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作品:《誓不再做金丝雀

    平元七十六年, 当今圣上母家的舅舅仙逝,同一天里太上皇驾崩。享年八十二岁。年逾花甲的老皇帝同一日内痛失双亲, 悲不自胜哭得象个孩子。
    隔日远郊的一座寺庙内, 一位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听闻消息。他静然半晌,随后双掌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当天老和尚更衣过后, 召来弟子, 一脸平静的交代身后事。是夜,老僧坐地圆寂。
    弟子们哭着给师父料理身后事。他们不明师父来处, 不知师父俗家名姓, 除了师父手里握着的这枚印章, 他们对师父的前尘过往一无所知。最后, 弟子们遵照着师父的遗愿,将印章同师父的骨灰葬于一处。自此后常有香客前来祭拜,为老僧上香。感念他一生乐善好施, 慈悲为怀。
    清晨,韩奕羡睁开眼, 他望着大红色的帐顶呆了呆,有好一会的恍惚。尔后,他方留意到身侧有清浅的鼻息。
    这感觉熟悉又陌生, 似曾相识。
    分明, 分明
    他记得的!
    韩奕羡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有隐隐的说不上来的奇异感受兜住他全部的感知。下一瞬,他似有所感的侧头, 望见念卿安然沉睡的侧颜。
    韩奕羡一瞬不瞬怔怔的看住念卿,在这一刻里,他恍若身陷幻虚梦境。完全没了反应。如是怔然好半晌,他方揣着蹦跳的心,带着涌动在胸口几欲冲破喉际的呼唤,缓缓的,轻轻的,动作小心得似生怕会惊碎一个梦一般,慢吞吞的掀被坐起身来。
    他看看念卿,随即左右环顾。入眼所见,一片喜庆的红。有大红的喜字贴在窗户上,有代表福禄之意的“蝙蝠”挂饰,挂在门帘上。
    须臾,他的眸光定在那一袭绣工精美的大红嫁衣之上。韩奕羡喉口紧&窒身子颤抖。那些久远的,隔世的;那些消逝于时光,湮没于尘土,但却始终深埋在他心底,从不曾相忘的记忆,遽然间齐齐浮现于他脑海。
    韩奕羡眼眶发热,惊震而激动!
    这是平元七年,他同卿儿成亲,洞房后的隔日!
    他屏息,俯头看向睡颜恬静的念卿,手指颤动,轻缓的摸上她的脸颊。温热的,柔软的,有水意在他黑眸中翻滚。
    他一动不动看着念卿,下一刻,他终是用力捏了捏她的脸。念卿被捏得疼了,“噫”的一声,骤然间醒来。却惊见她的爷,坐于榻上眼眸噙泪,正一脸不敢置信似喜犹悲,似不安又似极紧张般,使力掐着他自个的脸。。
    那狠劲儿,她看着都觉得疼……
    “爷!你这是作甚?”
    念卿纳闷极了!
    她亦坐起身来,吃惊又担心的看住韩奕羡。实在摸不清头脑。
    韩奕羡直直的看她,下一刻,他长臂一展将她紧紧抱住,狠狠的揉进怀里。
    “卿儿”他的眼泪掉下来,身子发抖。
    继而,不时有温热的水滴落在念卿脖&颈&间。念卿不明所以,益发的忧心。
    “爷,你怎的了?爷?”她闷声急问道。
    他将她抱得太紧,她的脸被摁在他胸前,她但觉他身子抖得厉害,心跳猛烈又快又急!
    狂喜莫名,又酸楚难耐。满涨的情绪,充盈在韩奕羡心间,他将脸埋在她披散的青丝里,痛哭失声!
    “爷,爷!你怎的了?你别吓卿儿啊!”
    念卿挣了挣,挣不动。
    于是她安静下来,乖顺的伏在他怀里,拿手轻轻拍抚他发颤的脊背。
    “爷,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卿儿。”她柔声的哄慰道。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她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脆弱如斯,悲伤又委屈,象个迷途后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韩奕羡摇头,抽泣着说不出话来。
    是他上辈子出家后,广积善德,种下善因。是以得了善果?
    是以,老天垂怜,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
    许久后,韩奕羡终于停下来。却仍是不肯放开念卿,只抱得稍事松缓一些。念卿依在他怀里,伸手替他擦拭面上未干的泪痕。
    “爷,你怎的了?”念卿轻柔的问。
    韩奕羡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随后,他亲了亲她的发心,到底情难自禁,终又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爷做了个噩梦!”他低低应道,语声里满是后怕。
    “爷梦见”他顿了顿,强捺住记忆里的那股子抽痛,哀声道:“爷做错了事!是以,卿儿再不肯要爷!”
    念卿一听,笑了。她用另一只手拍拍他握住她的手背。
    “爷,爹爹说了,梦都是反的!”她温柔的哄他:“卿儿已经是爷的人了,”
    她说着,红了脸。却仍是出声安抚他道:“我们现在已经成了亲,卿儿怎会不要爷,怎会离开爷!”
    念卿知他素来着紧她。刚瞅起来,他真似吓坏了!
    韩奕羡没有作声,只垂首沉默的亲她。亲她的额头,亲她的脸。
    他亲得又急又重而缱*绻缠*绵。
    好一会后,他方不舍的停下来,搂紧她,拿下巴依恋的摩&挲她的头发。
    “在梦里,爷是做错了什么事?”静了半刻,念卿好奇的问。
    韩奕羡停住,少顷,他抿了抿嘴,摇头。
    “惊醒后,就记不得了。”他轻道:“只记得卿儿离开后,那剜心掏肝的疼!”
    念卿笑,不再作声,只是抽出被他握住的手。然后她笑着,在他又要伸手之前,微挪动了下身子主动抱住了他。
    “卿儿,卿儿!”韩奕羡语声发哽,心头一片滚烫。
    得卿为妻,余幸甚矣!自此连枝,许卿一世。朝朝暮暮,此生不负!
    这是他昨儿许她的誓言。
    可是前世里,他没能做到!
    他负了她!
    他伤了她的心!
    他将她伤得那样的深,那样的重!以致于无可挽回,以致于最终,他弄丢了她!
    在那一世里,他余生孤寂,永失所爱!
    而这一世,韩奕羡拥紧了念卿,再没有哪一时会比这一刻,更令他清楚自己的心意,更令他为之心意坚定——
    此一世,他定不负她,定不负她!
    他失而复得的宝贝啊!这一生,他要紧紧的守着她!恁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谁也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嗯呐,二爷重生惹~
    无可否认,二爷前世渣,但他受到了惩罚。家破人亡,一辈子永失所爱。
    而在余生里,二爷出家为僧,做了很多善事。这个会在后头小宁的番外里,有少许着墨。
    总之呢,对于**型渣男韩二爷,作者君觉得还是可以再给他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在这一世,不会有锦凤,不会有恶婆婆,痛定思痛过后的二爷,会是一个非常好的男人~感谢在2020-01-06 22:33:05~2020-01-07 22:5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9章 番外
    韩府东屋。
    “按老太医所言, 就她那副弱体娇躯,富贵病的!不养个三年五载,不吃掉韩家一半的家底,怕是不能成!”
    韩母绷着脸十分不悦, 冲着儿子出言讽刺道:“哼, 这是你娶的媳妇吗?这明明就是咱们韩家要供奉的祖宗!”
    说罢, 韩母冷笑一声,形容嫌恶无比:“这要等她的信儿, 还不晓得是哪年哪月的事!”
    随后她没好气的与韩奕羡言道:“你当她是宝,非把这么个不省心的娶回家来。娘疼你, 不忍你难过。故而纵是再不情愿,最终还是依了你,遂了你心意。
    只娘依了你,你总归也得依娘这一回!她既不知何时才能给咱们韩家开枝散叶,那你便将菱香给收了吧。
    娘也不逼你现在就将菱香抬为妾室, 等她什么时候怀上了将孩子生下来,若是个哥儿,便由着你拿主意。你愿叫她做姨娘, 她便是姨娘, 也算是她一番造化。
    你若不愿, 想将孩子拿给北院的去养,娘自也不会干涉,一切全由得你来做主!”
    韩奕羡平静的望着母亲,心中坦然而淡定。
    “娘既知儿拿她当宝, 便万不该与儿为难,提出刚才那般叫儿戳她心窝之事!”
    他语声平缓,带着自前世里顿悟过后的释然,神情从容道:“儿同娘说过好几回了,她是儿的命根!娘若不能容她,便是不能容儿!而她这几年不能生,儿只怕娘日后会愈发的容不得她了!”
    他顿一顿,看着母亲益加难看的脸色,接道:“可她是儿的妻,儿不想她受委屈!娘既是这般的容不得她!端提起她来都要生气!既如此,恕儿不孝!”
    说到这里,他望住母亲,终是面现一缕悲哀之色:“儿想过了,便同她搬出府去。”
    “乖,实在喝不下,那咱就不喝了好不好?嗯,不喝了不喝了!这劳什子的苦药儿,咱不喝了!”
    看着念卿紧蹙的眉心,强自忍耐的表情。韩奕羡心疼极了!他说着,就要放下药碗。
    念卿却望着他摇头。一对被苦不堪言,尤甚黄连的苦药味儿生生逼出几许泪意,而显得尤为湿亮的眸子,眸色柔软而坚持。
    韩奕羡看看她,轻叹一声,复又执勺舀了药汤送至她嘴边,语声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那咱们就再喝一口啊!来,乖啊,再喝一口就完了!”
    话是如此,却到底将小半碗的药汤全部喂完了。没辙,但凡她用那对黑润润,泛着水光的眼眸望住他,他便不忍拂了她的意去。
    而每每见念卿喝药,韩奕羡都要跟着难受好一阵子。这药汁混和的药材多样,其中不乏一些个温补的,当世稀有而腥味冲天的配药。且需要熬制的时间又特别的长,人通常两碗水煎作一碗即可。他家卿儿的药,却须得花上五碗水熬作半碗水的功夫。是以成药格外的浓稠,药味亦格外的浓厚。闻之便令人反胃,几欲作呕。
    这般深重难闻的苦味,一般人根本不可能一气喝下。若喝得急了,怕不是就要耐不住,被那药味激得全数呕吐出来,吐个翻江倒海。。
    真说来,若论喝药这件苦事,别说他的卿儿了,便是前一世里他天不怕,地不怕,亦独独发怵喝药这一桩!单是闻到那股子刺鼻的药味,他都难耐得紧!
    唉,对念卿喝药这件事,韩奕羡着实心疼又无奈。重生一世,他的卿儿并未得老天眷顾。照旧身子骨弱,生养不易。张老太医为她的诊断与医嘱同前世一般无二。故而念卿要想生养,便要日日吃药调补,与苦为伴。
    倘按韩奕羡的意思,能给念卿补补身子就好。换句话说,重活一世的他已经对子嗣问题看得很开。事实上,对上辈子遁入空门的他来说,亦只有念卿是他深心底始终参不破的执念。
    前世里人人皆赞他是一位有修为的得道高僧。然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尚可算得清心寡欲,但却远非佛家所能认同的六根清净。
    当年他乃无路可走,被迫斩断红尘。而她就是他一直参不破的执念,余生漫漫,在后头几十载的岁月中,他始终挂记着她,时常思念她。他将她兜在心底最深处,从不曾忘怀。
    对此,韩奕羡亦未感于心有愧。在他看来,佛门慈悲。说到底不过是要与人为
    善,恪尽己力做善事,积善德。
    他是想着她没错。
    但他持戒精严广宣正理,深入经藏续佛慧命。倾尽了余生,用大半辈子的时间,以己之力济世救民。他自认问心无愧。
    即便他想着她。
    缘于此,又历经过大起大落,生死轮回。这一世,对于香火之事韩奕羡是极想得开了。这辈子,他没有旁的奢望,惟愿能与她一世相守,白首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