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作品:《大众情人(你来时星河闪耀)》 “没有,还是宁佳书执飞。”
“那他都没有排班,怎么年三十的跑这儿来?”
“乘务长,我刚刚查了客舱旅客名单,发现霍机长买了咱们这班机票,他大概打算和宁佳书一起去加州过春节吧。”
由于航班长达近十四个小时,飞机是双机组设置,两位机长交替执飞。公司还给宁佳书配了个新升两道杠的副驾,叫江律,板寸剃到扎手,笑起来嘴巴能咧到耳后跟,一看就知道是个愣头青,没想到这人还和霍钦有交集。
宁佳书吹完头发,把喝了一半的热咖啡端出门,“你喝,手都冻僵了。”
她反应了一下,觉得霍钦这么快追到机场,年夜饭都没吃,估计是猜到自己听见他妈妈那些话了。毕竟去的路上,她还给他发了消息提醒。
霍钦把咖啡还给她,“你喝吧,我不冷。”
瞧着他身上的水汽,宁佳书又气不打一处来,“你是傻了呀,连把伞都不会撑追过来,给雨淋成这样。你怕什么?我都这么大人了,难道还会因为别人说我两句不好听的话寻死觅活吗,那么多人不喜欢我,我不也照样好好活着呢。”
“今天,我闯了两次红灯。”
霍钦顿了两三秒,垂头,眼睛极力忍耐落在地面,不去看她的眼睛。
“电话打不通,我又听见高架桥上的连环追尾新闻。你说得对,我怕,怕的要死了。”
“很久很久之前我想过,佳书要是再乖一点、再循规蹈矩一点就好了,像所有普通的女孩子,那样,也许我们六年前就不会分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可是现在,佳书,我宁愿你的不开心能讲给所有人听,不是悄悄委屈;宁愿别人冤枉你,你就跟她掀桌子,不是一个人偷跑。”
宁佳书好不容易调整好自己,把所有的情绪封存起来,却轻而易举被两句话击溃,眼睛一酸。
“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没有推门进来,为什么一个人走了,为什么在你妈妈面前把今晚的事说成自己的过失……直到站在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想明白了。”
“因为我们都改变了对方。”
“我爱你,而你也爱我。”
就像他担心她委屈一样,她甚至能想象,从来循规蹈矩的霍钦是有多恐慌焦急,才会连闯红灯,从外滩一路疾驰到这儿来。
可惜这爱,因为中间发生的种种,反倒成为束缚隔阂。
她再不敢向他肆无忌惮坦承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而他也往往宁愿自己悄无声息承担所有。
宁佳书极力忍住眼眶的酸胀感,“我马上就起飞了,你还来跟我说这个。”
“是我的错。”霍钦点头,坦然承认,“我不再讲了,等到了那边落地再说。”
宁佳书会在加利福尼亚南部停留三天,直到执飞回程的航班。
她意识到什么,缓缓睁大眼睛,“你买了我的机票?”
“二十分钟前下的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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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航加小雨,好在除夕夜的浦东机场,风不大,起飞条件不算完全不理想。
宁佳书穿着反光服下停机坪做绕机检查,江律撑着伞跟在后边,“师姐,你和教员真是如胶似漆、形影相随,难舍难分呀。连年三十也要在飞机上一起过呢。”
“你现在跟我不也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宁佳书撇他一眼。
愣头青吓到了,猛地拉开距离又撑伞跟上来,“我可不是对教员的女人有想法,这不是给您撑伞呢吗。”
宁佳书把打湿的鬓发顺朝耳后,继续朝前走。
江律又小跑跟上来,“师姐,我怎么感觉男朋友跟来你不太开心啊?我从前跟飞,那些知道要搭档教员的乘务组,尤其未婚的小姐姐,一个个都可开心了,走路都带风呢。”
“哪里不开心?”宁佳书反问他,“我分明很开心。”
江律认真又将她的面部表情打量一遍,肯定道,“可是我没有从你的笑容里感受到喜意。”
宁佳书踮脚打开电筒,朝引擎里照了照,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移开话题,“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
“要请我吃饭?”
江律惊喜,“那肯定火锅呀。我就喜欢火锅,如果可以光吃不上火,我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顿顿吃火锅。”
“假设我真的请了你吃火锅,最贵的服务费、最棒的汤底、最好的牛肉,最新鲜的蔬菜……但这会是你这辈子最后一次吃火锅,你开心吗?”
江律便秘一般,咧到耳根后的微笑回落,眼神莫测,“师姐,你不想请客就算了,可别做这么可怕的假设。”
第94章
上海直飞美国西海岸的航线并不如许多乘客想象中横跨太平洋, 而是先向北飞,沿途路过白令海峡,绕成一段大圆航。通常实际飞行时又稍微比大圆航偏南一些,沿着盛行西风带借风加快航行速度。
宁佳书前半程执飞, 后半程一路睡到落地洛杉矶国际机场。
上海下雨, 洛杉矶也在下。
不过上海雨热同期, 冬天大多是不成器的毛毛雨,洛杉矶却不一样, 他们的雨季集中在冬天, 轮候机组的机长落地时,迎面而来就是一个暴雨礼包,他和宁佳书一样是个新晋四杠,绕边盘旋了两圈才敢落地, 落到地面时一摸脑门一头汗。
好在加州四季温暖如春, 冬天气温也在十度以上。
下飞机后, 宁佳书还脱了一件保暖内衣。
在洛杉矶停留三天,第一天机组成员大部分用来昏天黑补觉。
毕竟常飞国际航班的人都已经习惯了紊乱的时差,24小时过后一般就能适应良好地到处溜达溜达, 旅游拍照留念, 而且申航给员工的酒店通常订在市中心, 交通便利,吃住玩儿出行都方便。
可惜这回洛杉矶的雨连下三天,掀开窗户就是黑沉沉的云压下来,大多数室外活动无法成行,只有在附近逛逛街,酒店娱乐大厅玩玩儿游戏打打牌了。
但也有霍钦和宁佳书这种从头到尾不出房门的例外。
宁佳书补觉醒来时,遮光窗帘把房间挡得伸手不见五指, 外头哗哗的雨声在耳朵里渐渐清晰,一墙之隔的外厅门板底下溢出一丝光线。
赤脚踩着地毯下床,推开门才发现,是霍钦在看电影,调至最小的音量淹没在雨声中,黑白色调的屏幕泛着浅淡的荧光,模糊柔和了他的轮廓侧颜。
这是一部经典爱情电影《罗马假日》,霍钦从来是不怎么看爱情片的。
大约听闻声响,他转回头来,见她便道:“醒了?先去洗漱,我帮你叫餐。”
洗漱时候,宁佳书看了手表,她倒时差睡得很长,一觉睡了十三个小时,再过一会儿应该就天亮了。
在洗漱台边刷牙,回头问霍钦:“你醒来很久了吗?”
“飞机上睡得很长,落地就不怎么困了。”
宁佳书吃了一个夹满黄油鸡蛋奶酪薯饼的三明治,又吞下一块咸味焦糖核桃巴步卡蛋糕做甜点,这才放下刀叉,端了杯热牛奶在霍钦身边的空沙发上坐下来。
电影正放到安妮撑不住镇静的药效,在路边睡着了,被乔带回家。
满屏的俊男靓女,叫人无论再看几遍,还是觉得赏心悦目。
“你怎么看这个?”宁佳书好奇。
霍钦飞国际长途,落地休息的时间,除了偶尔出游当地景点,剩下大多时候在看书,或者酒店健身房游泳池运动,不喝酒也不打牌,简直是个养生达人。像这样十几个小时呆房间里看电影,还挺少见的。
“想跟你呆一块儿,就打发时间。”
霍钦把声音调大,让她也能听清台词,侧过脸,就见宁佳书上唇沾了一圈奶沫。
“沾了东西,别动。”他抬手,拇指印在她唇上替她擦拭。
他的眼神像看电影那样看着她,专注而温柔,昏暗的光线中,她能瞧见他瞳孔里自己的身形轮廓。
宁佳书的神思有一瞬恍惚。
她抓着霍钦递过来的手,小心翼翼挨着他肩头靠下来。
享受了很久的安宁,她才从荧屏收回视线,低声开口:“霍钦,你有想过,如果你妈妈一直不同意我们在一起,该怎么办吗?”
人的想法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发生改变,就连霍钦,也无法空口承诺所有的事情。
就像过去这段时间以来,他想尽办法消除霍母的偏见,却还是在那段劈腿绯闻传遍申航时前功尽弃、功亏一篑。谁都无法掌控未来,因为这世上的不可控状况多得好像上海早班高峰的南北高架。
如果霍钦能自私地为了爱情与母亲彻底做切割,那他又不是宁佳书认识的霍钦了。
这一点,他们彼此都很清楚,结果是他只能精疲力尽在两段关系里奔波缓和,直到有一天霍母真正敞开心扉接纳宁佳书。
宁佳书提问,也不是为了得到答案,只是为了引出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另一个客观问题——
“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上次夏图南之所以愿意帮我澄清,是有条件的。”
宁佳书十指交叉纠缠,就要相互把指甲盖抠破了,“那天,申航论坛上的截图照片传开后,我本来想去找季培风理论,到了酒店,刚好撞见他抑郁发作人事不省。我叫人把他送进医院,在急诊室外头,夏图南求我不要跟他哥哥断绝往来,不要做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很奇怪,我一直以为,我是个只要自己活得好,什么都不管的人,可是那一刻,我竟然不敢拒绝他。”
“我那天真不该去找季培风的,没有看见他濒死的样子,没有看见他手腕上那些缝针的划痕,现在就不会每天晚上被他死了的噩梦吓醒。就不会每天晚上一闭眼,我感觉自己的良心在被拉扯。”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可我也真害怕,从来没有那么怕过,怕他真的死了,这条生命就会成为我永远要背负的责任。”
霍钦呼吸一屏,按住宁佳书的手,制止她近乎自我虐待式的排解,听着她剖白原委,内心竟隐隐猜到了她的意思,替她把最难的一句讲了出来,“我们……又要分手了吗?”
那一个“又”字直踩在宁佳书的心尖上打了好几秒颤,她才忍着眼泪点头。
为了能和她结婚,霍钦已经想尽所有办法,就算霍母真的被他们打动了,等未来某天了解到季培风的事情,也绝对会勃然大怒翻悔,不止霍母,连霍父、霍奶奶都不可能同意。天底下没人能忍受自己的孩子背上这种负担,陷入畸形的三角关系。
更何况,根本原因本来就并非不可抗力造成,而是她自作自受,为年轻时候犯错的自己买单。
“前几天,季培风从前洛杉矶疗养院的心理医生给夏图南回复邮件,说他的病情处在长程咨询的过程中,需要随时观测系统治疗,国内的心理医学治疗领域落后于西方水平,他现在差不多才进入明确起效的阶段,不可以在国内继续待下去了。但考虑到的他在国内的好转,心理医生想让我一起跟到疗养院,帮助他渡过接下来的分界时点。”
至于这个时点到底是多长,是几个月还是半年,只能取决于季培风的状况,医生也无法给出诊断。
唯一清楚的是,这是季培风最后的希望,所有人和他一起配合世界顶级的心理治疗师,在这段长程咨询中深入解决他成长中的创伤经历,解决所有爱情、亲情印刻在他灵魂里、给他带来的负面思维和不良的行为模式影响,找回身份认同,重新建立人际和社会关系,在废墟上构建新的目标与人生。
“夏图南把邮件转发给我,我告诉他,给我一段时间考虑。”
宁佳书不敢抬头,地面在她眼眶的水色中出现重影,怎么努力忍也收不回去。
整个空间里,除了窗外的雨声和电影的对白,所有事物都安静下来,像一根绷紧的弦。
“所以,你在等我帮你做决定。”
霍钦陈述结论,他嘴角动了动,声音又过了良久才发出来,“佳书,你可真狠心。”
她明知道霍钦永远没办法做出违背道德的自私选择。
宁佳书手里的热牛奶温度已经散尽了,杯壁在指尖冰凉,霍钦探手抬起她的脸,擦掉她滑落到下巴的眼泪,然后默不作声开始解自己的衬衫领扣。
宁佳书顺着他的身形陷入沙发,睡袍摊开落地,她的指尖最后还试图摸索着将牛奶杯摆上沙发后的矮几,但最终失败了。
半杯牛奶顺着矮几流淌到地面,无声融入地毯,只余一片发暗的晦色。
霍钦从来没有像这样粗暴,即便喝了酒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