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亭渊看着晏枝,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是:“昨日我并非有意羞辱你。”
    “什么?”晏枝一愣,想了下才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夏摇光家里的老太君为人刻板周正,最是在乎世家弟子的颜面,断然不会让夏摇光娶回她这样恶劣名声的妻子,穆亭渊在说这话给夏摇光添堵的同时,也是在说晏枝的名声不好,不足以让老太君满意。
    她从来都不在意这些,但这话由穆亭渊说出来,她确实难过了一会儿。
    晏枝道:“这不重要,我想知道昨日你见太子之前都见过谁,还记得吗?最好一个都不要疏漏。”
    穆亭渊深深地看着晏枝,她眉眼那样温柔婉约,叫他心魂不宁,他目光略微下移,落在晏枝唇,穆亭渊眸色转深,看得有些痴了。
    晏枝被他盯得脸红,催促道:“你说话呀。”
    “姐姐打算和夏将军成亲吗?”
    “啊?”晏枝有些恼火,“你现在死到临头了,还关心这些?你想看到我跟夏将军成亲是吗?!”
    穆亭渊看着晏枝脸上的神采,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他对她一直恭敬有加,从不逾矩,藏起了他狭隘而睚眦必报的算计性格,努力活成她最喜欢的样子。
    但他知道,自己的心里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不想叫她嫂子,亦不想叫她姐姐。
    穆亭渊长叹口气,长睫低垂,苦笑道:“若是我此回必死无疑,我还想劝说姐姐嫁给夏摇光,夏将军是人中英才,又是世家出身,与姐姐极为登对,若是他执意娶回姐姐,那老太君也不会抗争到底,你们二人郎才女貌,或有成北都神仙眷侣的可能。但是——”
    他抬头看向晏枝,眼眸里带着冰霜与酝酿着的风暴:“可我不想这么说,别说我不会这么简单死在这种栽赃手法上,就是我有朝一日我真的死在心计算计里,我也不会这么说。姐姐怕是不知道,于你一事,我一向小气,便是给别的男人多看你一眼,我都会嫉妒得发狂。”
    晏枝怔怔地看着穆亭渊,她隐约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穆亭渊体内觉醒,此刻却被穆亭渊的言语和神色震慑住了。
    穆亭渊站了起来,他走向晏枝,道:“那夏摇光算什么东西?他不配娶你!这两日,我脑海里一直是你看着我那冷淡的眼神,你不能这么看我,你望着我的目光里要一直有光,你不要对我失望——”
    他走到晏枝面前,身子缓缓蹲下,他趴在晏枝腿上,像是曾经和晏枝剖开心扉,讨论自己的出身一般,赤.裸的内心全无遮掩地展露着不堪一击的脆弱。
    “你不能对我失去感情,我不想你嫁给任何人,我喜欢你,姐姐,枝儿,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也……”他声音里有些哽咽,“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晏枝听出他声音里的酸涩,无论是原作还是现在的穆亭渊都该是风华绝伦,淡笑面对一切波澜的男儿,此刻却匍匐在她腿上,哀悯地祈求着她施舍一点爱意,哪怕是一点一滴都会变成甘霖。
    晏枝心里发紧,她从未想过穆亭渊心里竟然藏着这样压抑的情感,她一直以为他对自己不过是儿时的眷恋,那细微而琐碎的日常拼凑起来的情感只能等价于亲情,与爱情是半分沾不上边的。可那只是她以为,也没那么多她以为,正如她从来都不会想到,在八年后,再次见到当年那个被她当做弟弟一样教育培养的孩子时,她会有一见钟情的冲动。
    她心里,并非没有穆亭渊的吧?既然如此,又何必让他如此痛苦。
    晏枝的手缓缓覆盖在穆亭渊的头顶,在牢狱中,她轻轻抚摸着男人,问道:“我父亲想让你娶我,你为何没有答应?”
    穆亭渊动了一下,舍不得晏枝的温存,低声道:“我没有拒绝,我高兴还来不及,我说听父母媒妁之言,便是可全凭他做主。”穆亭渊明白了什么,闷闷不乐道,“晏将军好木讷,竟是把这话当成了拒绝。”
    “听闻你拒绝其他人家时也这般说,他认为你父母早逝,根本无人替你发言做主,你又搪塞应答,才会认定你是拒绝。”
    “我没有拒绝,”穆亭渊坚决道,“我想娶你,这辈子我只想娶你一个。”
    他缓缓抬头,看向晏枝,正色问道:“你呢?你愿意嫁给我吗?”
    晏枝脸红得厉害,她避开穆亭渊毫不自知的侵略目光,娇羞的样子让穆亭渊看得更是恋慕不舍。
    他哪里见过晏枝这般神色,真正的面如桃花。
    穆亭渊笑了起来,柔声道:“姐姐,你真好看。”
    晏枝被他弄得更是脸红。
    穆亭渊情不自禁,凑近过去,他小心翼翼地亲吻了下晏枝的唇,又退了回来,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看向晏枝。
    “我本想等一切都尘埃落定,让你看着我早非当年世事不知亦没有权势的私生子,让你看着我是足以护你,爱你的,让你肆意妄为的顶天立地的男儿。可这两日在狱中,我想了很久,我等不及了,我怕失去你,哪怕真的会……我也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想娶你。”
    第101章 ===
    穆亭渊的眼神太过炽热, 像是两团燃烧着的烈焰,火舌吞吐间让晏枝无处可躲。她定了定心神,看向穆亭渊, 道:“若你真心倾慕我, 便想办法从此劫难中逃脱出来。”
    “这样你便愿意嫁给我吗?”穆亭渊问。
    晏枝羞恼, 道:“我担心你受苦, 你却满脑子风花雪月。”
    “因为我比你有勇气面对。”穆亭渊目光灼灼, 剔透又锐利, 他已走到这个地步,说他自私也好, 说他卑劣也罢,他都要晏枝面对这份情感,给他一个他想要的回答。
    穆亭渊伸手摸着晏枝的脸颊,掌心下的皮肤温度滚烫, 他知道她对自己这番话并非不心动,只是有层障碍挡着这份心动,让所有的情感都被堵塞在逼仄的空间,没有宣泄的途径。
    这次牢狱之灾来得太是时候,让他能够清静地思考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和晏枝的态度。
    穆亭渊开口道:“我一直在想, 以姐姐的能耐可以做到更多, 拥有更多的财富和权势, 但你偏就只有一家锦绣里,再无其他。我知道,这些年想要迎娶你的人很多, 你都没有答应,无论那人再优秀你也不会答应。你对夏摇光也只是尝试的态度,你小心翼翼地在尝试和他结成某种关系, 可你放弃了,对他仍有疏远。你对谁都带着疏远,也许会干涉他们的生活,却不会让自己过分介入,一旦抽身离开,让他们的生活毫无影响。对佩娘是这样,对穆念母子也是这样。”
    他圆润的指尖扫过晏枝的脸颊,渐渐靠了过去,温柔却锐利的目光紧缩晏枝低垂的眉眼:“在这个世界,你就像是一个看客,你竭力给自己营造最舒服的环境,但也仅是如此。所以你才会犹豫对我的好和对我的感情,你分不清你对我是什么情感,因为你不想分清,你怕产生纠缠不清的情感,可这世界上,所有的情感都是纠缠不清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是这样,但是我知道,我想让你和我共坠这红尘,泥潭也好,清流也罢,我都想紧紧环抱你,至死方休——”
    晏枝心里嗡鸣,脑海内回荡着穆亭渊的低哑的嗓音,她紧紧咬唇,被穆亭渊用手指抚开,他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晏枝娇嫩的唇瓣,片刻,穆亭渊凑过去,想含住那双颤抖的唇。
    晏枝向后一撤,穆亭渊眼底的星光便黯淡了些许。
    她眼里闪烁着水光,长长地叹了口气,插入穆亭渊的长发中细细揉弄,温柔一笑:“我同你讲个故事,讲完后一切你都该明白了。”
    晏枝把所有的一切都告知了穆亭渊,这个世界的来源,她的来历,洛霞笙的变化。穆亭渊深思着晏枝的话,没有如晏枝预料得那般深受打击,他好似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连得知自己的真实出身时都没有一点神色变化。
    穆亭渊道:“若真是如此,一切都可以说得通了。我在外游历时也常常梦到一些画面,与你所说一一吻合,那时候我还心生愧疚,我怎可把姐姐想得那样恶劣,原来……竟是如此。你不是她。”
    “所以,这个世界于我不过是一段故事,我无法让自己沉浸其中。”
    “可你已是书中人。”
    “也许有一日,我会离开这里,回去我的世界,待整个故事全部走完。”
    “何时走完?”穆亭渊问。
    “洛霞笙登基为帝。”
    “那便彻底无法走完了,”穆亭渊冷笑,“她这样蠢笨,如何能登极?”
    晏枝见他自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穆亭渊认真问她:“你想回去?”
    晏枝沉默,她松松散散地坐着,随后才笑了一下,说:“在那个世界,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朝九晚五,周而复始地过着同样枯燥的生活,可我有三两好友,周末会一块儿出门吃饭看电影,睡觉前看看视频、小说,工作是我喜欢的内容,生活节奏没什么让我不满意的地方。而这个世界……若说心里话,是不如我那个时代的,人的思想不一样,行事准则也不一样,生活更是少了很多便利。可是……有比那个时代更亲近的人。”
    晏枝缓缓吐息,道:“我其实常跟自己说,不能在这个世界投入太多的感情,我只要扭转自己悲戚的结局,在这里过得舒服顺心就够了。但人与人相处,哪能那么容易守住自己,我交了好友,有了亲人,我在这个世界所投入的感情不比那个世界少。我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但是——”
    她看向穆亭渊,眼里带着坚决:“正如我毫无防备地突然来到这个世界,也许我会突然离开。也许有一天梦醒,你再来穆府找我,这个身子里的魂魄换成了另外一个人,而你,纵然颠倒四海也再也无法在这个世界找到我。”
    晏枝的话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刺入穆亭渊的心口,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叫他一时之间难以呼吸,他伸手抓住晏枝的手腕,好似能永远将她紧紧攥住。
    晏枝心头平静,目光近乎一片毫无波澜的湖面,她直白而又坦诚地问:“若是这样,你还要爱我,娶我吗?”
    穆亭渊将她拉入怀里,动作太大,牵扯得背上的伤口撕裂般痛楚,但却抵不过他此刻锥心之痛。晏枝在用这种方式逼退自己,她想缩回她的世界,依然当一个清清冷冷的看客,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封闭内心的情感。
    但他不许。
    穆亭渊的胸膛里,心跳声无与伦比地清晰,晏枝听着那一声声撞击如擂鼓的声响,听到他嗓音低哑地说:“我愿意,只要一日是你,我就愿意。”
    晏枝轻轻推开穆亭渊,捧着他的脸颊,踮脚亲吻上他形状好看的双唇,她附在穆亭渊耳边,柔声说:“那就和我一起吧,踩在悬空的绳索上,过那走过一步算得一步的日子。”
    “我甘之如饴。”穆亭渊长叹出声,好似毕生心愿圆满,望着晏枝的双眸绽出璀璨明光,一张脸上所有阴霾尽数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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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温吞许久,耽搁了不少时间,穆亭渊坐在牢狱之中,仍如同皎皎明月一般,脊梁笔挺,不染尘垢,双目灼热地看着晏枝。
    晏枝关切地问:“下毒一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姐姐觉得是怎么回事?”
    “你不同我说些细节,要我凭空盲猜吗?”晏枝瞪他一眼。
    穆亭渊牵着她的手,撒着娇道:“那姐姐亲我一下,每亲我一下我便告诉姐姐一个信息。”
    晏枝挣开他的手,讥讽道:“敢情我是在替别人忙活,你长大了,能耐了,在这种关头欺负起我来了。”
    穆亭渊忙拉住晏枝,生怕她真的恼火,哄道:“我错了,姐姐莫恼。那日,我得了消息,姐姐与夏摇光夏将军走得过于亲近,次日一早,为了早点来寻姐姐便在市集买了太子最喜欢的栗子糕当做缺他一堂课的赔礼。那毒便是下在栗子糕里。”
    “听值守的小太监说,这栗子糕从你手中到太子手中,没有经过第二人之手。”
    “是,”穆亭渊颔首,道,“但在那之前,我碰见了一个人。”
    “谁?”
    “太子的生母,慧贵妃。”
    晏枝一惊,不敢相信地问:“你是说,是太子生母下的毒?”
    穆亭渊点了点头。
    晏枝咬了下指甲,沉思道:“慧贵妃是李景华扶持上位的贵妃,也是现如今最受宠的,但她其实心里一直怨恨圣上,只因哪怕她生下太子,圣上也不肯将皇后的位置恩赐给她。她本就对梁帝没什么感情,年少时一颗芳心全系在李景华身上,如今,甘愿为李景华做牛做马,甚至不惜拿亲儿子来栽赃也在情理之中。”
    听她所言,穆亭渊问道:“慧贵妃爱慕的竟是荣安王?那……”他谨慎地问,“姐姐,太子当真是圣上所生吗?”
    “是真的,”晏枝道,“你可知为何如今圣上少有子嗣?只因慧贵妃受到李景华驱策,在他日常饮食中下了难以孕育的慢性毒药,倒不是为了保住太子的储君之位,而是为了向梁帝报复。李景华心中有心爱之人,是已逝的喻妃,也是洛霞笙的母亲。”
    “原来如此,”上一辈的事情,穆亭渊听岑修文提起过,但大多涉及皇室秘辛,岑修文说得并不完整,此番得晏枝提点,种种串联起来,将事情勾勒出了一个完整的轮廓。
    晏枝看着穆亭渊,道:“既然提起往日恩仇,我也一并把你的出身交代给你。你的母亲……其实是被我姐姐害死的,她当年痴恋圣上,自身因体质问题难以有孕,一直在找寻办法,这时,你母亲怀有身孕,被她得知,再加上圣上本就隆宠你的母亲,她嫉妒发狂,便想将你堕掉。你母亲保护得好,被她发现时,你已在她胎中长成胎儿,她吃了催产的药,提前将你生下,托付给晏大人,假意流产,保住了你的性命。后因那药是在霸道,损伤了身体,病死在宫中。”
    穆亭渊听了这段秘辛,悲戚地垂着长睫。
    晏枝柔声道:“我将你该知道的过往尽数告知你,该如何做由你自己来决定。”
    穆亭渊道:“曦贵妃这一生都不可能有孕。”
    晏枝一怔,问道:“为何?”原作里,晏氏一族的命运结束得很早,有关晏明月的设定并不完善,所以晏枝不知道晏明月为何会一直怀不上孩子。
    穆亭渊神色复杂地说:“若我娘亲是梅妃的话,曦贵妃难以有孕应是她动的手脚。”
    “什么?”晏枝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巧合,不可思议地看着穆亭渊。
    “这是老师告诉我的,”穆亭渊道,“梅妃也并非纯良之人。”
    晏枝一时无语,但怎么着梅妃都是穆亭渊的生母,她不好做什么评价,于是咳了咳,总结道:“后宫之事实在复杂。”
    穆亭渊:“所以,我不会认祖归宗。”
    “若是你告诉梁帝,你就是皇嗣,”晏枝道,“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出路。”
    “我不愿娶回无数个女人,也对那皇位没有兴趣,”穆亭渊凝视晏枝,“我说了,我这辈子只娶你一个。”
    晏枝红着脸,点了点头。
    穆亭渊道:“说来,还有些事情要你帮忙。”
    晏枝疑惑看他。
    穆亭渊神神秘秘,道:“附耳过来。”
    晏枝凑过去,脸颊被人亲吻了一下,她一怔,恼火地偏头去看穆亭渊,穆亭渊眸光闪亮,趁势上前吻住她的唇,缓缓将她压在墙面深深地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