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品:《大假闺秀

    戏牌送到面前,方老太太却笑说:今天是给你办酒席,自然是你先点。你不要怕别人说什么,有我给你撑腰呢。
    方怡蓝浅浅一笑,只好将戏牌收回来,先点了一出万园春色,这戏讲的是一户有钱人家多子多孙且趣事不断的故事,最是热闹好看。大户人家办宴席,多点这一出。
    几位太太和姨太太知道她点这出戏意在讨好老太太,因此,表面子上都点头说点的好,在心里却又暗暗地撇嘴冷笑。
    方少良正好从戏楼下面走上来,方老太太看到长孙来了,便唤他,少良,你也点一出戏吧。
    他一眼瞥过去,看到坐在方怡蓝身后的曲醉云,两人目光一对,她立刻将视线移开,很不愿再瞧他一眼的样子。他勾唇一笑,给姑妈办的酒席,却让我点戏,这不大好吧老祖宗您点过了吗
    老祖宗这称呼,全府只有方少良一人这样叫,每次这样叫都带着几分孙子讨好味道。
    方老太太最是宠溺他,立刻笑答,你就算是替我点一出好了。
    方少良笑着接过戏牌看了看,忽然歪着头问曲醉云,云弟喜欢什么戏
    她闷声道:我平日也不怎么看戏,对这一点都不懂。
    也是,还是女人们更喜欢看戏。方少良耸了耸肩,其实我也不大懂戏,不过老祖宗既然让我点了,那我就勉为其难点一出吧,点得不好,你们就不要怪我了。他对站在旁边等着人点戏的戏班班主说:你们班子里有没有能唱木兰从军的
    班主陪笑道:大少爷点的这出戏不常演,不过还是可以唱的。
    那就这一出吧!不用唱整场,把最彩的那一折唱一唱就好。
    方老太太在一旁问:最彩的是哪一折
    方少良回头答道:就是最后一折,唱的是花木兰从军归来,脱戎装换红妆,那一折我记得叫一一惊艳
    班主笑道:大少爷说的没错,是叫惊艳。这戏是从古诗木兰辞中改过来的,这一折中原诗词保留的最多也最全,几位夫人小姐们应该都耳熟能详,听上一遍,就能跟着唱几句了。
    班主领了戏牌下去后,四小姐方丽瑶好奇地问:这一折中有什么唱词是耳热能详的
    方少良用手中的扇子轻轻敲了下妹妹的头,你这丫头平日读书一定不用功,连木兰辞都没背过吗既然是惊艳一折,唱的自然是最后那一段了,你把木兰辞背一背不就知道了
    闻言,方丽瑶摇头晃脑地默默背着,卿卿复卿哪,木兰当户织……
    谁让你从头背了方苑霞一个白眼丢过去,从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开始背不就好了
    方丽瑶也不气恼,乖乖地跟着背下去,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着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出门看伙伴,伙伴皆惊慌: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两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好不容易背完了这一大段,方丽瑶立刻喝了口茶水,又问道:少良哥哥,你说这诗是不是后人胡编乱造的一个女人从军十二年,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女人
    他淡淡地回答,若她刻意隐瞒,而旁人又从未往那里想过,也非不能。
    方少楠伸过头来笑道:若她长得没有一点女人昧儿,是个丑八怪,身材又平板,也难怪别的男人看不出来。
    他说话素来口没遮拦,这话说出之后,方老太太不禁皱眉,少楠,满桌都是你的长辈,这样说话实在是没规矩,我看你还是到下面去看戏好了。
    方少楠悻悻地起身,不情不愿地下了楼。他母亲段姨娘顿觉自己也似是被打了胆,连忙起身向方老太太告罪。
    方老太太冷冷地说道:你坐着看你的戏,和你无关。少楠这孩子说话没轻没重的,这只算是提醒他一下而己。
    方少良一笑,姨娘别怕,老祖宗处事最是公平的,少楠那里改天我去说说他就好了。下面都是亲戚家的公子,他在那里比在我们这儿更自在些。
    有大少爷打圆场,段姨娘总算又安下心,坐回去看戏了。
    这时候戏已开场,热热闹闹的一出木兰从军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漫不经心地踱步到曲醉云的身旁,方少良挨着她坐了下来,小声道:知道这戏我是为谁点的吗
    她面无表情地说:大表哥自然是为老太太点的。
    他轻笑,你就算是再装得不解风情,其实心里还是明白的。无妨,反正今日是姑妈的好日子,我也不会说破什么,你尽管放心。
    身子一顿,曲醉云赫然回头瞪着他,你还想干什么
    方少良挑眉,我想干什么,要看你对我的态度了,你若乖一些,我便什么都不做。你看姑妈今天心情多好,多少日子都难得见她一回笑脸,对吧她辛辛苦苦地在府中特了十几年,要的不就是今日这般众星拱月的光彩日子可这繁华如梦最易醒啊……
    曲醉云恨得牙痒痒,一边还要留意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一边再将声音放得轻一些,大表哥,你就算是再悠意妄为,但别忘了还有礼数呢!我好歹是你的亲戚。
    表妹嘛……他故意拉长声音说出这三个字,曲醉云吓得几乎要用手去捂他的嘴了。
    方少良见她慌成这样,
    便暂时住了口,又好奇地问:你今天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今天一上楼,他就觉得云儿的气色不佳,一张小脸白白的,比起平日少了几分血色,连唇都失了红润。
    曲醉云皱眉道:你少气我,我就不会病。
    方少良暖昧地笑着,这么说来还是我的错了可我怎么会气你我怜你、疼你都来不及呢。
    不想与他说这些话,曲醉云站起身,作势要去旁边拿茶杯。而视线一直不离方少良的方苑霞,看他俩很亲密的样子,心中有些吃味儿,便上前道:少良哥哥,昨天我院子里的荷花开了,叫人请你来看,怎么你也不来
    昨天啊方少良懒懒地说,昨日我一整天都在核算府里的帐目,哪有工夫出门闲逛改日吧他又看着曲醉云间道:云弟不是最喜欢荷花吗改日咱们一起去看。我记得二妹妹那里有不少荷花的品种还是市面上少见的呢。
    方苑霞虽然不喜欢曲醉云,但是既然方少良亲自邀约了,自己也不得不装作大度的样子说:是啊,表弟也一起来吧,我那里还有一盆逞罗国的荷花呢。
    我对荷花不是很懂,而且这两日学堂上老师功课催得紧,我娘让我少出门,你们共赏就好了。她淡然地拒绝。
    被曲醉云折了面子,方苑霞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冷笑道:表弟的架子就是大,咱们请不动就算了。随后又表情一变,对着方少良娇嗔说:少良哥哥,你可得给我这个面子,一定要来啊。
    他伸个懒腰,我这几日也忙得很,指不定哪天有空。再说,既然云弟不去,那我也算了吧。
    方苑霞急得坐不住,忙过来拉扯他的袖子道:不行不行,你一定要去。
    方少良将袖子扯回,淡淡地说:咱们己经不是小时候了,我一个大男人跑到小姑娘的院子里去看荷花,不怕让人说闲话总得带个伴儿吧可惜这伴儿又不赏脸。
    曲醉云见他非要拉上自己不可,而方苑霞瞪着她的眼也都快起火了,只得说:好,等我和我娘告了假,便去叨扰二表姊。
    方苑霞这才满意地坐了回去,只是不免又多看曲醉云两眼,心中很不愿意承认方少良肯去是因为自己承了他这个情。
    曲醉云靠着二楼看台的栏杆向下看去,只见戏台上正演到彩之处一一换回女装的花木兰搂着爹娘哀声痛哭,唱着,离家经年十二载,思亲难免泪双流。此身虽着男儿甲,心中常忆女儿愁。今日还我红颜色,侍奉双亲解千忧。天下皆知木兰名,何必荣华万户侯
    这一段让她不禁听得痴了,天下皆知木兰名,何必荣华万户侯
    花木兰这样的奇女子,真的存在过吗那甘愿以铁甲遮去婀娜身姿,任风沙替代脂粉,十二年的青春美貌随水流,却又在天地问留下一段属于自己悲歌慷概的动人传奇。
    她,就像花木兰一样的孤独,不知能有像花木兰一般的骄傲吗
    小腹忽然隐隐抽痛,唉,这是她今日最大的烦恼。做女人的麻烦,便是这每月必有的疼痛怎么都避免不了,真不知道当年花木兰是怎么将这样的大事都顺利遮掩过去的
    她休质虚寒,只要到了这日子就手足冰凉,头几日更是小腹疼痛难忍。昨天在床上躺了一日都没有下地,今天总算好一些了,勉强可以出门见人,但两腿还是虚软无力。
    母亲怕人看出问题来,也不敢给她做姜糖水喝,所以她只能忍着。
    但是疼痛感忽然越来越强烈,一阵一阵的,让她不得不将小腹紧紧抵着栏杆,以压制那磨人痛意。
    在她身侧坐着的方少良越看她越觉得不对,她脸色越来越白,双手紧紧抓住栏杆的样子,就像是快要溺水的人,又像是随时要晕倒似的。
    不舒服他不禁又悄悄地问了一遍,若是不舒服就直说,也可以请个大夫给你看看。对了,常给老太太看病的方成祖一家也在楼下看戏呢,要不然叫他给你把把脉
    你……少管闲事。她咬着牙,不许叫人!我、我过一会儿就好了。
    看她小脸纠结的样子,方少良眨眨眼,竟然明白了。
    他默然一笑,转头对方老太太说:老祖宗,我前两日买了本曲谱,恰好云弟也喜欢弹琴,我想带她去房里看看那本书,所以想先向您告个假,不知您同意不同意
    方老太太笑道:你们男人就是不爱看戏,这里唱得正热闹你们就要走。那好吧,也不强留你们了,一会儿吃饭时回来就好。
    方少良扯着曲醉云就往外走,经过方怡蓝的时候又说了句,姑妈,我代云弟和您告个假。
    她看了下两人,眉宇紧整,似是有话想说又不便说,只对曲醉云道:你不要给你表哥添什么麻烦就好。
    云弟最讲规矩了,到我那里连茶杯都不敢碰的。方少良说罢,便将曲醉云拉下了楼。
    戏楼距离方少良的寒月居并不远,府中的丫鬟家丁们大多在戏楼那边看戏,路上难得见个人影,方少良柔声道:看你疼成这样还忍着不说,路都走不动了吧我背你。说着他竟然真的蹲下来,背对着她。
    曲醉云一张胆虽然雪白,但是耳子却热得要命,知道被他看出秘密来,尴尬得要死。你别闹了,我、我回西府去了。
    休想!方少良干脆一把将她抱起,往寒月居走去。
    放我下来!让人看到像什么样子曲醉云又惊又怕,又羞又怒,威胁道:你若是不放我下来,我一会儿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