了。
“知道错了?”小半个时辰以后,赵寂终于还是开口了,一开口,便有些恨自己的“心软”,她又狠狠地瞪了卫初宴一眼。
心中的麻木多于身体上的疼痛,卫初宴木然一点头:“臣知错了。”
赵寂见她眼眶红红地跪在那里,深受打击的模样,在心中叹息一声,语气柔和了一些:“你总爱把人往好的方面想,可世界上又哪里有那么多的好人呢?每个人首先都是为自己活着的,你那……你那什么红颜知己也是如此,她不过是做了利于自己的选择而已,实乃人之常情,你也不必过多去想了。只是,你也应当知道,悬崖勒马,为时未晚。既已知道了她非良人,你也不要再去纠缠于她了,你本来就是国之栋梁,这一次立了两桩大功,正是该大展宏图的时候,莫要为私情小事误了国之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