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原也这么说,还怕三妹妹脸皮子薄,特地叫人去告诉她酌情多赏些。谁想三妹妹误解了我的心,只当我要充作好人,反骂了我的人,吓得我也不敢多嘴了。”王熙凤眨了眨眼,颇有几分委屈地道:“老太太是知道我的,我对那些个姨娘通房向来是一视同仁。赵姨娘服侍了老爷这么些年,还给老爷生了一儿一女,就是不念着她的功劳也该念着她的苦劳呀。三妹妹当日这么做,于理无碍,只是于情多少有些薄凉了。幸而下面的丫鬟婆子我都约束了,没叫这些话传出去,否则三妹妹岂不是要背上不孝的罪名了。”
    贾母淡淡地轻哼一声,对探春原本十分的喜爱如今也淡了四五分。只是摇头道:“你三妹妹性子太过刚毅,将来只怕是要吃亏的。你是长嫂,更该提点她几句,别叫她吃了苦头还懵然不知。”
    想了想,又道:“南安郡王爷的嫡女今年也该有十七了吧,听说从前还定过亲,只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就耽搁了。回头你命人去打听打听,若不是女孩儿的错处,咱们宝玉倒还相配。”
    第111章
    且不提张氏闻得此事心中如何羞恼, 只王熙凤听了贾母的话回去思索两日,心中便有了其他的打算。贾珠如今依然是不中用的,日日躺在床上熬着日子,别说她没把他放在心上,就是贾政和贾母也只一开始的时候亲自过来看了几趟, 后来见他着实没有再站起来的可能, 也就丢开了手不再过问了。
    如今贾母盯着南安郡王家的姑娘, 无非是想替宝玉说一门好亲事, 若果然如了贾母的意, 只怕她多年的辛苦血汗全部都要付诸东流。贾母如今待她虽好, 也不过是因自己能打理府中上下,可以维持着基本的体面罢了。将来宝玉媳妇儿一进门, 岂不是都为她做了嫁衣裳!
    王熙凤越想越觉得心寒,目光扫过昨日鸳鸯带着她在贾母库房里挑拣的两个上等紫檀木雕成的屏风,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老太太是安适富贵的日子过久了, 明摆着把她当傻子糊弄呢。她可不会坐以待毙, 等着那个身份高贵的妯娌进门。宝玉想娶妻,好呀, 那也得看看她这个长嫂怎么张罗。
    想到此处,王熙凤叫来丰儿, 让她备上两盒点心, 二人一起去了荣禧堂后面的抱厦。
    荣禧堂原本住着贾政和王夫人等人, 后来被贾赦要了回去, 也没住多久, 大房一家子搬去了将军府,“敕造荣国公府”的门匾被卸了下来,换了“贾府”二字。贾政是个外强中干的,贾赦一家子虽然走了,可他却唯恐招了言官的眼,只在荣禧堂后面的抱厦里腾了屋子住下,这荣禧堂也就空了下来。
    王夫人自打当年从牢里放出来就一直被拘在小佛堂里,日夜的吃斋念佛,除了探春偶尔还来看看她,也就宝玉还能想得起她来。至于贾珠,呵——连妻子孩子都能抛在脑后,一味贪图享乐的,怎么还可能记得自己的母亲在佛堂里禁足呢。
    王熙凤难得过来一趟,守门的金钏儿和玉钏儿见了忙上前行礼问安。她们是自小就在王夫人身边服侍的丫鬟,从前十分体面,家里的奴才丫鬟们谁见了不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姐姐”。然而王夫人一朝失势,府里的人又都生就一双富贵眼,惯爱捧高踩低,王夫人正房里服侍的人有门路的都寻了门路去别处服侍了,唯独她们姐妹俩顾念旧恩,侍奉王夫人至今。
    “请大奶奶安,大奶奶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金钏儿机灵地上前行礼问安,见王熙凤身后跟着的丰儿手里还拎着食盒,忙使了个眼色给玉钏儿,玉钏儿忙接了食盒,笑着去开了门。
    王夫人所在的佛堂早就乏人问津,若不是王熙凤还肯给她们分发月银,这日子只会更难过。因而在看见王熙凤今日不同往日,只打个照面就要离开的样子,金钏儿和玉钏儿便知道这是王熙凤有事情来寻王夫人的。两个人都是在贾府服侍多年的家生子,相视一眼,便垂了头恭恭敬敬地迎了王熙凤进去。
    “太□□好。”
    沉静的小佛堂里立着一个佛龛,龛前是一只半新不旧的蒲团。王夫人此刻正跪在蒲团上低声念着佛经,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为佛龛镀上了一层晕黄。
    倘若不是知道王夫人的真实面目,饶是王熙凤也不得不承认,此时跪在蒲团上专心念着经文的王夫人实在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见王夫人不曾搭理自己,王熙凤也不着恼,转身在一旁的炕上坐了。炕桌虽小,却也拾掇得光可鉴人。王熙凤手指在炕桌上轻轻敲了两声,微笑道:“太太这里真是清净,外面闹腾得很,我成日忙得晕头转向,太太倒会享福。”
    王夫人拨动佛珠的动作微微停顿了片刻,很快又接着念诵起经文来,只是微微颤动的眼皮却昭示着她的内心并不像她外表展现得那般平静。金钏儿烧了热水,又取了年后王熙凤让人送来的茶叶沏了茶过来。见王夫人也不开口,只得轻声道:“大奶奶,请用茶。”
    王熙凤笑着夸了一句:“难为你有心了,怪道太太向来看重你。”嘴上虽这么说,可却没碰那杯茶,只托着下巴闲话家常般问金钏儿,“你今年几岁了?”
    金钏儿笑道:“十六了。”
    王熙凤又问她:“可许了人家没有?”
    金钏儿脸微微一红,摇头说:“不曾。”
    “你原是太太屋里服侍惯了的人,要放你出去嫁人,想来太太定舍不得。可我瞧着你年纪也不小了,姑娘家最宝贵的也就这几年。等翻过年去,就耽搁成老姑娘了。”王熙凤笑得温和,拉着金钏儿的手说:“我知道你是个最实心眼的孩子,只是太太向来宽厚,必定不忍心你们姐妹俩年纪轻轻的就这么青灯古佛了此余生。上个月你老子和你娘给老太太请安时还说想接你们俩出去,老太太只说要问问你们太太的意思。我好容易得了闲,才来问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