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近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墨尔本陪他妈妈,这次是专程回来过中秋的。”
    “他妈妈身体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
    假装用功翻译的安小朵竖起一只耳朵仔细听,越听越困惑,这个周先生好像是何碧玺很亲密的人,可是如果是这样,那何碧玺跟黎孝安又是什么关系?
    难道,她误会了?
    正暗暗琢磨着,一转头看见tracy握着一杯奶茶走来:“给,甜品在那边,自己去拿。”
    “谢谢。”安小朵接过来,“你不吃吗?”
    “我不喜欢甜食。”tracy摘下眼镜,轻轻揉了揉眉心。
    除了公事,安小朵平日里不怎么和她说话,主要是tracy总是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又总是一身黑色职业装的打扮,让人难以亲近。这时站得近,安小朵发现她其实长得挺漂亮的,尤其是眼睛,大而有神,双眼皮褶子很深,不懂她为什么要戴那么丑的眼镜,斜刘海一丝不苟地贴在额头的一侧,皮肤有点黑,但是挺细腻的,没有斑点也没有痘痘。
    tracy察觉她的注视,看了她一眼:“这份工作还习惯吗?”
    “挺好的,何小姐人很好。”
    “她对你特别照顾,我想你心里有数。”
    安小朵一怔,望向她,tracy似乎有意回避,将视线投向远处。
    “tracy,有什么话请你直说。”
    tracy勾了勾嘴角:“你太敏感了,我没别的意思。”
    安小朵还想说什么,tracy却不给她这个机会,转身走向何碧玺专用的化妆间。
    安小朵盯着手里的奶茶,忽然有点咽不下去。
    九月下旬的雁岛,日光依然强烈。
    安小朵对着镜子抹完面霜惊觉自己黑了许多,赶紧从包里找出防晒乳补涂。她一边涂抹,一边想昨晚的事。昨晚八点多的时候褚葵打来电话,说余章文跟她求婚了,说起来这是好事,谈了这么多年恋爱结婚是早晚的事,可听褚葵的声音似乎不太开心,顾虑重重的。
    于是她便劝褚葵要考虑清楚,谁知搁下电话不到半小时,余章文也打了通电话来,因为褚葵的关系,安小朵和余章文也很熟,以前在学校时,三个人经常一块儿吃饭,虽然中间有几年没怎么联络,但毕竟是老相识,余章文也不跟她客套,开门见山地说起自己跟褚葵求婚的事。安小朵心里正纳闷,余章文又说褚葵还没答应,让安小朵帮忙旁敲侧击问问,安小朵当即就说褚葵没答应,说明你做得不够好啊,余章文冷笑了一声,说我为了她都跑回来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余章文的口气让安小朵心里不太舒服,说得像褚葵欠了他似的,但这毕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她一外人也不好插手。她几句话打发了余章文,再打给褚葵却发现对方关机了,只好作罢。
    她思忖着,等从雁岛回去,要找褚葵出来好好聊聊。
    安小朵来雁岛几天了,从早到晚陪何碧玺轧戏,都没单独出去走走。今天是中秋,何碧玺临时决定要留在雁岛过节,今天早上只需要去补拍一个镜头,于是她昨天就给几个助理都放了假。
    除了tracy,其他人昨晚收工就搭船回去了,临走前问安小朵要不要一起,她想了想还是算了,在梧城过节跟待在岛上过节没什么实质性的区别,褚葵肯定会跟余章文一起过,她这时候去当电灯泡没意思。
    在酒店大堂跟柜台小姐索要了一份岛上的地图,她背着一个橘红色的双肩包就出去了。雁岛是最近两年才开发出来的近海岛屿,虽然也做了一些宣传,但不比国内一些著名景点,在这里既不用担心被疯狂拍照的游客堵塞街道,也不用时时担心被导游的喇叭声惊扰。
    雁岛最热闹的一条街,从街头到街尾,立满大大小小的特色店铺,有卖服饰的,有卖食品的,有些店里面更有一些小玩意教人一看就爱不释手。安小朵几乎每间店都进去逛,收获颇丰,除了买了些特产之外,还从小店里淘到了一对青金石耳环,打算回去送给褚葵。
    tracy打来电话催她回酒店时,她正在小吃店里等她的墨鱼丸子,tracy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她也没听懂到底出了什么事,匆匆叫老板打包,一路小跑回到酒店。搭电梯上楼,刚走出几步,冷不丁一个皮球滚到脚边,她差点踩上去,紧接着腿撞上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竟是一个小男孩,约莫两三岁,软软的黑头发,乌溜溜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梁和粉嘟嘟小嘴,一看就是美男坯子。
    安小朵在心里感叹这个小男孩的漂亮程度,蹲下身,笑呵呵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弟弟,这个皮球是你的吗?”
    男孩接过皮球,冲她点了点头。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你爸爸妈妈呢?”说着,她四下里看了看。
    “玩球球。”男孩奶声奶气地说。
    “姐姐请你吃小丸子好不好?”
    男孩黑水晶般的眼睛瞅着她,摇了摇头。
    “那姐姐带你去找爸爸妈妈吧。”
    男孩点点头,安小朵将装有墨鱼丸子的袋子交给他,双手插进他的胳肢窝,将他抱起来。
    男孩一手攥着袋子,一手搂着她的脖子,小脸贴在她身上,淡淡的奶香让安小朵一颗心都快萌化了。
    “爸爸妈妈住在哪个房间里呢?”
    男孩想了一会儿,伸出一根胖乎乎的手指头,略带迟疑地指向东面,于是她抱着他往那边走去,心里琢磨着若是孩子家人发现他不见了,肯定会出来找,自己原路过去应该能碰上,只是不知道这小家伙有没有带错路。这时兜里的手机响起来,她腾出手拿出来看,是tracy打来的,她正要按下接听键,小男孩忽然扭动起来,晃动着两只莲藕般的胖胳膊不住地叫:“妈妈,妈妈,妈妈……”
    安小朵急忙搂紧他,转身望去,意外地看见何碧玺。她是跑过来的,还穿着戏里的服装,脚上一双醒目的红色芭蕾舞鞋,是电影角色的标志性物件。
    “何小姐,出什么事了?”安小朵说这话时,怀里的男孩又闹腾起来,她忙柔声哄道,“乖,她不是妈妈,妈妈还没找到呢。”
    “谁说我不是?”何碧玺又好气又好笑地横了她一眼,走过来捏了捏小男孩的脸蛋,“小坏蛋,tracy接了个电话你就跑进电梯里了,把她吓坏了知不知道?”
    安小朵云里雾里:“何小姐,你认识这男孩?”
    何碧玺点点头,雪白的手指勾起小男孩的下巴:“怎么?难道他跟我长得不像吗?”
    安小朵吃惊地瞪大眼睛:“他是你……”
    “儿子。”何碧玺伸手将小男孩抱过去。
    她的手法比安小朵娴熟多了,一看就是经验老道的。小男孩一到她怀里,立刻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安静地伏在她肩头上。
    “你……你都有儿子了?”
    何碧玺一哂:“瞧你大惊小怪的,我都结婚这么多年了,有儿子很稀罕吗?”
    安小朵觉得自己脑袋一定是短路了。走进何碧玺的房间,见她把小孩放在一堆积木中间,安小朵实在忍不住,又傻傻地问了一句:“何小姐,你结婚了啊?”
    “是啊,我大学毕业就结婚了,够早的吧?那时候我还没进这一行呢。”
    “可是……”
    何碧玺回头,看见她一脸的难以置信,不禁笑道:“你不知道啊?你干这一行,一点八卦精神都没有怎么行?虽然最近几年我保密措施做得不错,可你要是挖早几年的新闻,蛛丝马迹还是不少的。”
    “我很少关注娱乐八卦。”她坦言。
    “身为我的助理,对我一无所知,小朵,你不太称职哦。”
    安小朵不好意思地脸红:“我现在知道了。”
    何碧玺抬腕看看时间:“我先生晚点会到,我们全家打算在岛上过节,晚上去天阳山泡茶赏月,你也一起来?”
    “你先生?”她灵光乍现,“是周先生吗?”
    何碧玺点头:“你认识?”
    “不不,我猜的,上回送下午茶的那位。”
    何碧玺笑得甜蜜。
    “何小姐,我还是不去了,你们小别胜新婚,我去当电灯泡多不好。”
    “不止我们两个人,tracy跟她男朋友也会去。”
    何碧玺抱起她儿子,握住他一只小胳膊晃了晃:“来,宝贝,叫小朵姐姐跟我们一起去喝茶。”
    她儿子笑逐颜开,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姐姐跟我们去喝茶。”
    安小朵真是爱死这个小家伙了,恨不得亲亲他水嫩的小脸蛋:“小帅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来,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周景年。”
    “小名呢?”
    “周小满。”
    “小满真棒!”何碧玺啵了儿子一口,跟安小朵解释,“他是小满那天出生的。”
    天阳山是雁岛的一大景观,在山顶上可以俯瞰雁岛的全景,山路蜿蜒而上,两边是郁郁葱葱的大树。安小朵坐在车内,看着何碧玺逗儿子,嘴角情不自禁地向上勾起。
    “小朵,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何碧玺忽然问她。
    “我爸妈。”
    “那你中秋怎么不回去?”
    “我老家有点远,一来一回要好几天。”安小朵犹豫了一下,问,“何小姐,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黎孝安吗?”
    “有他的原因,但不全是。其实那天杜梅带你过来,我一下就想起来了,我在孝安那儿见过你的照片。”何碧玺扭头冲她笑,“孝安那个人,跟我老公一个德行,闷骚得不行,他在手机里藏着你的照片呢。”
    这时,原本乖乖蜷在何碧玺怀里的周景年欢快地扭起小身子,巴巴地瞅着窗外:“爸爸,爸爸……”
    两人齐齐望去,原来车子已经到达山顶,石栏杆边上站着两男一女,其中有安小朵认识的——tracy和李广生,而剩下那位便是传说中的周先生。安小朵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只觉他姿态沉静,像远山般清冷,另外两人在说笑,他不怎么开口,只是表情温和而专注地听着。
    安小朵拉开车门就要下去,何碧玺忽然按住她,说:“你跟孝安的事,我大概知道一点,这两年孝安一直不能释怀,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觉得你可以主动一点。”
    安小朵咬唇:“他恨我。”
    “是,可他也爱你。”
    安小朵沉默。
    “如果你已经放下想要往前走,你可以当我的话是个笑话,可如果你还爱他不肯放手,那你要有点行动。”
    说这些话的间隙,周景年小朋友已经生气了,不满地囔囔:“妈妈,妈妈,爸爸在等我们。”
    “妈妈跟姐姐还有话要说,满满先下去陪爸爸好不好?”何碧玺拉开车门,放儿子下去。
    看着快活的小鹿欢欢喜喜地奔进自己先生的怀里,她这才收回视线,说:“孝安这两年几乎是以律师行为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至少有三百六十天是在工作。他以前吧,虽然挺酷的,可好歹也是知情识趣会说会笑的,现在倒好,除了付钱请他在法庭上说话,其他时间他能不开口就不开口,更别提看他笑一下。你别怪我多事,你们两个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真要把对方拖到死才甘心吗?听我说,要么做个彻底了断,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要么就别逃避了,总要有人主动点。”
    安小朵心里感动,由衷地说:“谢谢你,何小姐。”
    何碧玺下车,当着儿子的面,给了她先生一个热吻。周景年小朋友夹在两人中间,郁闷地嘟起小嘴。
    明月高悬,秋风微凉。
    安小朵将足量的正山小种放进紫砂壶,先用沸水过了一道,然后冲泡了三分钟,倒在几只小巧的茶杯里,深红色的茶汤散发的香气浓郁高长。
    是好茶,她记得自己以前喝过,在老唐那里。
    “你对茶道有研究?”李广生问她。
    安小朵摇摇头:“随便喝而已。”
    见她似是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不愿开口说话,李广生知趣地走到石栏杆边,陪坐在那俯瞰风景的tracy聊天。
    天阳山晚上十点就禁行了,他们是走了后门才上来,所以这时山上除了他们,没有其他游客。
    望了望李广生,安小朵幽幽叹了口气,世界真是小,tracy的男朋友居然是李广生。
    她没办法不去想两年前喝醉跳楼的事。她原本以为找个没接触过的新工作,会有新环境和新同事,结果兜了一大圈,碰上的全是知道她底细的人。那种被看穿的感觉实在糟糕,李广生的眼神里面似乎在传递着这样的讯息——“两年前她喝醉了酒,闹过一次自杀。”
    这是她留在李广生那的案底,想起来就浑身不自在。她默默地喝着茶,心里后悔极了。她就不该跟来,两对有情人,外加一个天使般可人的男孩,美得似人间天堂,而自己一个失意的人在这里凑什么热闹?跟个怎么关都关不掉的电灯泡似的。