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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世界秩序

    作者自认无法跟上这些先进的技术,但关心技术所代表的内涵。
    核时代的国际秩序
    自从有历史记载以来,政治单元(不管是否称为国家)都把战争作为最后的手段。不过,技术让战争成为可能,也限制了战争的范围。面对众多的战争目标,实力最强大、装备最精良的国家也只能在有限的距离内部署一定数量的兵力。雄心勃勃的领导人既受制于传统,也受制于通信技术的发展水平。大胆的行动方案受到实施步伐的制约。外交指令必须考虑信息传递期间发生的突发事件。这强迫人们暂停下来进行反思,并承认领导人有些事情能够控制,有些则无能为力。
    不管国家之间的均势是正式原则,还是没有理论根据的具体做法,某种形式的均衡都是国际秩序的重要组成部分。罗马帝国和中华帝国关注外围的均势,欧洲则把均势作为核心运行原则。
    随着工业革命的到来,变化的步伐加快,现代军队的力量更具破坏性。在技术差距巨大的时代,甚至(按照现在的标准来看)普通技术也能造成种族灭绝的后果。欧洲的技术和疾病在很大程度上摧毁了美洲原有的文明。新的能力带来了新的毁灭潜力,正如大规模征兵制强化了技术的复合效应。
    核武器的诞生把这一进程推到恐怖的顶点。二战中,各大国的科学家潜心研究,掌握了原子的秘密,并能让它释放出能量。美国的努力取得了胜利,这就是众所周知的曼哈顿工程。这项工程动用了美国、英国最优秀的人才和散居各地的欧洲犹太移民。1945年7月,在新墨西哥州沙漠中第一次成功进行了核试验,领导这一秘密武器研发项目的理论物理学家Jmiddot;罗伯特middot;奥本海默被自己的成功震撼。他想起了《薄伽梵歌》里的一句诗:我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
    在以前,人们对战争有一个心照不宣的盘算:胜利的收益大于成本。弱者努力增加强者的成本,以打破这个等式,于是组建同盟扩大实力,让对手对己方的力量联盟放弃幻想,打消开战动机(在主权国家社会里,消除人们对终极意图的疑虑是可能的)。一般认为,军事冲突带来的损失小于战败的损失。与之相反,在核时代,使用核武器的成本远远大于收益。
    核时代带来一个难题,即如何从道德和政治层面考虑现代武器的毁灭性与战争目标的关系。不管建设何种国际秩序,乃至为了人类生存,当务之急都是缓和大国冲突,如果无法消除大国冲突的话。人们努力寻求理论上的限制,不让任何一个超级大国最大限度地使用军事能力。
    战略稳定的定义是一种均势,其中任何一方都不能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因为对方的报复措施总能造成不可接受的破坏。1 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在哈佛大学、加州理工学院、麻省理工学院和兰德公司的一系列研讨会上,有人提出有限使用论,试图把核武器的使用限制在战场或军事目标上。但这些理论探索均告失败,因为不管设置了什么限制,一旦越过核战争的门槛,现代技术就会突破有形的限制措施,对手总有能力让战争升级。最终,美苏双方的战略家在确保相互摧毁概念上至少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共识,这个概念成为核时代的和平机制。鉴于美苏双方都拥有能挺过首轮打击的核武库,所以目标是消除各种骇人的威胁,让双方放弃这种尝试。
    到20世纪60年代末,两个超级大国的主流战略学说都是基于对假想敌造成无法接受的损害的能力。当然,敌人认为什么无法接受不得而知,双方也不可能就此进行沟通。
    对威慑力的计算都是基于各种假设。它需要在各种假想情况之间建立起合乎逻辑的等式,即假定伤亡水平超过四年世界大战总和,以及几天或几小时内伤亡多少人。因为从来没人真正使用过造成这类威胁的武器,所以威慑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敌人心理的影响力。20世纪50年代,毛泽东声称在核战争中中国不惜牺牲数亿人口,这被西方广泛认为是情绪失控或意识错乱的表现。2其实,这很可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为了抵御前所未有的军事威胁,一个国家需要展现出超越人类理解力的牺牲意愿。对于这句话,西方和华约国家都感到震撼,但它们恰恰忘记了超级大国本身的威慑理念正是建立在世界末日的风险之上。说得更委婉一些,确保相互摧毁论背后的逻辑是,领导人为了和平而故意把平民置于灭绝的威胁之下。
    各国做出了不懈努力,避免陷入拥有庞大核武库却不能使用甚至不能威胁使用的困境。人们曾经推演出种种复杂的战争场景。但据我所知(一度我也能直接知悉),在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的具体危机中,双方都没有达到真正使用核武器的地步。3除了在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中,苏联某个作战师起初获得授权可以使用核武器进行自卫,在相互对抗或针对第三方非核国家时,双方都没有接近使用核武器的临界点。
    在这一背景下,占用超级大国大量国防预算的最令人恐惧的武器,在领导人面对危机时失去了意义,于是双方一起自杀成了国际秩序机制。冷战期间,华盛顿和莫斯科互相挑衅也只能通过代理人战争。核时代到达巅峰时,常规力量反而扮演了关键角色。这个时代的军事斗争发生在遥远的边缘地带:朝鲜的仁川、越南的湄公河三角洲、安哥拉的罗安达,以及伊拉克和阿富汗。衡量成功的标准是对发展中国家盟友提供有效支持。简言之,大国的战略武器库与想要实现的政治目标不相匹配,事态的实际发展击碎了核武器无所不能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