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作品:《攀金枝

    孟氏点点头,陈睢的笑凝在脸上, 他转过脸,低头想了会,又抬眼郑重其事道, “那个谋逆的桓王?”
    建元七年,发生了太多大事。
    孟大将军出征柔然, 凯旋途中身染恶疾病故,副将司徒宏叛变, 不知所踪,司徒家惨遭灭门。
    年中桓王造反,建元帝命军队围攻桓王府,一夕之间,白刃相接, 血流成河,偌大的王府几乎遭到了屠戮似的彻底血洗。
    年底,陈怀柔出生, 胎里带毒, 先天失志, 需得服用冰蜜丸来调理身子。
    陈怀柔的惊讶程度与陈睢如出一辙,她张着嘴,望向陈睢那张玩世不恭的脸,脑海中浮现出往日里他吊儿郎当一事无成的行径, 他是桓王之子?
    “爹娘,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三郎怎么可能..他分明就是个泼皮无赖,他怎么可能跟桓王扯上关系,再说,陈睢比我小两岁,我出生那年,桓王已经被诛杀了啊,就算他是遗腹子,也不可能是哪吒啊,难道还能在娘胎里待两年吗?”
    陈怀柔捏着陈睢的脸,用力一旋,陈睢龇牙咧嘴的就着她的手上前,“看,他就是个肉/体凡胎。”
    陈承弼深深叹了口气,凛着一双肃穆的眸子,低声道,“谎称陈睢比你小两岁,是为了避人耳目,他比你小几个月而已。
    当初桓王宠幸了一个婢女,而后她为亡亲扶灵南下,侥幸躲过一劫,这才有了三郎。”
    陈睢摇着牙,眉眼去了佻达风流,有些迷茫的不知看向何处。
    “那我娘..那个婢女为什么要把我扔了..”陈睢慢慢转过头,艰难的问出口。
    孟氏难得慈祥的摸着他脑袋,摇头道,“她未婚产子,不得不跟家中断了联系,独自抚育你。后来你一岁多的时候,她血虚没有几日可活,辗转找到沛国公府,声泪俱下,言语中尽是对你的不舍与疼爱,她不是不要你,而是不得不在临死前为你找一条活路。”
    陈睢嗯了声,半晌没再开口。
    陈承弼走上前,一手拍在他肩膀,“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出来吧。”
    众人屏息,齐齐望着陈睢。
    “桓王..我爹,是不是跟司徒爷爷一样,也是被冤枉的?”
    陈承弼倒吸了口气,舔着唇犹疑的与孟氏交换了眼色,而后笃定道,“你想多了,你性格跟你爹一样,放荡不羁,你爹是安生日子过久了,忽然起兵造反,可惜,消息传出的前夜遭人背叛,功败垂成。”
    “这么说,我就是真正的乱臣之后了。”陈睢吁了口气,一把抱住陈怀柔的胳膊,“姐,我好怕。”
    陈怀柔本想弹开他,又被那可怜兮兮的眼睛打动,她摸着陈睢的脑门,轻声安慰,“这事就咱们四个知道,你怕什么,只要你还是国公府的三郎,就可以出门横行霸道,谁都不用怕。”
    “那万一我不是了呢..”
    “呸呸呸!”陈怀柔一把拍开他的手,“别胡说。”
    “姐,我要跟你一起走!”陈睢重新抓住陈怀柔的胳膊,攥的紧紧的,陈怀柔无语,看了眼孟氏,反问他,“你跟着过去能作甚?没猫没狗也没鸡,早晚闷死你。”
    “我不管,你走我也走。”陈睢怏怏,“想想我是桓王遗腹子,那个造反不成反被满门血洗的乱臣之子,我就觉得我脖子上这颗脑袋摇摇晃晃,不太/安稳。
    京中都是达官显贵,万一他们认出来我跟桓王长得像,怎么办,不行不行,我得远离是非。”
    起先陈怀柔怀疑他是为了逃避张祭酒的课业,可陈睢说的也在情理,只是她没见过桓王,自然也不知两人相貌是否相似。
    “放心好了,桓王是当时风靡全城的美男子,你跟他一点都不像。”陈承弼捋着胡须,摆手示意他放心。“听说他看中你娘,还是因为酒后乱事。”
    陈睢一梗,旋即拿起茶碗对着水面照了照影子,自己长得也算风流倜傥,这话真不中听,他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我觉得,你跟你姐过去是好的,毕竟张祭酒那老东西的课可上可不上,还不如跟着溜达一圈,也能看住江侍郎。
    天底下的男人都好色,尤其是你姐姐长了一张蛊惑人心的脸,保不齐他就见色起意了。”
    “得了吧爹,他要是好色的人,在齐州那几年早就下手了。”陈睢嘿嘿一笑,陈怀柔拧着他腋下的肉转了圈,没好气道,“不带你。”
    “小柔,我觉得你爹说的有道理,左右三郎在国子监也是个滥竽充数的,不如跟你一起往西南过去,便是挨打也能当个垫背的。
    既然你跟江侍郎的婚约是为了掩人耳目,陈睢在你身边,也好便宜行事。”孟氏附和着陈承弼的话,难得没有与他反驳张祭酒的授课。
    一夜的风吹暖了满河清波,春意融融,绿柳成行,礼部侍郎与沛国公千金的婚事刹那间刮遍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彼时陆蹇正在茶馆与同僚听曲儿,端茶倒水的小厮与身后的婢女窃窃私语。
    “江侍郎此番升官又娶妻,可谓春风得意,羡煞旁人。沛国公府的小姐,年纪轻轻得了乡君的封号,皇家天恩,此二人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那江侍郎之前同方尚书之女的婚事,就这么作罢了?”
    “嗨,她都被人那..疯癫了,难不成还真的叫江侍郎娶她?不过权宜之计罢了,皇上做主,为两人解除了婚约,又重新赐婚陈乡君,可见日后必然要对江侍郎委以重任。”
    ...
    两人说的热火朝天,陆蹇却是越听越匪夷所思,他捏着杯盏,将身子往后一靠,低声道,“你们从哪听来的消息?”
    “国公府门口啊,听说宫里去了人,宣旨的内侍还是皇上身边的老人,带着太后和皇上的赏赐,那叫一个风光。
    还有平素里低调的江侍郎,听说聘礼已经抬过去了,吹吹打打的锣鼓震天响,热闹极了。”
    陆蹇咦了声,会意的坐直身子,小厮一甩汗巾,又急急往别处招呼客人去了。
    他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皮,听对面的同僚爽朗笑着,也听不真切他到底说什么。
    只觉得满脑子都是两人站在一起,惠风和畅,才子佳人的模样,他摇了摇头,耳中嗡嗡一片,好半晌才恢复如常。
    他抬头,见同僚已经先他一步站了起来,兴冲冲的拂了拂袖,“走,我们也去看热闹。”
    美人如斯,莞尔一笑便叫人心生涟漪。
    一身红襦裙,满头金玉钗,她站在高阶之上,低眉冲着来人盈盈浅笑,陆蹇眼睛进了沙子,低头揉了两下,复又重新观望。
    江元白本就生的丰神俊美,在日光的映照下,宛若画里走出来的谪仙,他鲜少穿的如此鲜亮,绯红的锦衣,颀长的身形,微微一笑,便叫人生出恍惚之意。
    陈怀柔嘴角勾了勾,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笑道,“逢场作戏,你也不必这么隆重。”
    她扫了眼琳琅满目的聘礼箱匣,眉眼轻轻略过他的脸颊,只觉那人皮肤光洁如瓷,竟比女子还要细腻。
    “我做事力求完美,你不必多心。”
    “这些聘礼入了我沛国公府,想要回去怕是少不了一番周折。”
    “你喜欢就好。”
    简直是...软硬不吃!
    他们两人暗自对峙的情景,落在他人眼里,可就成了你侬我侬,情意绵绵。
    陈睢倚着门口,虽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可他却瞧见陈怀柔偷偷磨牙根的样子,遂利索的直起身子,上前挡在她身前,挑剔道,“后日走吗,爹娘说了,要我跟着一起。”
    江元白下意识的将目光落在陈怀柔身上,似是询问一般,
    陈怀柔抱起胳膊,嗯了声,江元白咽了咽喉咙,“也好,省的你想家。”
    宫里的人传达完太后与皇上的旨意,又接了沛国公丰厚的赏赐,美滋滋的回宫复命。
    晌午,江元白理所当然留了下来,一同用过膳后,又与陈承弼下了好几盘棋,品鉴过几幅书画后,才慢条斯理出了书房,同孟氏等人告别,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国公府。
    “姐,你觉不觉得,江元白跟以前不一样了。”陈睢捣了捣陈怀柔的胳膊,嘶了声,意有所指。
    “不是跟以前一样变/态吗?”陈怀柔放下戒备,转头往花厅走,陈睢紧跟其后,喋喋本文由畩澕淛莋不休道,“不是,以前他是清高倨傲,眼里看不上旁人,
    现在,现在他明明笑着,可给我的感觉,下一刻就要拔刀杀人似的,阴森森的可怕。”
    “那你可要离他远点,万一他真拔刀呢?”陈怀柔坐下,两腿交叠仰在藤椅上,陈睢紧挨着她跟着躺在旁边。
    “姐,你梦里的我,是怎么被人踩着脑袋欺辱的。”虽说知晓身世后,陈睢表现得不以为然,可难免与之前陈怀柔所梦之事联系到一起。
    他总觉得此二事有关联,或许正是因为自己身世的败露,才招来沛国公府的灭顶之灾。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很是难受。
    “很惨,从前你欺负过的纨绔子们,集体排队等着踩你,尤其是赵胖子,一脚怼上去,你半个脑袋都烂了...”
    “打住!”陈睢难以想象自己被赵胖子一脚踩烂脑袋的场景,他有点想吐,“姐,好了,我不问了,我错了,请你原谅我!”
    “你收拾好东西了?”陈怀柔岔开话题,眉眼往上一挑,看见陈睢紧紧闭着眼,还沉浸在赵胖子的噩梦中。
    “收拾好了啊,就几件衣服,有什么好收拾的。”陈睢回答的理所当然,“我又没钱,这一路就靠你了。”他捻了捻手指,恢复了嬉皮笑脸的神色。
    “三郎,如果找到大哥,你最想做什么?”陈怀柔侧过身去,手指抠着藤椅边缘,陈睢也转过身来,支着右腿转了转眼珠。
    “没想好,”他又翻来覆去平躺在藤椅上,“得先抱一个吧。”
    “嗯,你说的对。”
    ....
    因着路途遥远,皇上派一千禁卫军护送江元白往西南上任。
    陈睢骑马跟在马车旁,时不时低头与陈怀柔讲述路两侧的风景,说到尽兴,陈怀柔便撩开帘子与他打趣几下,后面的马车不远不近的跟着,四平八稳的车帘旁挂着几个防虫的香囊。
    陈怀柔落手前,瞥了眼,天色已经昏暗,再往前走便来到山脚下,应该要安营扎寨了。
    她有些忐忑不安,自打离了京城,这种感觉愈发明显,说不上的怪异。
    马车咯噔一下,陈怀柔忽然撩开帘子,朝着车夫喊道,“停,停车!”
    陈睢急急勒住缰绳,后车也跟着停了下来,江元白率先下了马车,走到她跟前,陈睢的马昂着脖颈踩着蹄子倒退几步。
    “姐,你怎么了?”
    “三郎,不对劲,我们走的时候,爹娘的表情不对劲。”她仔细回忆起陈承弼和孟氏携手挥别的场景,尤其是陈承弼,即便是对她跟陈睢不舍,也断不该是那样决绝别离的样子。
    “我要回去看看。”
    陈怀柔下车,江元白挡在她跟前,声音冷淡,“走了一日,天都黑了,仅凭猜测就妄下断言,你肆意妄为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滚!”陈怀柔瞪他,又转头拽住陈睢的袖子,笃定道,“回去,必须回去!”
    陈睢一下子慌了,点头伸手想拉陈怀柔上马,就在这时,江元白一把握住陈怀柔的胳膊,眉眼凌厉。
    “不要意气用事。”
    陈怀柔从陈睢手中夺过马鞭,二话不说冲着江元白的胳膊用力一甩,江元白松手,她顺势上了陈睢的马,还未坐稳,便又是一记响鞭,骏马朝着反向撒蹄狂奔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没想到,一场感冒磨到今天还没好,晚上经常咳嗽的肚子疼,左耳也是钻心疼,布洛芬吃完没什么用,今天好一点,趁机多码点。
    秋天来了,都注意换季预防感冒啊!
    第42章
    城郊小土坡上, 离城门口还有一段距离,陈睢勒马急停,深蓝色的夜空中, 一道火光冲天而出, 被风吹成摇曳扑簌的模样,火舌吞卷了周遭一切, 耳畔仿佛能听到人仰马翻的嘈杂。
    陈怀柔手心全是汗,陈睢扭头,紧张的哑了嗓子, “姐,那是我们家?”
    耳朵一阵刺痛, 陈怀柔握紧缰绳,猛地一甩鞭子, “驾!”
    “国公府走水了,让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